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黃泉路上無老少
第一章 黃泉路上無老少
天氣燥熱,火球一樣的太陽炙烤着大地,沒有一絲風,就連樹上的知了的叫聲都有氣無力。
這個時節,村南口那棟四處漏風的棚屋倒成了陰涼之處。屋子中央的舊竹床上躺着一個面色潮紅的年輕小夥子,小夥子就是江寧,一個插隊知青。他已經昏睡了兩天。
棚屋外面,有人在低聲交談,聽聲音,一個上了年紀,聲音有些嘶啞,一個是年輕人。
年輕人先開口道:“老胡,江寧還得繼續麻煩你。我有空就來照顧他。”
“沒事,你忙你的。小江跟我也挺投緣,我樂意照顧他。對了,你們聯系小江的家人了嗎?”
一陣長長的緘默過後,年輕人才回答道:“輾轉幾次終于聯絡上了,江家人卻推托有事走不開。”
“也沒說寄錢給他?”
“沒有。”
“唉……”
“罷了,你趕緊去上工吧,不是說今天要澆地嗎?”
“別提了,水裏有堿,一澆莊稼就死。”
“那可怎麽辦?”
“不知道,大家正在想辦法。”
“小江一時半會醒不來,走,我跟你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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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離開後,江寧睜開了眼睛。
他打量着棚屋房梁上的蛛絲網和塵吊子,輕輕地嘆息一聲,這不是做夢,是他穿越了。
從二十一世紀的某大廠社畜江寧變成了七十年代的插隊知青江寧,從29歲變成了19歲。挺好的,他不僅年輕了十歲,還能多活一輩子。
人生最重要的東西是健康,這個道理江寧一直都懂,但直到醫生下病危通知時,他才深刻體會到。
醫生說他累死的,無休止的加班和熬夜徹底摧毀了他的健康。
年輕人總以為疾病和死亡離自己很遙遠,其實不是的,黃泉路上無老少。
在生命即将結束的那幾天裏,江寧可謂是大徹大悟。
什麽功名利祿,買車買房,人生贏家,統統都是浮雲。
人生不是比賽,人生只是一場游戲,沒有輸贏,反正到最後都得下線;游戲裏的道具和獎品沒有意義,反正最後你也帶不走;你能擁有的只是玩游戲的這段一過程。
可是,很多人把這場游戲中的獎品和道具當成了人生的目的,主動或被動地去争去搶,搶到了得意洋洋,搶不到的黯然神傷;你不想搶也不行,別的玩家和觀衆督促你,譏諷你,慫恿你去搶;你的父母親人道德綁架你,覺得你搶得少就是沒出息。
曾經的江寧就是衆多瘋搶團的一員,他從小鎮做題家一路卷到了大廠高管,在一線城市買了房和車,父母親戚終于覺得面上有了光澤。他得到了認可,似乎也得到了疑似父愛母愛的東西,之所以說疑似,因為後面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等到他重病在床時,他才真正看清,他其實只是父母的一個投資品。他的父母一直在妄圖以最小的投入博得最大的回報。
江寧的身體太虛弱,撐不住長時間的思考和回憶,他再次陷入沉沉的睡眠。
兩個小時後,江寧又醒了,是渴醒的,他伸手去拿床邊的水壺,嘗了一口,水有點鹹,不好喝,江寧硬着頭皮喝了幾口。
喝完水,他微微活動下身體,雖然病得很重,但身體的各部件都沒有問題,底子也還行。江寧心裏很滿足,他以後會好好調理身體的。
前世,他臨終前的願望是:擺脫社會和他人的期待,做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自己是什麽?就是過簡單平靜的生活,滿足基本生存之後,想不幹什麽就不幹什麽。想不加班就不加班,想不熬夜就不熬夜。
不過,在這個時代,過簡單的生活也不容易。
江寧趁着清醒,不再回憶往事,感慨人生,他得想想眼下的處境和出路。
根據剛才聽到的對話分析,那個年輕人應該也是知青,是原身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那個上了年紀的應該是個下放來的知識份子。
他們插隊的地方正逢大旱,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地下水,水裏卻帶着堿,會把莊稼澆死。
江寧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到了傍晚,他的朋友方朝陽終于回來了,方朝陽二十來歲,身材健壯有力,膚色曬成了小麥色,顯得很有活力。
方朝陽還給江寧送了飯,一碗玉米野菜糊糊,江寧正好也餓了,他吃得很香。
方朝陽看着江寧把玉米糊糊吃完,面帶欣慰:“看樣子,你的病好了。”
江寧說道:“這些日子多虧了你和胡叔照顧我。”
方朝陽大大咧咧地說:“咱倆誰跟誰,還跟我客氣。”
江寧微微一笑:“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反正以後相處的時間多的是,這個人情他慢慢還。
方朝陽想起了什麽,試探道:“小江,那你是跟我回知青點,還是繼續留在老胡這兒?”
