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我從沒想過我會在這樣的場景下再次遇到景州意。
從出生起,我就聽不到這個世界的聲音。
現在我是一個廚師,偶爾有空閑時間了,也會去送送外賣賺點外快。
“涼好,你去把這單送了。”我擡起手,接過跟我同穿外賣員衣服的人手上的手機。
路程較遠的訂單一般就會落在我頭上,但是路程遠也是有好處的,比如我的工資就會多一點。
我到達了目的地,是一座獨棟小別墅,我上前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門開了。
他穿着灰色的毛衣,休閑褲和一雙拖鞋,頭發有些長,劉海遮住了他的眼,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頹廢。
現在是冬天,他的毛衣穿得松松垮垮,手縮在袖子裏。
我怔愣地看着他接過外賣。
因為聽力障礙,我小的時候說話發音和語調十分奇怪,所以常常被別人嘲笑,後來我便不再愛說話,高中的時候,我的助聽器被別人誤看成了藍牙耳機,有一次下課,他們趁我不注意摘下我的助聽器,我去搶。
在這個過程中,它摔到了地上,變成了碎片,我麻木地站在原地,只能看見他們刺眼的笑容。
許久我才蹲下身,撿起那些碎片,我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圍在我身邊,他們的影子形成一個陰影,把我困在其中,我只能無助地把頭埋進膝蓋。
那一刻,我居然希望自己什麽都看不見。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擡起頭看到他,他對我溫柔地笑了笑,又向我伸出手,見我不動,索性直接把我拉了起來。
我看着他牽起我的另一只手,在上面放了一個東西,最後他對我說了一句話。
他放在我手上的,是我的另一只助聽器。
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緊緊地捏住手裏的助聽器。
我開始默默地關注他。
我了解到他是一個美術生,成績優異,幹淨帥氣,擅長畫畫,喜歡打籃球,家境優渥,有很多朋友。
喜歡他的女生也數不勝數,他叫景州意。
“景、州、意。”我曾經無數次練習過叫他的名字,甚至連面對他的表情我都對着鏡子看了又看。
為了能夠離他近一點,我努力地學習發音,我想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跟他說一句話,可是始終我都學不好。
我們考上了同一個大學,我看着他繼續閃閃發光,畢業後,他成為了一個很受歡迎的畫家,他的畫展我每一場都會去看,但是我始終沒有勇氣走近他,甚至不敢和他說一聲謝謝。
後來他很少露面,畢業後,我幾乎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和他就像是永不會相交的兩條平行線,我以為,我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再後來,我的發音越來越标準,語調也越來越正常,沒有人會再因為我說的話而嘲笑我了。
可是我還是不太愛說話,因為我想說話的人早就不會出現在我的世界裏了。
意外的是,今天因為送外賣,再次見到了景州意。
他接過外賣以後就關上了門。
我許久才回過神,最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在我轉過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又打開了門:“等等。”
我愣了愣,轉過身看着他。
我已經想不起來我那時候的表情了,我只知道我很激動。
他又說:“請問,你有時間嗎?可以陪我說說話嗎?”
我沒有回答,他看見我沉默,又說道:“我可以付你錢,不會耽誤你時間的。”
他把門開大了一點。
原來這個地方是他的畫室,裏面有一條長廊,走廊兩邊牆上都挂着他畫的畫。
到了他的畫室裏,我坐在沙發上,他遞了一杯白開水給我。
他的畫室裏很明亮,有一扇落地窗,落地窗前放着他的畫板和顏料,四周的牆上也挂着他的畫,這裏面有他的卧室,和一個帶吧臺的廚房。
這裏面幹淨得跟新的一樣。
他又坐在畫板前畫畫,我們倆安靜地待了一會兒,我猶豫着喝完杯子裏的最後一口水。
看着他放在茶幾上還未開封的外賣,我習慣性地沉默,他也不說話。
那時候我想,其實這樣好像也不錯,和喜歡的人一直待在一起。
但是我想到還有外賣沒有送完,不能在這裏耽誤太多時間。
我想告訴他,我該離開了。
起身之前,想到自己的聲音,我又自卑地掏出手機,在手機備忘錄上打了幾個字給他看。
——“抱歉,我還有工作。”
看見我手機上的字後,他沒有回答,反而問我:“你為什麽不說話?”
我用我自認為好的借口回答他。
——“我感冒了,嗓子啞了。”
我還戴着電動車的頭盔,他根本看不到我耳朵上的助聽器,而且,他應該已經不記得我了,所以我放心地撒了謊。
他哦了一聲,然後用自己修長的手指随便指了一下牆上的一幅畫,問我:“好看嗎?”
