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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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跟他說了, 他就是耍無賴,大家別上他的當!”
一個聲音突然炸響, 讓大家頓時驚醒過來。
是啊,明明是來要工資,怎麽反倒被人牽着鼻子走了。現在這世道,誰可憐誰?
“張總, 你這話說得就開玩笑了,我們是給你打工幹活,現在你不給我們發工資, 反倒拿出這些破紙,讓我們去幫你要賬給自己發工資,我還沒聽過這種笑話, 你們聽過沒?”
“沒聽過。”
“沒聽過,頭一回聽。”
“他就是耍着我們玩,忽悠我們呢。”
“現在當老板的,誰不會忽悠, 就瞅着咱們好說話, 各種忽悠!”
“到底發不發工資?”
大家一陣七嘴八舌,越說火越往上冒, 已經有人四處尋摸東西, 看砸什麽合适了。
就聽哐的一聲巨響,劉建山抄起一把折疊椅子, 用力地掼在地上。
“就給句明白話, 今天到底給不給錢!”
“給不給?”
“我、真、沒、錢!”張總一字一句地說, 痛苦地雙手抱頭,滿臉痛苦,“我真沒錢,如果有錢,我會在這兒跟你們說這麽多。”
“沒錢你出去借,你出去騙,反正我們這麽多人都等着。張總,你別說我們為難你,沒錢我們怎麽回去過年,開年了孩子上學交學費,哪裏不要錢?就當我們求求你,把工資給我們發了,你們當老板的都有錢,肯定比我們這些人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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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求求你們,別逼我了,再逼我真要去跳樓了。”張總痛苦地說。
“你還跳樓?我才想跳樓,我媽還等着錢買藥吃,沒錢我拿什麽給她買藥吃?!”大常吸着鼻子說,這裏面他年紀最小,眼皮子也最淺。本來他媽就有病,家裏負擔不起,不然他也不會高中畢業跑來做這個,就是因為建築工雖然辛苦,但也比一般的普工賺錢多一些。
“別吓我們,我們也不是吓大的,有本事你跳!你今兒要是跳了,俺這工資就不要了。”王二球跳着對書桌踹了腳,歪着臉罵。
“你拿跳樓吓誰呢?!”
“就是!”
“有本事跳啊!”
“行了,都少說一句。”秦磊說。
話音還沒落下,蔫在椅子上的張總,像安了彈簧似的,突然跳起來往窗邊沖去了。
“行!這是你們說的,我今天從這裏跳下去,你們就回去不逼我要錢了?”張總扒着窗子說,他的臉很紅,不光臉紅,眼睛珠子也是紅的,整個人看起來十分不對勁。
林兵一直站在邊上沒說話,這會兒吓得忙跑過去阻攔:“張總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千萬別想不開啊!”
張總一把将林兵的手推開,惡狠狠地瞪着王二球這幾個鼓動他往下跳的人。
“說話算數?”
“說話算……”王二球越說臉越僵硬,呸了一口唾沫:“誰跟你說話算數,你愛跳不跳,別說三樓摔不死,就算摔死了也跟我沒關系。”
王二球這是慫了。
不得不慫,張總這樣一看就不是在開玩笑,如果真出了什麽事,他第一個就跑不掉。就是來要被拖欠的工資,弄到最後反倒惹上事,誰也不願意。
再說了,這麽多人,憑什麽頂着他上啊。
事情似乎僵住了。
大家不敢把張總往樓下逼,同時也沒什麽好的手段能要到錢。難道把王總弄下來揍一頓,可揍一頓能有錢嗎?
