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雨
第二雨
02.
尹北桡給他沏了杯茶,熱氣蒸騰環繞,尹君唯坐在靠近櫥窗的高腳凳上,一言不發地看着水汽攏高又散開。
尹北桡瞥着眼環視店裏的陳設,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幹淨明亮,顯然是有人在打理的。是誰呢,他心裏冒出個名字,而正好他正沉默地坐在他身邊,半邊肩膀濕漉漉的。
氤氲的熱氣朦胧了尹君唯的輪廓,尹北桡恍惚錯覺找到了和他說話的勇氣,他也确實嘗試了,問他:“我們以前的關系,還算數嗎。”
他擡眼,淺色的眼睫輕顫着,如同一只脆弱的蝴蝶,虛弱地扇動着破碎雙翼。他的心突然顫了一下:這樣羸弱的蝴蝶,要怎樣熬過如此漫長的雨季呢。
尹北桡躲開他目光的動作堪稱拙劣,刻意又僵硬地低下頭,扣着發顫的手指。中指上一個繭,少年時代裏天天寫字畫稿磨出來的,那時他還不懂日積月累的力量能有多磅礴。
那時他正經歷着他人生最灰白和凋敗的時刻,尹北桡的母親在高速上車毀人亡。得知消息時他還在學校,全封閉式。那天也是下雨,他在數學課上打着瞌睡,做着迷迷糊糊的夢。最後夢被班主任強硬地打斷,他告訴尹北桡,從此從單親變成孤兒。
起先尹北桡并不覺得有多陣痛,他與她的母子情意輕過和學校小賣部老板的交情。所以當老師開車送他去殡儀館,同他送她進入烈火,接過一方木盒時,尹北桡仍未感受到實體的悲傷。他只覺得不過是覺得戶口簿只剩下自己薄薄一張。
然而痛感是後知後覺的。直到放月假,校門口烏泱泱擠滿了接學生的家長,他下意識目光在人群搜索。心随着一次次光搜尋無果而焦急起來了,甚至是過很久,他才明白,他不會再找到母親身影了。
他撥開人群擠出校門時,忽覺得有什麽東西悶悶地卡住胸腔,難受的快喘不過氣。細細體味後将這感覺認定為落寞,混着是幾近嫉妒的羨慕。
他從沒數過學校到家的距離,八站,還是九站?記不清了。他只記得那時他也是一個人拖着一個行李箱,在瀝青馬路上硌的咔咔響。他沿路一直走,從黃昏走到天黑,從晴空到大雨。電線杆孤零零地站成一排排,他若停下來,便也融入其中了。
愈加大的風轟鳴着,給淋濕的他更添一筆狼狽。與此同時一個聲音幾乎是砸向他,尹北桡現在還能清晰的回想起那句話的語氣和每處停頓,那個人對他說,“北桡,下雨要打傘,去你家也不是坐那輛公交車。”
那時的他可謂是天真的令人擔心,道謝脫口而出。宕機的腦袋不會考慮受騙的可能性,想都沒想就走向了他指向的公交站臺,尹北桡很遲鈍地問他,你是誰。
然後他從一個陌生人口中聽到了一個無比荒謬事實——“我是你的新監護人,我姓尹,尹君唯。”
回頭看時只有昏黃迷蒙的雨霧,遮住他所有陣痛淤青。映在水窪裏的月亮那樣脆弱,仿佛随即會消失。可他擡頭了,看清一雙磅礴的眼。
“我們認識嗎。”尹北桡問。
好像是問了他預期之外的問題,那雙黑眸轉轉悠悠地看向我,他吐出模棱兩可的答案。
“或許吧。”
……
“或許吧。”
霧氣散開,尹北桡看清了那雙淺色的蹁跹蝶翼,很慢地撲閃着。
尹君唯輕呷了一口茶,起身扯平了外套褶皺。他目光慢慢落到櫥窗外,聲音環上了店裏黃舊燈光一樣的沙啞:“雨小了,我回去了。”
尹北桡想不出挽留他的借口,輕輕點了點頭。尹君唯看着他,目光挪向下了些又盯了很久,這下尹北桡才突然意識到,他現在穿的,是面前這個人送給他的外套。于是他突然就被釘在原地,不知所措。
可尹君唯好像什麽也沒注意似的起身向門外走,打開門時動作慢了一下,頭也不回地告訴他,冰箱裏有湯圓餃子,櫃子第二層有蝦片,順手買的。
他拉開門,風湧進店裏,把朦胧的水汽吹了個幹幹淨淨。這陣風比先前的都要強勁,混着蒸汽就像一個冰冷而又熱切的擁抱,力道大到要把人撞倒。淅瀝的風雨聲穿耳過,尹北桡心裏明白,雨是下大了的。
尹北桡望着那道門,感覺呼吸都要滞住了。
原來只需要咔嚓一擰,我們便就生疏成了最最原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