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4.我覺得自己像個笑話，大臣們嘴上不敢言語，心底一定在嘲諷我。我等不及宴席結束，匆匆離開大殿。
趙謹想拉住我，我第一次對他甩了臉色，他冷着臉，将禦案上的東西拂袖揮灑在地。
晚宴以如此不圓滿的結局落幕。
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方，離開聖地的那刻，我成了飄零的浮萍，趙謹抓住了我的芽，我便依附着他，靠汲取他的寵愛活在異地他鄉。
可若他的愛消失了呢？我就化作了孤魂野鬼，此刻游蕩在偌大的皇宮裏，不知何往。
在月光的指引下，我推開一座偏殿的大門。
倚靠着窗沿而坐的華袍男子懶懶回頭，霜白月華下，笑容淺淺。
醉酒的醺然讓我蒙昧，無處發洩的委屈将我包裹，一種前所未有的逆反沖動吞噬了我的神志。
我是桑桑，納格桑桑，烏巫族的聖女！
憑什麽他能三妻四妾左擁右抱，我卻要抛棄故土和自由，祈盼他的垂憐？
我慢吞吞走到奕熙知面前，靜靜看着他。
奕熙知眼波柔軟，略帶試探地擡起手，冰涼的指尖擦過我的眼角，語氣無奈：“別哭呀。”
我如被蠱惑般，倏而伸出手扯住他的領口，笨拙地将唇湊了上去……
他的呼吸猝然亂了，如面具般挂着的笑意漸漸落下，呢喃：“認真的？”
淚水糊滿了我的面龐，也打濕了他長長的眼睫，我賭氣般扯開他的衣領，惡狠狠地啃了上去。
我是烏巫族的納格桑桑！生性恣意散漫的聖族，永不屈服于外族淫威！
他悶哼一聲，一把撈起我，一步一步走到床榻上将我放下，清湛如水的眸深深凝望我，裏面翻湧着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們的呼吸漸漸交融疊合，時而壓抑的短促，時而酣暢的吟哦，譜寫了一曲充斥着原始野性的并奏。
我一直哭個不停，不知緣故，心裏明明空落落的，可又堵得慌。
匍匐于我上方的男子輕嘆一聲：“桑桑啊……”
悠遠而蒼涼，如跨越時空的哀鳴……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我醒來時，酒意盡散，四周眼熟的裝飾讓我迷惘，我什麽時候回的玉犀殿？
我險些懷疑昨夜只是一場荒唐春夢，指尖摸到異物，我拾起一看，一枝猶帶着露珠的鳳凰花，似用盡所有生命力般烈烈綻放。
5.趙謹送來了琳琅滿目的奇珍異寶，他掏空了心思在讨好我，寶貝多得連宮殿裏的小庫房也裝不下。
我很開心，趙謹還是在意我的，甚至抛下了帝王的面子主動求和。
見我下了臺階，他松了口氣，擁住我輕笑：“傻桑桑，我最愛的只有你，誰能比得上你呢？”
我靠在他懷裏，抱住他的腰，心裏默念：一報還一報，我們抵消咯。
他低下頭，捧住我的臉，細細啄吻。
我們似乎回到了以往恩愛甜蜜的日子，可我們心裏又明白，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本以為那一夜是只有我知奕熙知知的秘密，直到那天，我收到了皇後送來了禮物。
看着畫紙上那枝火紅的花，我心底慌亂。
“皇後娘娘說見到了這花便想到了貴妃娘娘，宮中冷清，您沒個說知心話的人，心裏只怕寂寞得緊，遂邀您前往明德宮敘敘舊。”
我咬住唇，強顏歡笑：“陛下不是說不準閑人打擾皇後娘娘嗎？”
那大宮女微微一笑：“貴妃娘娘獨得陛下聖寵，不過是看望故人，誰敢置喙？規矩是約束其他人的，貴妃娘娘可不一樣。我們娘娘還說了，您若不願陪她解悶，她只好邀請陛下去坐坐了。”
我啞口無言。
哪怕明知這是場鴻門宴，我也不得不去，因為我賭不起。
我需要趙謹的愛，如移栽到沙漠的植物渴望甘霖。