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不要臉,而是不要臉又不怕死。
不要臉又不怕死,還沒錢的人,還真的是無敵了。
“別人欠你多少工程款?”秦磊突然問。
坐在窗子上的張總愣了一下,吸着鼻子說:“兩期工程款,一共三千七百萬,這些錢是我全部的家當,本來想着做下這個工程,能發一筆,誰知道弄成這樣。”
他太過激動,又吹了風,似乎有點感冒了,鼻水止不住往下淌。就聽他一吸一吸的,用帶着哭腔的聲音說:“其實我自己也沒這麽多錢往裏面墊,後面資金周轉不靈,還找借貸公司借了不少。其實不用你們逼我,我也是熱鍋上的螞蟻,馬上快過年了,到處都在催着我要錢。材料商那裏已經說了,不把前期的款結了,後面的材料不送了,借貸公司催得比你們緊,那些人沒錢還,是拿我的命玩。可我要不回來啊,我能怎麽辦,我想從這裏跳下去,還真不是騙着你們玩的。”
場上安靜下來,老徐他們一陣面面相觑。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場消磨戰,大家從怒氣騰騰到義憤填膺,再到號召了人一起來要工資,哪怕再生氣,心裏對能要到工資,還是懷着點期盼。現在國家針對拖欠農民工工資的法律法規越來越健全,不管鬧到哪裏,不怕這癟犢子不給。
可現在張總說成這樣,他不光欠他們的工資,還欠建材商的錢,和外面借貸公司的錢,被逼債逼得快跳樓了,難道說這工資真要不到了?
絕望在蔓延,真正知道要不到錢,才是真正的絕望了。
叫老張的建築工,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臉哭了起來。還有大常,高子,王冬瓜、徐田等等,都是茫然不知所措。
“你說話算數?錢要回來給大家發工資?”秦磊又說話了,聲音在這間辦公室裏格外響亮。
“你要有本事要,你就去要吧。合同欠款單據都在這兒,你要是能要回來,別說給你們發工資了,我再給多給你們一筆錢。”張總嘆着氣說。
“給多少?”
張總本來一直頹喪着,見秦磊一直問個不停,心裏有點煩,可看他又不像是開玩笑。這個秦磊他以前打過交道,也聽林兵說過,是個能人,至少在這群建築工裏是個能人,能當主心骨。
“怎麽,你想掙這個錢?”他看了過來。
秦磊笑着摸了摸鼻子:“你就當我想掙這個錢吧。”
“不好要,要是能要着我還會在這兒跟你們廢話。你要是想掙這個錢就去吧,合同單據都在那兒,能要回來,除了給你們發工資外,不論多少,我給你一成當辛苦費。”
“一成是不是太少了?”
張總一愣,轉念想:他跟這些人說得真不是假話,工程款要不回來,工人們逼着他要工資。其實這裏逼着他的人雖多,但真不是火燒眉頭,火燒眉頭的是借貸公司那邊。
他欠那些人的錢已經很久了,就不說那高額的利息,那些人可不像這些老實的工人,什麽事幹不出來?前幾天跑到他兒子的學校裏,還找到家裏去了,他媳婦天天跟他哭,說這日子過不成了,要跟他離婚。
他一咬牙:“你去要,只要能要回來,我給你兩成,就當這個項目我白幹了!”
就當死馬當成活馬醫,反正他也堅持不下去了。
“那行,說話算話!”
……
“磊哥,你真打算去要這個賬?”下樓的時候,大常問。
“不要怎麽辦?把他逼死了,錢更沒地方要了。”
“可我聽張總說得那樣,這錢不好要,能要早要回來了。”
“不試試怎麽知道。”
這時,王二球在旁邊插話:“秦磊,你本來不在工地幹了,現在借着我們想掙王總的錢,那錢就算要着了,也不能都是你一個人的,得是我們大家分。”
說着,他往四周看了看,可這次接他茬的人卻并不多,眼神都猶猶豫豫的,實在是王二球說的這話有點超出他們所想。
本來就是想要工資,現在張總沒錢,再逼人跳樓了,工資直接打水漂。至于秦磊說的去幫張總要賬那事,很多人根本沒放在心上,就像大常說的那樣,如果能容易要到,張總早就把錢要回來了,至于被逼成這樣。
現在錢要不要得回來,還是兩說,這王二球竟然扯上要分錢的事?這跟還沒中獎,就商量着怎麽分獎金有什麽區別。
“王二球,你還真他媽的是個二球,球事不分,就認錢了。說這話你也不嫌牙疼,別說現在錢還沒要回來,就算要回來,也是磊子和張總談的生意,錢也是他得。你一分力氣不想出,紅口白牙就要分錢,你臉真比那月球還大了。”劉建山說。
“要不,你去要這個錢,到時候我一分錢不要,都算你的。”秦磊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二球。
“是啊,王二球,你看我們這麽多人都等着拿工資回家過年,你去把錢要回來,我們只要工資,張總那兒的錢都給你。”
“要是能要回來,能輪的上我?”王二球被擠兌得罵道。
話說出口,一陣噓聲。
既然知道不好要回來,還要訛着秦磊要分錢,這不是耍臭不要臉嗎?