江寧試着調動原主的記憶,無奈,全是碎片,偶爾有一些場景,但毫不連貫。
江寧有一個推測:他似乎跟知青點的同志關系不太好。要不然,他昏迷這麽久不至于無人探望,也不至于住在這個破棚屋中。
方朝陽見江寧陷入沉默,便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算了,那你再住幾天吧。我回去想想辦法。”
江寧接着跟方朝陽聊天,這人性格大大咧咧,也沒發現江寧的不對勁,而且,他話很多,這正合江寧的心意。
他不斷地抛出話題,引導方朝陽說話。
江寧邊聽邊整合信息:原身在家中不受寵,上面有哥哥姐姐,插隊的卻是身體不好的他;原身的性格有點別扭,內向孤僻,不善與人交往,而且喜歡幹淨整潔,幹活又慢,再加上一些誤會,使得原身被知青們孤立。與他關系好的也就是方朝陽、李守信還有一個叫高雪華的女知青。
提起另外兩人,方朝陽說:“守信去幫隔壁大隊打井了,雪華倒是挺惦記你,不過,最近有那些嘴碎的人說閑話,她現在也不好來看你。”
江寧說道:“我明白的。”
方朝陽陪着江寧聊了一會兒,等到老胡回來,他才告辭離開。
跟方朝陽相比,老胡是另一種類型,身材瘦高,面容清癯,頭發已經半白,脖子上有不少陳年的傷痕,江寧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說三十也行,說四十多也可。
他招呼道:“胡叔,你回來了?”
老胡聽到這個稱呼,不禁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叫我老胡就行,大家都這麽叫。”
江寧從善如流,改口道:“老胡,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我還得繼續麻煩你。”
老胡問道:“我跟你們這些知青不一樣,你跟我住一起,不怕人說閑話?”
江寧滿不在乎地反問道:“我沒跟你住一起時,他們少說我的閑話了嗎?”
原主本人并無人品上的問題,就是性格有些不合群而已,這竟然也成了罪過?
老胡聽到這句反問,不由得笑了。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宛如從烏雲中縫隙中投下來的一縷陽光。
老胡還沒吃晚飯,他準備做飯。
江寧自告奮勇地去幫忙燒火,老胡的廚房就在棚屋外面的一個小棚子裏,兩個土竈,兩口打了補丁的破鍋,主食仍舊是玉米糊糊,菜是紅薯葉。
老胡把葉子和梗分開,做了兩道菜,一道涼拌紅薯葉,一個炒紅薯梗。
做好飯,他邀請江寧一起吃,江寧已經吃過了,他抱着好奇的心思品嘗了兩道青菜,紅薯葉不太好吃,紅薯梗倒還不錯。
他們吃飯時,一條瘦骨嶙峋的老黃狗過來蹭飯,老胡把最後幾口糊糊給它吃。老黃狗狼吞虎咽地吃完,還親昵地舔了一下老胡的手。
晚飯後,江寧試着散了個步,他沒走多遠,只沿着棚屋四周慢慢走了一圈。
散完步,天已經全黑了,棚屋裏沒有通電,點燈又費油。他和老胡便坐在外面乘涼看星星。老黃狗也過來陪着他們。兩人的話不多,沉默居多,好在誰也不覺得尴尬。
江寧又看到了童年記憶中的星空,他的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或許,這是上天對我的補償。我失去的時間和生命以另一種形式回歸。
這一世,我不能再辜負美好的生命。就先當一個道系青年吧,讓生活回歸生活本身。
乘涼到10點左右,老胡說一句:“該睡覺了。”
江寧起身回屋,臨睡前,他說了一句:“明天我回知青點把行李搬過來。”
老胡說:“随你。”
作者有話說:
這次寫一個平平無奇的主角,一個道系青年,執着于自我追求,渴望過簡樸逍遙的生活。這一點跟我最近的思考和感悟有關。
我寫文大體上跟當時的狀态有一定關系。我上進時,主角也上進;佛系時,主角也佛。
哪天主角修仙了,可能是我得道了。當然,如果主角變态了,那是我口味變了,跟作者沒關系,作者一直是個老實端莊的好作者。
喜歡的收藏下,不喜歡的就算了,下個文再見。開文老規矩,30個紅包,先到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