從淪陷在他掌心的那一刻便注定，我這一生都逃不脫，即便是最卑劣的手段，只要能固寵，我都願去嘗試。
飲鸩止渴又如何？我甘之如饴。
明德宮比我初次到來時冷清了許多，富麗堂皇的大殿此刻卻凄清蕭條。
殿內只有一兩個宮人伺候，我的宮女被攔在了外面。
皇後坐在主位上，不複往日雍容華貴，但依舊端莊美麗，她微微顯懷的小腹讓我感到刺眼。
我索性垂下頭，安靜地站在下方。
“妹妹坐吧，本宮這宮中許久未來客了，冷清了許多，還望妹妹莫要見怪。”
我連連搖頭，幹巴巴道：“安靜點也挺好，适合養胎。”
皇後神色奇異地看我一眼，“噗嗤”笑出聲，一時間，如千樹萬樹梨花開:“妹妹果然是個妙人啊……”她動作悠然地撫着小腹，語氣幽幽，“妹妹就這般來了，不怕本宮對你做些什麽嗎？”
我心下一緊，強作鎮定：“皇後娘娘貴為六宮之主，心地善良，胸襟寬廣，不會與我計較的。”
“還是個小姑娘啊，”皇後慢慢走下來，站到我面前，輕輕擡起我的下巴，“我倒真有些舍不得了……”
我有些不安，正要找借口告辭，下巴一疼，我擡頭望去，皇後本蒼白的唇瓣竟變得紅豔，一絲鮮血沿着唇角流溢而出……
我下意識後退兩步，瞳孔震顫：“你怎麽了？”
皇後只看着我，彎唇而笑。
“快去叫禦醫啊！”我不敢看她的笑臉，不知為何，面對皇後，我心底總會生出許多愧疚。
我轉身想跑，可皇後死死攥着我的手腕，那瘦小的身子此刻竟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令我掙脫不得。
忽聽外頭宦官傳唱陛下到了。
我心頭驟然冰冷，止不住懼意地顫聲問：“你為了陷害我不惜傷害自己的骨肉？”
皇後笑而不語。
趙謹步伐匆匆地走進殿內，皇後立馬松開手，捂住腹部癱坐在地，厚毯上血花點點。
我正覺得渾身冰冷時，一具溫暖的身子包裹住了我，我仰起頭，是趙謹線條流暢的下颌線，他略帶緊張地詢問：“桑桑，你沒事吧？”
我的心一下子安定下來，他第一反應是關心我，他沒有懷疑我，他愛我。
于是我扯着他的袖子，指着皇後哭道：“這不是我做的，我什麽也不知道……”
趙謹皺眉看了皇後一眼，似被刺到一般偏轉視線，捏着我肩膀的手力道大得讓我驚呼出聲。
他回神連忙擁住我，吩咐宮人請禦醫，随後溫聲安慰：“桑桑別怕，朕知道你是無辜的，你單純善良，怎會傷害別人？”
禦醫很快被傳喚過來，緊急針灸後又開了一副重藥，好歹保住了皇後和她腹中胎兒的性命。
只是皇後元氣大傷，即便能在日後保住孩兒，生産時也要吃不少苦頭。
皇後虛弱地躺在床上，她的宮女跪了一地，痛斥我如何歹毒心腸，不僅跑到明德宮耀武揚威，還惡意下毒陷害皇家血脈。
我氣得眼睛都紅了：“你污蔑！分明是皇後娘娘讓我來的！”
大宮女擡起頭：“皇後娘娘如今安心禮佛養胎，為何要邀請貴妃娘娘來做客？”
我抿緊唇，不說話了。
這是陽謀，而我不得不硬着頭皮接下。
宮女聲淚俱下地請求皇帝給她主子做主，還說我宮中一定有陷害皇後娘娘的證據，請求陛下帶人去搜查。
皇後靜靜地躺在床上看着，神情淡淡，如觀賞一出早已知悉結局的鬧劇。
趙謹眉心微蹙，我望着那宮女，忽然平靜下來：“陛下，您帶人去搜尋一番吧，我相信清者自清。”
趙謹沉思片刻，派人前往靈犀殿。
大約半個時辰後，搜查的人回來了，他們搜到了一包毒藥，還有一個巫蠱娃娃。
經過禦醫查驗，那毒藥正是導致皇後娘娘險些喪命的劇毒。
皇後被禁足，仍能知曉我的動靜，抓住我的把柄，可見她六宮之主的勢力不是幾日便能削弱的，因而對她來說放置一點小物件簡直輕而易舉。
只是我不懂，她明明能向趙謹狀告我穢亂後宮，明明這才是一招将我軍的方式，她何故采取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
