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相對于在眼下,瑪格麗塔與伊萬之間已不可能再有純粹的溫暖擁抱。

這座被狂風暴雨裹挾的宅邸是極為堅固的堡壘,坐在壁爐前的伊萬身上逐漸暖和了起來,他支着頭看向仍跪坐在一旁的瑪格麗塔,甚至體貼地幫她把身上的披風裹緊。

瑪格麗塔原本茫然地将盯着燃燒木材的目光移到伊萬的臉上,伊萬看着她,也不覺得心疼或憐憫,只是好奇地問瑪格麗塔:“地上不冷嗎?為何不坐在沙發上與我好好說話呢?”說完又自顧自地笑起來,他的笑聲永遠像岩石上的塞壬。放下修長筆直的雙腿,伊萬看向瑪格麗塔,說:“或者瑪格麗塔想坐在尤拉的懷裏,像小時候那樣。”

他的話大膽又充滿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緒,瑪格麗塔被他的話吓得地站起身,被火光映照得泛紅的臉上有着被羞辱的怄火和羞恥,對向來只接觸過伊萬和未婚夫這兩位異性的瑪格麗塔而言伊萬的這種話語充滿冒犯,即便說出這種話的人是他。

看着瑪格麗塔的反應,伊萬倒覺得奇怪,他提醒對方,生怕瑪格麗塔忘記關于他們之間親密相處的過去。

“瑪格麗塔忘了?我還帶瑪格麗塔騎過馬呢。”伊萬只有在私下和瑪格麗塔說話時才會偶爾選擇自稱尤拉,但如今他的這種親密又孩子氣的自稱聽起來格外的刺耳。仿佛在嘲笑年幼的瑪格麗塔對他的信任與無條件的喜愛,瑪格麗塔曾經以為伊萬會是自己可以依靠信賴的兄長,可如今才發現對方從未把自己視為親人。

瑪格麗塔默不作聲地坐在與伊萬相對的單人沙發上,她當然記得和他的相處種種,即便是細節都未曾忘記,伊萬不僅教會瑪格麗塔如何駕馭一匹早已被他征服的馬,還在私下教瑪格麗塔跳起屬于他祖國的舞蹈。

“還有那個舞蹈,親愛的瑪麗,你向自己的新郎展示過自己曼妙的舞姿嗎?”伊萬的語氣轉眼就沉了下去,像墜入湖中的石頭壓抑着空氣,他的陰晴不定對瑪格麗塔而言是一種折磨。

伊萬似乎非常好奇瑪格麗塔和未婚夫之間的所有事情,他不留痕跡地占有欲讓瑪格麗塔迷失,危險的氣息令她低下頭。

“……沒有。”

事實上,這一刻瑪格麗塔身體裏的反抗因子在蠢蠢欲動,尤其看到伊萬露出不悅的表情時,瑪格麗塔總想讓他大吃一驚或憤怒——可瑪格麗塔見識過怒火中燒的伊萬,他會把她撕碎,無論是尊嚴還是別的,他會讓瑪格麗塔後悔自己反抗他的所有命令。所以瑪格麗塔只能如實回答,也承認自己從沒違背過他。

“沒錯,瑪格麗塔你當然不能,如果索布恰克老爺知道你在婚禮前做出這樣不知廉恥的事情,他定會氣暈過去。”

“父親他不會讓我面對這樣的事!”瑪格麗塔反駁伊萬,後者認同地點頭,他好像不在乎她話中的嘲諷和指責。

無論是利用瑪格麗塔年幼不知深淺而過分親近她,還是一步一步攻陷她脆弱的內心,伊萬在瑪格麗塔周圍游走并留下種子,這種種行為都是索布恰克老爺和瑪格麗塔都未曾料到的。

可他不清楚嗎?這個教會瑪格麗塔面對現實生活的男人是如何在父親被害離世後蠶食龐大與商會,他像毒蛇用毒液麻痹瑪格麗塔的神經,再侵入她的生活中,甚至想支配她的人生——還記得逆光站在書房的伊萬對瑪格麗塔說他會祝福她的婚姻,他的雙手放在桌上緊握成拳,勾魂攝魄的雙眼直直盯着滿臉幸福的瑪格麗塔。

“對,你的父親——我的養父,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他露出危險的微笑,嗤笑瑪格麗塔的不自量力,抑或對她的無力放抗而感到滿意。伊萬擡眼看着瑪格麗塔,他的視線過分無力又充滿非分,他說:“所以你是在指責身為兄長的露西亞沒有好好保護你,讓你受盡委屈?”

