第26章 刮臺風的時候,可以去你家避難嗎?

刮臺風的時候,可以去你家避難嗎?

上大學後,陸小嶼沒當過家教。

在給嚴小晴補習之前,陸小嶼從來都不知道輔導功課是一件這麽困難的事。

他小時候害怕母親的責罵,會自覺把作業都寫完,不會也瞎寫。

然而母親一直沒怎麽關心過他和陸小成的學習情況,她總是很忙,家長會都是讓外公去參加,輔導功課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外公倒是會在他學習的時候進來送水果和宵夜,并勸他不要看太晚,對眼睛不好。

嚴小晴這孩子落下許多作業不說,寫的時候注意力不集中,一會兒要出去吃個水果,一會兒吵着要玩會兒平板電腦,被陸小嶼狠狠拒絕後一度要罷工,陸小嶼只得威脅她要是不寫,就去把奶奶請回來,嚴小晴才不情不願地重新動筆。

直至黃昏,嚴小晴還沒寫完所有的複習作業。

樓上談完事情,司沈然先下樓來,先望了眼客廳,沒有看見人。于是敲了敲兒童書房的門,推開門進來時,看見陸小嶼一臉認真教嚴小晴英語,十分詫異,“小學作業這麽多嗎?”

陸小嶼有些生無可戀:“倒不是多,就是周末作業一點都沒做。”

身後跟着的嚴老剛贏了棋局,高高興興地背着手走進來,翻看了桌上的作業本,“這不挺好的嘛,這些都寫完了,我看你算得基本都沒問題,你奶奶就是喜歡大驚小怪。”

嚴小晴一看爺爺進來,嘴一癟,把筆丢在作業本上哭訴,“小嶼哥哥說不寫完就不讓玩,還要告訴奶奶,我的手好酸噢,我不想寫了。”

“哎呦呦,”嚴老心疼地捧着嚴小晴的手,給她吹吹,“我的乖孫孫喲,累壞了吧,快去吃點小餅幹吧。”

“沒錯,我好累的!”嚴小晴點點頭,從椅子跳下來,飛快地跑了。

司沈然輕聲對陸小嶼說,“小嶼,你也喝口水休息一下,看了她一下午,你也辛苦了。”

嚴老目光在他倆之間提溜一圈,覺得哪裏不大對,又背着手要走出房門,出去之前轉過頭說,“你倆今晚留下來吃個晚飯再走吧。老白過來,今晚你們師娘說做了鹵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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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吃的還算和諧,陸小嶼怕嚴小晴一發瘋又開始胡說八道,好在這孩子為了巧克力蛋糕特別能忍。吃完飯後兩人又坐了一會兒,準備告別回去了。

白教授今晚借住嚴老家,和嚴老一起送兩人出門。

陸小嶼念博士期間沒怎麽見過白教授,一開始兩人誰都沒認出誰來。白教授也知道當時發生的事情,委婉地勸他說,“巫老師也覺得挺遺憾的,你當時完全不必要退學,真的要查起來,T大也不怕他們。”

陸小嶼看了眼前面和嚴老走在一起的司沈然,小聲地說,“沒關系的,都結束了,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T大的校訓是教書育人,學校本就不應束手旁觀。”

嚴老聽見了轉過頭來,“嗐,你怎麽又提這茬了,小嶼在我那不是挺好的麽,舒遠飛那種人還能換個學院接着混,你對T大還能有什麽指望!”

白教授連聲嘆氣搖搖頭,轉而拍拍司沈然的肩,同他說了幾句,就轉身進屋了。

從別墅區出來,天色已經全黑,別墅區光污染沒有市區嚴重,仰頭能看見不少閃爍的星星,陸小嶼上車前擡頭多看了幾眼。

兩人上了車,司沈然設置導航,“我先送你回去吧。”

和來時一樣,電臺在播音樂,只是現在放的是懷舊主題,十幾年前流行過的老歌。

“晴晴說你的手機裏有辰越的照片,是哪個辰越?”

其實陸小嶼也不是很清楚叫辰越的這個明星,到底在演藝圈做什麽的,只是聽伊凡說過,随口應付道,“是個演員?好像還是男團的偶像?”

“… …”司沈然幽幽地說,“他是歌手,辰越是他的藝名,他的原名雖然也叫這個,但他姓司。司辰越。”

陸小嶼噎住了,不知如何接話。

司沈然也沒讓他接,他補了一句,“是我的堂弟,确實有人說我們倆長得像,合照的時候我都避免和他站一起。”

作為司沈然資深多年的顏控,陸小嶼非常不認同這個說法,他不假思索道:“你們倆一點都不像,我覺得司老師你、你比他好看多了。”

山路上只有間隔老遠的昏黃路燈,司沈然的臉就在路燈間時明時滅,聽到這句話,他臉上又含了笑意,說道,“是嗎,你不是他的粉絲?他聽了肯定難過。”

音樂臺放的曲子到了副歌部分,聲音略略能蓋住兩人的說話聲,陸小嶼側着頭,看他那被路燈照亮時分外柔和的側臉,又扭過頭去,在明起明滅的燈光裏數着飛速掠過的路燈,趁副歌到高潮部分時低聲喃喃說了句,“不是,我不是他的粉絲。”