那個巫蠱娃娃也被呈了上來，我看了一眼，确實是烏巫族的樣式，可上面的名字寫着“趙慎之”。
我疑惑問：“趙慎之是誰？”
皇後慢吞吞轉了轉眼珠，望着趙謹不語。
趙謹面色一沉，轉頭深深望了皇後一眼，将那巫蠱娃娃一把擲在地上：“月尚霜，朕對你太失望了，你竟如此歹毒！”
皇後蒼白一笑，仿佛孤注一擲的賭徒輸得傾家蕩産，又像荼蘼過後凋零殆盡：“既然陛下認定是臣妾陷害妹妹，便讓妹妹回去吧，今日這一遭，她亦受到不小驚吓。”
6.趙謹吩咐人将我送回宮殿，我不得不聽從。
剛走到小花園，一根樹枝落在我頭上，我擡頭望去，随後屏退宮人。
我不知該用何種态度對待這位所謂的“奸夫”，只好小心又冷淡地問：“你來做什麽？”
奕熙知漂亮的眼睛像貓兒一眼，圓潤晶亮，此刻他笑得溫柔，從花間跳下來：“你想回去，對不對？”
他說的“回去”肯定不是指回靈犀殿，我注視他良久，點點頭。
奕熙知湊近我，我下意識有些緊張：“你幹什麽？這是白天。”
“晚上就可以了？”他鼻腔裏溢出一聲輕笑。
我轉頭不想理他。
熟悉的淺淡竹香氣息包裹住我，我只覺身子一輕，接着被他攏在懷中飛躍而起。
不過眨眼間，我又回到了明德宮，奕熙知使了幾個障眼法躲開守衛的人，将我放在離床榻不遠處的窗棂下。
“……初見時，你用‘趙慎之’作假名，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佯裝成熟的少年，紅着臉支支吾吾的模樣……”
“陳年往事，何必一直記挂在心？”
“呵，世人總說帝王家薄情，我以為自己是幸運的，現下看來，是我狂妄了……”
“你到底有何事？若只是些廢話，朕還有公務處理，你好生休養吧。”
“陛下——您真的愛上那個女人了嗎？”
“你要說什麽？”
“當初您信誓旦旦告訴我，娶她是權宜之計，只因國師卦象顯示……”
“夠了！朕警告你，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不要招惹桑桑。”
“原來，你是真的移情別戀了……”
窗外枝頭最後一瓣倔強的梨花飄搖落下。
7.“桑桑，桑桑。”一道悠悠的嘆息将我渾噩的神思扯回。
我懵懵擡頭，感受到手心硌着一個冷硬的鐵件。
奕熙知的手裹住了我的，我手裏握着一柄短刃，此刻刃尖正抵在他的胸口，刺破了衣物，滲出幾滴鮮紅。
我猛地收回手，可奕熙知牢牢掌控着，不讓我退卻。
“你不怨我？”他歪頭望着我，眉眼彎彎。
我心裏梗着一根刺，那刺生根蔓延，将我的心戳得千瘡百孔，乍然聽到他自以為是的一句，不禁冷笑：“你算什麽東西？值得我怨？一個洩憤的玩意兒罷了，能比得上陛下一根手指頭？”
奕熙知的手微微一僵，眼波晃蕩，又迅速歸于沉寂，他再次将短刃刺入一分，嘴上漫不經心道：“想洩憤就洩吧，以後可沒這個機會了。”
我瘋了般推阻他、捶打他，狠狠咬住他的拳頭，不過片刻，我便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奕熙知松開手，短刃“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我緊緊攥住他的衣袍，如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撲進他懷裏失聲痛哭：“他是愛我的對不對？目的不純沒關系，只要他愛我，一切都沒關系……”
冰冷如玉的指尖劃過我的臉頰，頭頂傳來悵惘的一句：
“別哭，我心口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