我認真地用我藝術造詣不高的腦子看了看那幅畫,對他點點頭。
他卻自嘲地笑笑:“可我并不這麽覺得。”
我打字告訴他。
——“有很多人都喜歡你的畫。”
他說了一句我不太懂的話,他說:“我不喜歡畫畫,但我只能畫畫。”
我知道,他以前喜歡打籃球,但這個地方卻連一個籃球的影子都沒有。
“我叫景州意,很高興認識你。”他站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這讓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笑着對我伸出手。
這次,我也對他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後來又在備忘錄上打出我的名字。
——“涼好。”
他看了一眼,然後笑着對我說:“好特別的名字。”
我離開了那裏。這次分別,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他了。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媽媽在廚房與客廳之間來回奔走,爸爸也在幫忙。
我看到一大桌子豐盛的菜肴,本來想誇一誇他們,但是我不想說話,所以我直接去擁抱了一下媽媽,她圍着圍裙笑着無奈的說道:“好好回來啦,快洗手,坐下來吃飯吧。”
我點點頭,坐在餐桌前,聽着他們講着家長裏短,媽媽對我說:“好好,要多說話。”
我只能一直點頭。
第二天一早,我做好早餐,吃完之後又給他們留了兩份,又寫了一張紙條,留下紙條我就去上班了。
我在一家餐廳當廚師,但是大多數菜品并不會輪到我去做,所以我有大把的空閑時間,我用這些空閑的時間去送外賣。
同事們對我也很好,不忙的時候,我就去跑外賣了,我想多賺一點錢存起來給爸爸媽媽用。
他們并不知道我有第二份工作。
日子就這樣重複的過着,好像我并沒有再次遇到過景州意。
我去餐廳上班都會把我的手機放在更衣室的儲物櫃裏,那一天我正在炒菜,有人來廚房找我:“小好,你的手機響了好多次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點頭,炒完菜,就去了更衣室裏,我去的時候,手機還在響。
我打開櫃子,手機屏幕上是串陌生的數字,在我正準備點屏幕的時候,它自動挂斷了。
八個未接電話。
或許對方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但我又不能回答他,所以我到底該不該回撥呢?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電話又響了。
我接通電話,聽到了景州意的聲音:“喂,是涼好嗎?”
我正疑惑他是怎麽知道我電話號碼的,他又說:“你感冒還沒有好嗎?那你聽我說吧。”
“下周一我有一個畫展,你願意來看嗎?如果你願意的話,就敲三下屏幕,到時候我來送票給你,你把地址發給我。”
我輕輕地敲了敲三下屏幕,他笑着說:“好,到時候我來給你送票。”
我把那串數字存上景州意的名字,之後又把我的工作的餐廳地址發給了他。
他回了一個。
——“後天我去找你。”
我看着那條信息,不自覺地笑了笑。
晚上回到家,我找出珍藏的高中和大學畢業照,兩張照片裏,我和景州意離的距離都很遠,而我的目光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信息的鈴聲響了一下,是景州意發來的信息。
——“沒想到,我們還是同學呀。”
還附帶了高中和大學的畢業照。
他把我和他的頭用馬克筆圈了起來,他一定看到我的眼睛一直在看他了。
我說。
——“嗯,很早之前我就認識你了。”
他回道。
——“真的嗎?可惜我的記性不太好,忘記我們什麽時候見過了,不好意思。”
我回他。
——“沒事啊。”
又過了一天,下午的時候,他很守信用的來到了餐廳找我,他給我發信息,我讓他在餐廳随便找個位置坐一下等我。
我到的時候,他正安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我還沒換下工作服,丸子頭被廚師帽蓋住,我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背,他轉過身看見我的工作服,說:“原來你在這個地方工作啊。”
他說:“你感冒還沒好嗎?都這麽久了。”
我搖搖頭,總不能告訴他,我是害怕說話吧。
他站起來,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門票,是他的畫展門票,畫展的名字很有意思,叫“重逢”。
——“為什麽是這個名字?”
我掏出手機把這個問題打在備忘錄上。
他故作神秘地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我也點頭不再多問,外面下着雪,他扯了扯羽絨服的帽子戴上,然後把手揣在口袋裏跑進雪裏,不一會兒,他開車離開了餐廳。
我看着門票上顯眼的“重逢”二字,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
他其實早就看見了我耳朵上的助聽器。
我打開衣櫃看見清一色的牛仔褲和素色外套。
最後我決定去商場,買下了一套白色的連衣裙,媽媽給我搭了一件毛絨絨的外套,暖和又好看。
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期待再次見到他。
我把那套裙子挂在我的衣櫃裏,每離約定日期近一天,我就更加高興一天。
那一天如約而至,去看畫展的人很多,他的畫展一如既往的高人氣,不同的是,這一次我看見了景州意,還有他的父母,他的媽媽穿着棕色的風衣,站在他身邊愛憐地撫摸着他的頭,他的爸爸穿着黑色的風衣招呼的熟人,時不時看看手表。
而景州意穿着白色的短款羽絨服,乖巧的站在他們身邊,他的父母看起來都很年輕。
對于他們,我也曾了解過,他們是研究人工智能的科技工作者,是人工智能領域的領頭羊。
景州意的人生重要場合,他的父母從來沒有缺席過,每到這時他都會懂事地站在他們身邊,不論是高中畢業,大學畢業還是現在的畫展,還有更多我不知道場合,他們都在場,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聽話得就像是他們的研究産品。
景州意看見我了,他向我招招手,我朝他走過去,他的父母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我,我對他們笑笑。
他的媽媽連忙扶起我說:“你就是州意說的朋友吧,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媽,她叫涼好,嗓子啞了,說不了話。”景州意幾步向我走過來,把我護在身後。
我歉意地對他媽媽笑笑,他爸爸走過來小聲的跟他媽媽說了些什麽,之後他媽媽跟景州意說他們要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爸爸似乎警告的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