司沈然聽見了。

“不是他粉絲為什麽要放他的照片在手機裏?”他反問。

陸小嶼呼吸變得微微急促,嘴唇輕輕顫抖着,有什麽話脫之欲出,但理性緊緊攫住他的心髒,漸漸的呼吸平緩,副歌後的旋律高亢,很好地掩蓋了他微小的變化,他選擇了沉默。

司沈然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看了眼導航,靠邊停了下來,更改了導航終點。

車子沒有走高速,而是開進山路,拐了個彎向西而行,山間僅有療養院的數點星火安靜地閃爍,除了路燈,就只有滿天的星光。

陸小嶼的心半刻也無法平靜,他緊緊抓着安全帶,坐姿比鉛筆還直,不知道司沈然下一句話會說些什麽。

車子繞過山間,抵達一處高處的觀景臺,這是海市地勢最高的觀景臺。

山道上稀稀拉拉幾點車燈閃過,周日的晚上,登山步行的人都接連下山,觀景臺上已經沒有人。

電臺廣播的音樂時間過了,溫柔的女聲開始播放晚間新聞。

司沈然打下車窗,熄火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下車前還先自嘲了一句,“居然沒有迷路。”

陸小嶼愣住了:“啊?”

“這裏看到的海市夜景據說能在全國排進前十,我想過來看看好久了。”

車頭正好對着西側,能看見遠處夜色裏高樓間的萬家燈火和車水馬龍。

幾年前有徒步者建議政府在這裏修觀景臺,經過多論證後前年才正式開工修好,陸小嶼一直沒來過。

這座山的兩側呈斷崖之勢,向南側能望見文錦灣全景,向西望去,如平原一般的海市一覽無餘。遠處還能瞥見輕軌跨海段在黑沉沉的海面上駛過,像是電影《千與千尋》裏的海上列車。

夜景璀璨,美得能令人呼吸一窒,陸小嶼也松開安全帶,下車跟在司沈然身後。

司沈然靠着木質的欄杆,獵獵的山風拂過,他那沒有打理的劉海被風吹散,衣袖灌進了風。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轉頭問陸小嶼,“好看嗎?”

“嗯?”陸小嶼在他身後,隔了有好幾步,趁着昏暗光線看着他的側臉正入迷,忽地被他這麽一問,不知道司沈然指的是什麽,無意識地又捏緊了衣角,“什、什麽?”

“夜景不好看嗎,站這麽遠,”司沈然靠在欄杆上的身體直起來,轉過大半個身子單手搭在欄杆上,朝他招招手,“過來一起看呀。”

“噢噢…”陸小嶼連聲抱歉,“不好意思,我、我馬上。”他說着快步向前,站在了司沈然身旁。

城市的光太亮,即使空中沒什麽雲,能看到的星星也遠遠不如郊外來得多,司沈然望着天空,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星星好少。”

“北鬥七星還是能看見的…順着鬥柄能找到牧夫座的大角,然後往南再偏東一些方向,要是天氣再好點,應該能看見心宿二。”

“好厲害,”陸小嶼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從小到大只認得出北極星,大部分時候連北鬥七星都找不到。

“你是指哪方面?”

“能記住星星的方位。”

司沈然低下頭,“是我一個朋友教我的,我跟着他出去觀星這麽多次,也只認得出來這幾顆。還好我們都在北半球。要是換成南半球,又是睜眼瞎。”

陸小嶼目光從心宿二的方向挪回來,正巧看見了司沈然一瞬間展現的失落,小心翼翼地問道,“是…很重要的朋友?”

“嗯,我最好的朋友,他叫路易斯。”司沈然點點頭,呼出的空氣都變得沉重了幾分,“他走了之後,以後也沒有人帶我去觀星了。”

“你別太難過了…”陸小嶼以為是哪個前男友,他腦海裏迅速搜索一番和司沈然相關的人,想起那個網名裏有路易斯的混血男模,沒想到那個天天秀奢侈品的男模居然也喜歡天文。

或許人家的那些po圖只是工作吧,他看着司沈然,不自禁地輕聲說,“如果你想找人陪你去觀星,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理智提醒他這麽說并不合适,但他還是說了,他咬了咬唇,有些忐忑地等待司沈然的回複。

那山風像是把沉悶的空氣一掃而空,在一陣長得略些尴尬的沉默後,司沈然嘴角浮現笑意,“真的?你也會看星星?”

陸小嶼老實交代,“不會,我只會認北極星。”

司沈然笑意更深,還憋着幾分壞意,像是随意地說道,“那你觀的什麽星,去數星星嗎?”

“也不單純是…”陸小嶼也不惱,“每次看天空,就會想,星星的光經過了這麽多年才到我們的眼裏,可能是幾百萬年前、幾十萬年前,就覺得不可思議。”

司沈然說,“确實不可思議,人類的文明時期不過須臾,他們卻像永遠在那裏。但是總有一天,我們仰望的這一切都會消失,宇宙有起點,必然也會有終點。只是時間過于漫長,對于人類來說即是永恒。”

沉默半晌,兩人靠着欄杆沒再說話,司沈然又問道,“你好點了嗎?”