十分賞識伊萬的索布恰克老爺在意識自己時日不多後立下遺囑,他本意是想讓無父無母的伊萬成為瑪格麗塔的輔助者,幫她學習如何在爾虞我詐的商業世界中生存,繼承家族的地位成為下一屆商會主席。

猶記站在索布恰克病床前的伊萬情真意切,他握着父親的手發誓将永遠陪伴瑪格麗塔身邊,作為忠誠的下屬、親密的長兄、堅韌的後盾。

然而沒有信守諾言的伊萬讓不得不挺直腰板、蒼白着臉的瑪格麗塔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她回想起年幼時的自己相信着伊萬,她仍記得自己是如何接近他并對他心生好感,為他晝夜難眠——而他又是怎麽一步步達成自己的目的。

伊萬來到瑪格麗塔的面前,他身體上的陰冷潮濕已被驅逐,冰涼的指尖撫摸過瑪格麗塔本該充滿溫柔而不是提防與恐懼的五官。

她是個極其漂亮的年輕女性,早年幸福美滿的生活給她提供了極好的物質條件,瑪格麗塔也如伊萬所願那樣快樂成長,直到她的父親索布恰克老爺去世,期間伊萬一直保持着索布恰克家的原狀,目的就是為了不讓瑪格麗塔過早凋謝。

他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園丁,保護着花園中唯一的一朵花。

“瑪麗,別對我保持沉默。”伊萬讓她擡頭,以臣服的姿态仰視自己。

東歐美人介于俊朗與柔美之間的俊美虜獲所有接觸過他的人,因為他總是一副溫和疏遠的模樣,只有在被激怒到不願忍耐時漂亮年輕的臉上才會出現暴戾、殘酷、陰郁。

伊萬懂得收斂氣息,這讓陰鹜無處顯露,也讓瑪格麗塔明白一旦接近後再逃離就都晚了,他在忍耐什麽,瑪格麗塔察覺莫名的憤怒從他的話語中裏流露。

“我還是喜歡聽瑪格麗塔叫我尤拉,而不是兄長兄長的……我很好奇,你的兄長阿列克謝也與你接吻嗎?”

“不!”瑪格麗塔像受驚的貓,她向伊萬伸出抗拒的雙手。

伊萬不容她拒絕自己,他再次撬開這張不願對他撒嬌的可惡嘴巴,伊萬的心中充滿壓抑至今的挫敗與憤怒,然而瑪格麗塔不會懂得他心中流扭曲的怒火摻雜着難以平息的嫉妒和哀怨。

瑪格麗塔根本不是伊萬的對手,她的失聲痛哭被海浪吞進深不見底的海底,伊萬放棄了,他粗魯地抹去瑪格麗塔臉頰上的淚水,一遍又一遍,晶瑩小巧的淚珠滾落到他的指尖。伊萬的性情似乎從未改變,只是隐藏在最深處不得光。

“好痛。”瑪格麗塔擦去淚水,她此刻比任何時候都要脆弱,或許因為疼痛,也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孤獨無助。

“還在執迷幻想嗎?妄想我是你的兄長。”

“伊萬·伊凡諾維奇,你這個卑鄙的男人!”瑪格麗塔扶着沙發站起身與伊萬對峙,卻又被伊萬按在沙發上,年輕的女孩和年長的男人兩人之間相差甚遠的氣勢與體格讓瑪格麗塔看起來更像無理取鬧的孩子。

她雙眼通紅地看着伊萬,大喊道:“你這個卑鄙的——”

