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朋友和敵人

第四章 朋友和敵人

陳家人不但多,還都是壯勞力,幹活速度很快。他們挖坑的挖坑,割草的割草,挑糞的挑糞。

江寧本想跟着一起去割草,不是他躲懶,是他的身體還沒徹底恢複,重活幹不了。

陳大山卻堅決讓他留下來對大家進行技術指導。

陳大娘也不讓他去,她表面上是關心江寧,實則是嫌棄他幹活不行。江寧還不知道自己被嫌棄了。

江寧到底不好意思閑着,他幫着大家夥把割來的青草剁碎,和着農家肥一起倒進挖好的大坑裏。

忙了一上午,他們一共挖了三個大坑,陳大娘她們效率也挺高,割了幾大車的青草蒿草。

陳大山熱情地邀請江寧去他家吃飯,江寧被熏了一上午,什麽也吃不下,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江寧回到棚屋,老胡還沒回來,他去水缸舀了一盆水,經過一上午的暴曬,水溫正好,他快速地沖了個澡,洗完澡,他坐在棚屋外面的風口處,吹了一陣風,等到身上的味道淡了才回來。

江寧還是沒有胃口,但身體所需,他必須得吃午飯,早飯都沒吃。

江寧回屋去翻找自己的行李,他記得收拾東西時,看到包袱裏有一些幹貨,他拿出一把幹木耳,拿水泡上。

他想去摘點菜,尋覓了一會兒,終于在棚屋下面的石臺上找到了幾株苗條黃瘦的小白菜,在雜草叢裏揀了三根歪歪扭扭的小黃瓜。這就夠了。

江寧把小白菜和小黃瓜洗幹淨,放在一旁,鍋燒熱,少少地抹了一層油潤鍋,然後放上蔥花和幹辣椒,炒香了,再把木耳放進去,木耳在油鍋裏砰砰亂蹦,江寧站得遠遠的,等它蹦累了,成熟了,再把小白菜扔進去翻炒。快出鍋時,再撒上一把蒜末。

江寧把菜盛到有豁口的白瓷盤子裏,黑白青三色挺配,色有了;低頭一聞,挺香,香也具備了;再嘗一口,味道也不錯,可謂是色香味俱佳。江寧挺陶醉自己的廚藝,其實他挺愛做飯的。可惜的是,吃自己做的飯,在現代社會竟也成了一種奢侈。他總是加班出差,吃的最多是外賣和食堂。

江寧把木耳小白菜放下,繼續做下一道菜,蒜泥拍黃瓜。這黃瓜雖然長得醜,可是人家挺地道,黃瓜味十足。

兩道大菜順利完成,該準備主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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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從自己的糧食袋中抓出一把雜面,他聞了一下,這裏頭有豆面和白面還有一點小米面,雜面不多,烙成餅子不節省,他只用了一點面,加上一碗水,切點蔥花攤煎餅。

他攤到第二鍋煎餅時,老胡回來了,他顯得十分疲憊,腳步沉重,無精打采的。

江寧笑着說道:“老胡,你是回來得早,不如回來得巧,我剛做好飯,你就到家了。”

老胡勉強笑笑,打起精神,回道:“是啊,我剛上山梁就聞到了一股香味。”

江寧把飯菜端上桌,招呼道:“吃飯吧,我把稀飯熬上就過去。”

稀飯是用綠豆熬的,小火熬着,竈裏燒的是劈柴,不用一直看着火。

兩人相對而坐,老胡嘗了一口木耳炒小白菜,再咬一口煎餅,誇道:“味道真不錯,沒想到你還會做飯。”

江寧說道:“我挺喜歡做飯,又愛琢磨,要是材料足夠,手藝會更好。”

老胡無奈一笑:“手藝難得,材料更難得。”

江寧看老胡精神不足,也沒再找話說,兩人安靜地吃飯。

江寧細細品嘗着每一口飯菜,耳邊谛聽着從山谷傳來的風聲,再看看亮得刺眼的陽光,這種慢節奏的日子,總讓他有一種恍惚的感覺。

老胡吃飽喝足,精神頭略略恢複了些,他打量着江寧,突然說道:“小江,我怎麽感覺你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江寧不慌不忙道:“大病一場,仿佛重生,我感覺我脫胎換骨了。”

老胡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點頭道:“我猜也是。”

他接着問:“我下工時,聽說你在搞什麽科學育肥?”

江寧把事情告訴了老胡,老胡稱贊道:“你要是能做成,不但救了莊稼,也幫了大家夥。牛棚裏的陳洛今天累昏過去了。”

江寧不認識陳洛,但他知道這些知識分子的境況比他們知青差多了,他們不但要接受繁重的勞動改造,還時不時地接受思想改造。

雖然不認識,江寧仍關心地問了一句:“他現在情況如何?”

老胡:“沒事,暫時死不了。”

吃完飯,老胡去洗碗,江寧也沒攔着他。

中午,他們有一個多小時的午休時間,2點鐘,大家接着上工。

江寧過去和陳家人一起接着挖坑引水漚綠肥,一切進展挺順利。

傍晚時分,生産隊長王明成開完會回來了。

王明成在路上就得知陳大山和江寧不經過自己允許,私自調動勞動力挖糞池的事。

陳大山積攢了一肚子對王明成的不滿,反過來也一樣。陳大山當了十來年的隊長,他這人雖然是個大老粗,可是在劉家河大隊的威望卻很高。王明成明面上是生産隊長,大家并不服他,只要他做得稍有不好,就有人私下裏議論說,還不如老隊長呢。

王明成滿腹憋屈憤怒,但他又不敢觸犯衆怒,真的拿陳大山怎樣。

王明成暫時不敢動陳大山,但對于江寧就不用顧忌了。一個插隊的小知青,還不是任他拿捏?