“是這樣的,現在情況擺在這兒,張總的話也說了,承諾書也寫了。”秦磊揚了下手裏的一張紙,這是剛才他讓張總寫的承諾書,大概就是要回工程款怎麽分錢的內容。
“本來這次的事就是為了幫大家讨薪,甭管白貓黑貓,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貓。你們誰要是能把這筆工程款要回來,大家的感謝不用說,張總兌現的錢也都歸要到錢的那個人,或者那一夥兒人,你們看怎麽樣?”
“這……”衆人一陣面面相觑。
“要是能要回來,張總那麽大的老板會被逼成這樣?”有人說。
“要不試試?”也有人說。
“試什麽啊,瞎浪費功夫,天上哪有那麽容易掉餡兒餅,讓張總花這麽多錢要的賬,能容易要?”
“誰家的錢也不是大河裏飄過來的。”
“試試又不妨礙什麽……”
一陣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人群分散開來。
秦磊看着他們的身影,無奈地笑了笑。
“磊子,我看有幾個好像真動了心思。”老徐在旁邊說。
“我們的目的是什麽?是要到工資,只要他們能要回來,這是好事,讓他們去要。”
“可——”老徐臉色猶豫。之前他看秦磊那麽慎重其事,還讓張總寫了承諾書,還以為他動了這個心思,想掙這筆錢。
現在……
“你以為這錢真好要?等着看吧。”
還別說,确實不好要。
就像那誰說的一樣,如果這賬容易要,張總在這一行做了這麽多年,什麽樣的場面沒見識過,至于被逼成那樣?
那天分開後,當天下午就有人結着伴去要賬。
公司名字有,辦公地點有,負責人的名字也有,包括下面管事的經理和可以傳話帶話的人名都有。
最先出動了的就是王二球那夥人。
王二球你別看他人品不行,但嘴皮子厲害,會鼓動人,也不知道他怎麽跟人許諾的,反正叫了十幾個人,跟他一起去了公司。
到了地方一看,這公司可不像張總那個小公司,随便找個地方就辦公了。兩棟十幾層的高樓,偌大一個院子,院子裏停的都是車,門口還有保安,他們連大門都進不去。
王二球他們說來要賬,人家保安就問他要什麽賬,這些人七嘴八舌也說不清楚,後來從裏面出來個人說,他們公司下面沒有建築工,只和建築公司打交道,不存在欠農民工工資的問題。如果王二球這群人再鬧,就報警抓人了。
這一吓,就把王二球這一夥人吓了回來,算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當然,肯定不止這一次,財帛動人心,真能把這筆錢要回來,可就是發達了,再也不用當建築工了,所以王二球帶着人又去了第二次、第三次。
但就像一句老話說的,人多心思就多。每個人想的問題都不一樣,有的人信誓旦旦,有的人躊躇滿志,有的人卻很容易失去信心。王二球每次帶去的人都不一樣,一茬換過一茬,有時候還沒見着人,就先意見分歧起了內讧,怎麽可能辦得成事。
也不光王二球這夥人,還有其他人,都是成群結隊,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而就在大家都因為這件事忙忙碌碌時,反倒是秦磊這個提出條件的人沉寂了下來。
也沒再看見他人影,有人問老徐秦磊那邊怎麽說,老徐說秦磊媳婦懷着孩子呢,在家陪媳婦。
對于秦磊娶了個城裏媳婦的事,工地上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不少。都在說秦磊這是直接翻身了,不清楚情況的跟着羨慕感嘆,清楚情況的只是笑,也不會跟着插嘴。