“陰險狡猾的小偷。”伊萬主動填充了瑪格麗塔沒有說完的話語,他早知道曾在宅中工作過的仆人私傳這些能使他身敗名裂的流言蜚語,伊萬一直都知道,他從不阻止,因為這樣做足以獲得瑪格麗塔可憐的同理心。

得到權利後的伊萬又曾幾度在意過這半真半假的傳言,掌控了管理權的伊萬很快就把所有侍從辭退。他看似無理實則極度有條不紊地辭去一個又一個熟知的面孔,由他親手築起的高牆變得越發不可逃離,添磚加瓦的伊萬把瑪格麗塔能與之交談的人一一從身邊剔除,把所有危及他的人全部除去。

多嘴的廚娘,不服管教的馬夫,極其傲慢的仆人……伊萬像是一股來自雪國的寒風一點一點滲入并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脈。起初瑪格麗塔并未察覺其中的意義所在,伊萬出現在她身後,輕拂過她肩頭的蕾絲邊,同瑪格麗塔一起看着那群仆人拎着行李從這座宅離開。

瑪格麗塔看到離去的人都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面孔,她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伊萬為此則一遍遍向瑪格麗塔解釋這些人的年邁無力,這些人的年輕無知以及他們莫須有的偷盜罪名,對了,還有那句讓瑪格麗塔無法拒絕的理由——“讓我保護瑪格麗塔,好嗎?”

可随着時間推移,瑪格麗塔漸漸明白身旁的人一個個離自己而去,那天年邁的姆媽最終在沉默中乘坐返鄉的火車離開了她。她在離別時最後一次警告瑪格麗塔,或許在他人看來不過是一個老婦人的瘋言瘋語,可她就像瑪格麗塔幼時那樣,說:“他會讓你失去一切,我可憐的小姐。”

失去什麽?如今擁有未曾擁有的伊萬成為所有人畏懼的對象,他管理所有可能觸及的事物。瑪格麗塔的權利一點點被架空,商會的人們不再試圖通過伊萬與瑪格麗塔見面,聽聞他們都被轉移到了另一家商會,瑪格麗塔天真以為一切失去都是因為父親的逝世,而非伊萬有意為之。

因為什麽?因為他是伊萬,瑪格麗塔沒有想過如何違背口口聲稱為了保護自己的伊萬。可有太多事情沒有來得及猜想、證明。為什麽他會同意跟随父親不遠千裏來到這裏,他的家人在哪,他為什麽要留在這……

在他成功清除所有,瑪格麗塔最終被束之高閣,孤獨無援的瑪格麗塔只能拼命抓住伊萬的手,站在懸崖峭壁的你們唯有彼此可以依賴,就算造成這一切的人就是給予她又掠奪她的伊萬。

在瑪格麗塔成年禮當日,伊萬最終要求瑪格麗塔許下不可違背的承諾。

“現在這個家只剩你和我了,我們要永遠的在一起,這樣我才能保護你。”

他的語氣從充滿孤獨,似乎瑪格麗塔即将離他而去。如果瑪格麗塔能早些知道那不過是虛與委蛇的謊言,她根本不會答應他。

“放心,不會有人能傷害你。”寬大有力的手包裹着瑪格麗塔冰涼無助的雙手,伊萬單膝跪在她面前,宛如天降搬的天使,星空點綴雙眼,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維持着表面光鮮亮麗,而他卻如履薄冰地懇求瑪格麗塔成為被囚禁的人。

“答應我,瑪格麗塔。”

他是王子嗎?是救世主嗎?是身披月光的王嗎?

伊萬眼中似乎有湖泊,有瑪格麗塔從小就無法拒絕的溫柔,還有天真與溫和。瑪格麗塔的心為之跳動,不願退卻是因為瑪格麗塔漸漸地聽不到宴會的喧鬧聲,伊萬那副面孔欺騙過多少願意為他付出生命與權利的人,長而濃密地睫毛在親吻瑪格麗塔嘴角時顫抖着。

“你永遠不會背叛我,對嗎?”

“是,我會永遠愛你,永遠不背叛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