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8.皇後死了。

那夜火勢滔天，大殿轟然倒塌。

風聲烈烈，宮人來往奔逃，呼喊聲，火焰哔剝聲、水汽蒸發聲，嘈雜鬧耳，明德宮的宮女宦侍哭了一地，原來皇後早有預謀，沒帶走一個無辜的人。

或許有一個，是她腹中的孩兒。

刺目的火光灼燙了我的眼，我收回視線，看着身旁臉色煞白的趙謹。

他唇瓣微顫，握拳的手緊攥，青筋畢露。

我們同床共枕時聽到噩耗的，然而這一刻，我竟摸不透這位至尊的枕邊人到底是何心思。

火勢漸小，最終掩滅，細密的雨絲刺骨寒涼，刁鑽地斜擦過宮人撐起的傘。

我輕喚：“陛下，我冷。”

趙謹轉頭，眼底罕有地出現一絲茫然，他合眸又睜開，那絲茫然消失了。

身後的宮侍也在勸，趙謹踉跄半步，我下意識攙扶，他輕拂開我的手，擡頭望天，又垂頭望着那片廢墟，呼吸漸漸急促。

他抓着胸口處，疑惑地望着我：“桑桑，我難受。”

我竟從他臉上尋到一絲求助的意味，這個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冷峻帝王，此刻脆弱得像只幼獸。

無由的恐慌籠罩住我，似乎有什麽東西即将掙脫我離去。

我伸手擁住他，卻是為了汲取那縷即将散逸的溫暖，我輕輕拍打趙謹的後背，口中低吟一曲烏巫小調。

幼年時，每當我做噩夢，姆媽都會這般安慰我，在那遙遠幽深的夢境，似乎有人哼唱着這不成曲的調。

9.趙謹依舊愛我愛得深沉，可皇後連同與她相關的一切都成了禁忌。

宮人如履薄冰，到了後來哪怕是無意間提起明德宮那位，也會引得趙謹雙目猩紅，收獲極刑的下場。

有大臣為了讨好我，提議立我為繼後。

趙謹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将他斬殺，那溫熱的血液潑濺在他冷漠的臉上，讓他直如惡鬼一般。

趙謹變本加厲地對我好，可他的愛讓我惶恐，像飛蛾撲火般，用盡生命在補償。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我寵着我，卻在床笫間動情的那一刻洩露一分脆弱：“霜……桑桑，我好愛你……”

他醉生夢死，視人命為草芥，喜怒無常，置黎民于水深火熱。

天下似乎亂了，可我身為籠中鳥，如何得知宮外事？只能從愈發不安與憂慮的宮人的臉上窺得幾分異樣，當我細問，他們便會誠惶誠恐地跪伏求饒，不肯吐露分毫。

奕熙知好久沒來過了，我托腮望着窗外即将凋零的秋葉，連他也不要我了嗎？

我因這突然冒出的想法一愣，不禁搖頭苦笑，最近腦子愈發不清醒了，春困秋乏，許是季節到了的緣故。

昏沉間，額頭被冰涼的觸感輕點，我下意識抓住那只手，嘟囔：“別鬧。”

輕笑聲傳來，我才發現來人并非我想象中那人，他擁住我：“桑桑，今晚邀你看一出好戲。”

我抓不住心底那絲一閃而逝的情緒，只在他懷中撒嬌，如往常那般乖巧。

叛軍來襲，攻破了宮門，我站在問天臺上，茫然無措地看着臺下火光沖天、兵戈交織。

濃郁的血腥氣催人嘔吐，我不住顫抖着，不知為何竟成了這般局面。

趙謹的胸膛蕩出一聲暢快的笑意，他半摟着我，下巴擱在我腦袋上，嗓音低沉：“桑桑，你說，朕讓這天下滿目瘡痍，她會不會入夢來叱責？”

他喃喃自語：“何故又想起了她？朕愛的人只有桑桑。”

我哭着拉住他，第一次直面這鮮血淋漓的真相：“陛下，您不愛我。”

趙謹抱緊我：“桑桑，你不信我？”

我手腳冰涼，渾身無力，若非在他懷中，此刻只怕早就摔倒在地。

他抱起我，一步步下了高臺，遠離了火光硝煙，直到一處被戰火牽連的宮殿前。

明德宮。

前不久剛修繕好的宮殿如今再次火光滔天，如一場早已注定的輪回。

趙謹将我放在地上，望着那方靜立良久，忽而他動了，如行屍走肉般，一步一步走入熾烈的火海中。

我哭喊着他的名字，卻喚不回他一聲回頭，我沖上去想拉住他，卻被一具冰涼的身軀攬住。

趙謹站在火光中，耀目火光扭曲了他的身形和面孔，火舌舔舐着他的袍角、發梢。

他回頭，似望着我，又像是透過我看着別的什麽人，唇齒微動，喚着誰的名字。

大火吞噬了他的身影，剎那間，新與舊交疊，夢境與現實重合，幻境寸寸剝落，被遺忘的過往盡數歸位。

我想起來了。

10.上一世，皇帝愛皇後，卻更重江山，因國師的一句“紫薇降烏巫”迎聖女入宮。

聖女對帝王一見鐘情，無意得知來龍去脈，不忿所得的一切都是心愛之人因一句谶言而起的欺騙利用，她百般争寵，甚至欲施用烏巫情蠱換取帝王一分愛意。

情蠱若要生效需得兩人肌膚相親，可彼時早已塵埃落定，皇帝厭棄了貪婪的她。

聖女失敗，被囚冷宮。

那日雨絲連綿，她跪求皇帝一眼垂憐，可冷心的男人從未真心愛過，怎會為她動容？

自始至終，她只是他們愛情的試金石，世人笑她不自量力，宮人嘲她癡心妄想，她注定是這幕戲劇的配角，無人會為她的凋零哀悼。

然而，執傘的男子走到她身畔。

國師望着她許久了，如她愛慕皇帝那般久。

他看着她陷入瘋狂又無盡絕望，如困獸一般掙紮，終作繭自縛，心尖久違地泛起一絲漣漪。

他想起她病重發燒時無意識哼出的曲調，擁住她低低撫慰，故鄉的小調穿越了時空與雨幕。

他溫涼的指尖拂過她的面龐：“別哭……”

他終究是不舍的，于是以命魂為祭，送她回往昔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

淚水早已滂沱，模糊的視野中，身後之人碎裂成片片光影。

“桑桑，別哭……”破碎的魂俯身落吻，卻只餘一點寒涼。

我試圖留住他存在的痕跡，可他如火上的青煙，抓不住亦看不清。

憶起的同時是遺忘，他付出的代價是消逝。

無人，會為他的消逝哀悼。

番外

我目睹陛下随皇後殉情，心如刀絞。

叛軍不成氣候，被遲來的将軍剿滅。

暗衛軍護住了我，原來，他并非沒有生路。

他只是不想活了。

意識到這一點，我傷心欲絕，悲恸之下昏迷過去。

醒來時，禦醫和宮女們告訴我，我已懷孕三月有餘。

我在丞相和将軍的幫助下代理朝政，彼時我才得知，他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六個月後，我誕下皇嗣。

待皇子長到能獨當一面，我便将一切交付給他。

滿園梨花紛紛揚揚，我心生悵惘，故鄉的鳳凰花是否已然綻放？

身為聖女，從未有人贈我鳳凰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