“什麽?”陸小嶼托着下巴,轉過頭看他。

司沈然看着他時,目光像夜色一樣深。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司沈然,遠比記憶中的松弛、輕快。在陸小嶼看來,他永遠像上好發條的機械表,指針轉動一絲不茍,而這次遇見的司沈然不太一樣,也許是因為這才是現實中的他吧,陸小嶼這麽想。

“你剛才在車上,緊張得手一直在發抖,現在看起來好多了。”

“有、有嗎?”陸小嶼又有些結巴。

司沈然似笑非笑,陸小嶼懊惱地偏過頭,死活不承認,“剛才是空調太冷了。”

“是嗎。”司沈然臉上笑意更深,使着壞心眼湊近打量着他的神情。

呼呼而來的山風揚起陸小嶼的劉海,吹得淩亂,細碎的頭發打在眉間,有些紮眼,他眯起眼撥開劉海,再睜眼時,司沈然的臉已近在咫尺,饒有興趣地看着他,輕聲問,“你很怕我嗎,我能感覺到,你看到我就會變得緊張。”

“我不是…”

司沈然眯起了眼,收起了笑意,語氣幾分嚴肅地問,“你以前也是附中的,讀書的時候我是不是對你說過比較重的話?”

“沒有的。”

“如果我以前對你說過什麽,讓你覺得不舒服了,不要介意好嗎?”

司沈然的目光依舊深沉如夜色,給人深情的錯覺。像有什麽慫恿陸小嶼開口,說些應景的話,但他的嘴唇顫動幾下,依舊沒能開得了口。

山風放緩了速度,呼吸近在可聞,距離近得能在瞳孔裏看見彼此,只需再向前貼近一些,陸小嶼這麽想着,手機不合時宜地“嗡嗡——”地響起。

是Lim打來的電話。

Lim問他在不在家,打算給他送些新鮮的海貨,大約一個小時後到。

陸小嶼輕聲說他在外面,很快就回去了。

挂了電話,他看向司沈然,他正望着遠處的大海出神。

兩人就這麽安靜地吹了會兒風,司沈然才轉過頭去,開口輕聲說道,“回去吧,我送你回家。”

車載廣播在播報新聞,已經到了天氣預報環節。

“目前南太平洋新生成三個熱帶低壓,預計其中有兩個将在未來一周內生成臺風,先後影響我國東部地區和南部地區…”

司沈然忽然開口說,“要刮臺風了。”

“嗯。”

“如果我們公寓需要避難,”司沈然扭動音量鍵,電臺廣播的聲音小了一些,他輕輕咳了一聲,又說道,“我可以到你家去嗎?”

陸小嶼有些難以置信地轉過頭,“什麽?”

司沈然又清清了嗓子,重複了一遍,“刮臺風的時候,可以去你家避難嗎?”

“可、可以,當然可以。”陸小嶼臉頰一熱,抓着安全帶的手再次開始發抖,他使了點力氣,試圖鎮壓這雙不聽使喚的手,然而作用不大。

“會不會打擾到你家裏人?”

“不會,我現在一個人住,”陸小嶼有些語無倫次,“我們村很安全的,只要臺風不是正面登陸海市都不用擔心。我們家也非常安全,外公當年重修房子的時候就是照着抗洪抗風最高規格來建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司沈然說着,臉上挂着笑意,又說,“到時我會自帶口糧。”

陸小嶼沉浸在他的笑容裏,根本挪不開眼,這笑容和一直以來見過的那種帶着疏離感的笑容完全不同,平和溫柔,有那麽一瞬間讓人覺得觸手可及,然而理智再一次成功地攔截了陸小嶼那些過于不現實的想法。

他只希望時間能停止流動,即使不能,他也懊惱自己的眼睛不具備攝影攝像功能,不能永恒保存這一刻。但他也沒覺得有多可惜,将司沈然的神情永久印刻在他的靈魂裏這件事,對陸小嶼來說并沒有很難。

世事總不能如願,一如時間的指向永遠朝前。

導航終于提示到達了目的地,車子打着轉向燈靠邊停下,窗外是熟悉的街景。陸小嶼心裏有些不舍,時間過得太快,卻只能和他道謝告別。

司沈然忽然喊陸小嶼的名字,“小嶼。”

“嗯?”陸小嶼不解地看着他,他準備解開安全帶下車,手一頓,速度慢了下來,心跳莫名加快。

“我有幾件事情,想問問你…”

恰好手機鈴聲響起,中控屏上顯示有電話打電來,陸小嶼下意識看了一眼,顯示來電是“姝君姐”。

時間已過晚上九點,這個點沈姝君很少會給司沈然打電話,他皺起眉頭,沒有多想點了接通,“喂,怎麽了?”

電話那頭傳來沈姝君略帶不悅的聲音,“沈然你怎麽不在家呀?人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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