現在秦磊在這些人心裏,就是個老婆奴。可別說,換成他們娶個那樣的媳婦,一下子能少奮鬥幾十年,他們也願意在家當老婆奴。
都在家陪媳婦了,要賬的事自然就不會再問了,本來就跟人家沒什麽關系,別人也不過是幫忙。
“那這帳,你還要不要了?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去要了,要不回來的。”杜俏說。
“到時候再說吧,讓他們先要着就是。”秦磊笑着說。
正要上臺階,他改牽為扶,這邊人家兩口子不覺得有什麽,看見這一幕的人,覺得很辣眼睛。
“要什麽賬啊?我現在都不想看見你們兩個了,撒狗糧也不是你們這種撒法。秦磊,她才三個多月,又不是身懷六甲,你看那緊張勁兒!”坐在店裏的朱寧娜說。
現在秦磊跟朱寧娜也很熟了,平時說話也都很随便。聽見這話,他笑着說:“等你哪天懷孕了,韬子保證比我緊張俏俏還緊張你。”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朱寧娜轉頭瞧了眼玻璃操作間裏的韬子,正好韬子也在往外看,兩人對上一個眼神。
韬子眼神默默,跟平常沒什麽區別,可朱寧娜腦海裏卻在不停地回放‘你懷孕了,韬子保證……緊張你’。
如果她真懷孕了,韬子會不會緊張她?就他那張撲克臉,還真沒看出緊張過誰!
杜俏進來後,就去了朱寧娜身邊坐下,秦磊晃去操作間,給自己點了根煙。
他煙瘾大,但杜俏懷着孕,又不能當着她面抽煙,平時憋得難受了,就跑到另外的地方去抽一根。
點燃後,他深吸了一口,扔了根給韬子。
韬子手裏還拿着刀,順手一操接過來,別在耳朵上。
“這活兒你真打算接了?”對于要賬這事,韬子也知道點兒。
“本來不打算走回頭路,但那筆錢數目不少,俏俏再過一段時間就要生了,我們現在房子沒房子車沒車,就憑着幹家裝掙得那點,還不夠給孩子買奶粉。而且我接這活兒也不光是為了這,老徐他們不容易,只有幹過這活兒的人,才知道他們有多麽的不容易。張總那邊也不是說謊,再逼下去真要跳樓了,所以我這也不算是走回頭路,就當是做好人好事了。”
說到最後,秦磊自己都被逗樂了,叼着煙笑了起來。
“其實你不用這麽有緊迫感,忘江湖現在的生意不錯,你的那一份我一直幫你留着,養家還是沒問題的。”
“行了,你真以為我當初說合夥,就是合夥啊。這是你的辛苦錢,我可沒臉白拿。”他拍了韬子肩膀一下,對外面瞅了瞅,笑着說:“你歲數也不小了,她你打算咋辦?就這麽混着?人家女孩什麽都不說,你能什麽都不說?你沒發現最近朱寧娜最近說話酸的,都快趕上陳年老醋了。錢你自己拿着吧,就那點錢,連個房子都不夠買,給我留什麽留。”
韬子順着秦磊的目光看去。
外面,朱寧娜正在和杜俏說着什麽,眉眼似嗔非嗔。剛好她似乎感覺到裏面有人看她,也看了過來,眼睛裏含着怨。
“那你打算怎麽辦?要幫忙嗎?”
“要你幫什麽忙。現在是和諧社會,就算走回頭路,也得奉公守法。你別操心這事,我心裏有數。”
秦磊都說心裏有數了,韬子也就不操心了。
從來磊哥心裏有數的事,就不用他再多想,只用聽着就行。
中間,杜俏說要吃水果,秦磊陪她一起出去買水果。
被喂了一上午狗糧的朱寧娜,心情不平靜地去了操作間,看着那個穿着圍裙的男人。
“哎,我讓你去我家一趟,你到底去不去,給個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