王明成本來心中就有氣,再加上王紅星在旁邊煽風點火,他心中怒火更旺。

等路過糞池旁邊,看到江寧時,直接沉着臉發作道:“江寧,誰給你的權利讓你這麽做的?你要記住,你是來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不是來給我們當大爺的。”

這時候,正好趕上下工,大家一看有熱鬧可看,家也不回了,都圍上來看熱鬧。

知青們也在場,那幾個跟江寧不和的知青們見此情景,心裏忍不住大聲叫好,都留下來興致勃勃地看戲。

江寧心平氣和地答道:“隊長,你要問誰給我的權利,那我只能說你對上面的紅頭文件吃得還不透。領袖他老人家說了,一切權力歸人民,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個國家的主人翁。”

說到這裏,他嚴肅地質問道:“怎麽?你不承認領袖的最高指示?”

王明成盯着江寧看了一會兒,突然笑道:“你這不是廢話嗎?我做為幹部能不知道這一最高指示?但你得明白,我是生産隊長,社員有什麽事得向我彙報,要不然,那豈不是亂了套?”

江寧點頭,從善如流道:“那我現在就向你彙報:王隊長,我在圖書館發現了一本由無産階級農業學家寫的書,裏面寫了改造堿水的方法,我早上來向您彙報,可你去公社開會了。

我覺得抗旱如救火,容不得絲毫耽誤,所以就纏着陳老伯一起趕緊挖糞池割草漚綠肥。現在補上早晨的彙報。你看可以嗎?”

王明成繼續重複剛才的話:“先斬後奏,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豈不是亂了套?”

江寧肅聲說道:“隊長,我們革命青年最大的特點是什麽?敢想敢幹敢闖,我們生命不止,戰鬥不息,敢叫日月換新天。如果,你非要我們一味聽從權威,把我們變成聽話的小綿羊,你這是阻斷紅色革命傳統,與時代潮流不符。隊長,我個人挨批評事小,但革命利益事大,還望你能三思而後行。”

王明成:“……”他以前真是小看了江寧這小子,真是會咬人的狗都不叫。

他正待繼續打官腔,就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小江說得對,王隊長,我覺得你應該聽聽來自人民群衆的呼聲。”

說話的人正是李守信,他從隔壁大隊打井回來了。

李守信的父母是工程兵,他也跟着學了不少本領,像是打井蓋房子等等他都會幹,在知青中威望很高。他跟方朝陽很要好,順帶着也對江寧不錯。

李守信一開口,方朝陽也擠了進來,大聲說道:“王隊長,我也聽說這事了,我覺得江寧做得對。現在災情如此嚴重,大家理當衆志成城,團結一致,共同抗旱。誰有了點子就要貢獻出來。”

跟李守信一起來的幾個小夥子最讨厭像王明成這種外行領導,借着江寧的事順便發洩一通:“隊長,江寧的這個法子看看有沒有效果再說呗,沒效果你再批評也不遲,有效果了,你不光不能批評,還得表揚他呢。”

“對,贊成。”

王明成氣得牙癢癢,王紅星倒是想替領導分憂,但一看群情激憤,也不敢多說。

王明成深深地看了江寧一眼,說道:“那就等幾天,看看有沒有效果再說。”

說完,他拂袖離去。

江寧不慌不慌,朝李守信等人一拱手,說道:“謝謝大家幫我解圍。”

李守信走過來,用力拍拍江寧的肩膀,笑呵呵地說道:“你小子還跟我客氣什麽?看你這精神頭不錯,病全好了?”

江寧微笑:“全好了。”

李守信從地上提起一個網兜,塞到江寧手裏:“老鄉們送了好多吃的,這兜給你補身子。”

大家湊近了一看,見網兜裏有豆幹、豆皮、花生,甚至還有一塊臘肉,衆人用羨慕的眼神看着江寧。

江寧看得出來,李守信這人爽朗大氣,人家好心送的東西,他不收反而顯得不好。但全收了,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便說道:“我這幾天沒上工,琢磨了幾道菜,正好有了這些材料,我做給大家吃。”

李守信聽說有好吃的,哪有不願意的,當即爽快答應了。他跟江寧說道:“那我先回知青點,洗個澡換身衣裳,一會兒來找你們。”

方朝陽不用回知青點,他直接跟江寧一起回棚屋,還說要給他打下手。

路上,方朝陽盯着江寧左看看右看看,看得江寧心裏發毛,只好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方朝陽笑得一臉燦爛:“我說小江,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呀,你竟敢跟王明成頂牛,還主動去接近陳大山,這跟你以前的風格不符啊。”

江寧故意嘆了一口氣:“還不是被這個世道逼的,你看我一生病,除了你和李守信,無人理會。家裏人連封電報都沒發,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還有你們。但咱們既然是好朋友,我不能總拖累你們,我也想變成一個有用的人。一是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些,二是你們将來有難處,我也有能力拉你們一把。”

方朝陽一臉震撼:“……”

半晌之後,他拍拍江寧的肩膀:“小江,怪不得守信說,你是一個內秀的人,我今天算是知道了。你雖然不愛言語,可你的友情很深沉。”

江寧:“你這個人很有洞察力。”

江寧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氣,又過了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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