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放下電話，林聲埋頭趴在手臂上，沉默地閉上雙眼，呼吸莫名有些急促。
大排檔裏人來人往，時不時有人從他周圍路過，将那張輕飄飄的塑料餐桌拱得歪歪斜斜。可林聲難得的沒跟任何人發飙。
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四周的喧嚣，只是陷在某種孤寂的遐思之中，很久沒能緩過神來。
咚咚，咚咚！
心髒在猛烈地撞擊着胸膛，一下又一下，混亂而又倉促。林聲聽着從自己身體裏發出的鼓點，只覺得節奏格外清晰，相比于接電話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說出來估計沒人會相信吧？他剛才，竟然被電話對面的男人給撩到了。
我來接你——
這四個字，他已經有多久沒聽到過了？
自從大學畢業，林聲就孤身一人來到帝都。這些年，他遠離父母親人，在這座城市裏辛苦打拼，從來都只有他深更半夜、頂風冒雪去接客戶的份兒，哪曾有人來接過他？
如今，那個送外賣的男人突然對他說這樣的話，就像是有人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氣裏，忽然給他蓋上了一層羽絨被。
那種落在心坎裏的輕軟又溫暖的錯覺，令他很難抵抗，也很難拒絕。
不過，他不是一個善于煽情的男人。有時候，越是心動，反而越難去面對。
林聲撐着手臂坐直身子，突然有點兒後悔叫邵冬陽過來，甚至猶豫着要不要現在開溜。
猶豫一會兒之後，林聲自己都受不了了。
“……林聲你丫還是不是個爺們兒啊？！就這麽屁點兒的事也值得你磨磨唧唧？慫他媽什麽慫啊！”
他煩躁地罵了自己幾句，擡手将一頭短發揉成了鳥窩，之後，又轉臉望向不遠處的店家，扯着嗓子喊開：“老板！再給我來三瓶啤酒！要冰的，越冰越好！！”
都說“酒壯慫人膽”，林聲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再多喝點兒。他現在醉得還不夠徹底，要是見了那個送外賣的，保不齊一顆心在胸膛裏飄來蕩去，穩不住。
這邊，店家答應一聲“好嘞”，很快就拎來了三瓶冰啤。林聲仗着自己牙口好，熟練的咬住瓶蓋一使勁兒，“啪”的一下開了啤酒。
沒想到，啤酒沫子就跟不要錢似的噴出來，糊了他一頭一臉，那叫一個透心涼心飛揚！
林聲被噴得睜不開眼睛，胡亂摸索着餐桌，想找張面巾紙擦擦臉。結果紙巾沒摸到，卻摸着了烤串簽子，蹭了滿手的油。
“……我靠！要不要這麽倒黴！老天爺你他媽今天就是故意玩兒我，是吧？！”
林經紀人忍無可忍，徹底化身成嗲毛怪。而恰恰在這時，一只溫暖的大手捧住了他的側臉。
“……？？？”卧槽？什麽情況？！哪個不長眼的趁機摸老子！！
林聲腦子一抽，差點兒以為自己被人猥亵了！還好下一秒鐘，邵冬陽那低沉磁性的聲音就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怎麽回事？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了。”邵冬陽一邊說着，一邊拿了紙巾給他擦臉。
林聲癟着嘴巴不吭聲，不情不願的任由他擦着，心說：我也不想弄成這樣啊！而且我更不想這麽狼狽的樣子，被你給瞧見……
他不開口，邵冬陽也就識趣的沒有再多說什麽。一張紙巾不夠，他又抽了一張，繼續耐着性子給林聲擦臉。
在這不足半分鐘的短暫接觸裏，林聲覺得自己的情緒好像已經從砂石山川裏滾過一遭。
起初只是煩躁，接着就有點兒懊惱，而後又覺得委屈和羞赧。最後，當他感覺到臉頰上的溫熱觸感，當他意識到那個男人的大手依然捧着他的臉時，所有的情緒都在一瞬間揉成了混亂酥麻的一團。說不清，道不明，卻就那麽直直地，撞進了他最柔軟的心窩。
林聲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一切似乎都在這一刻靜止了，唯有一雙長而卷曲的睫毛，覆在林聲秀氣的臉上，被男人溫熱的呼吸吹拂而過，小心翼翼地顫抖着。
林聲憋氣憋得心慌，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個因為擦臉而窒息身亡的蠢貨……
當然，邵冬陽并不會真的害他窒息。
很快，他就松開了林聲的臉龐，“好了，可以睜眼了。”
林聲愣愣的睜開眼睛，看到邵冬陽半蹲在他身旁，一雙深邃的眸子裏映着幾許笑意。
邵冬陽和他對視一眼，又低聲開口，有些好笑地提醒他：“呼吸，別憋壞了。”
“……？”林聲看到男人眼中的玩味，這才意識到，自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忘了呼吸！
他恍然回過神來，像是丢臉又像是發洩給誰看，重重的喘了好幾口氣。
邵冬陽被他孩子氣的樣子逗笑，唇角揚起流暢的弧度，卻縱容着，沒有取笑他。
“你，你笑什麽！”林聲粗着嗓子質問。
“我沒笑。”
林聲眯了眯眼睛，覺着自己可能是酒勁兒上來了，幹脆借着醉意，故意跟他找茬，“你怎麽沒笑！你就是笑話我呢！邵冬陽，你說，你心裏是不是特瞧不起我，啊？”
“怎麽會？”
“怎麽不會？”林聲故意湊近他，“你要不開手機前置攝像頭自己看看？你現在就在笑！”
溫熱的酒氣撲灑在邵冬陽的臉上。
他的笑容不知怎的就僵在了嘴角。
本能的往後挪動半步，邵冬陽不動聲色地躲開了林聲的呼吸，表面依舊是一派淡然。
可他騙不過自己——
他分明感覺到胸腔裏的那顆心髒，就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抓了一下似的。
癢，而且躁動。
“是麽？”他擡起手，不自然的摸摸嘴角，心不在焉的回應林聲的質問。
“是！你小子不僅在笑，而且，還笑得特別欠揍你知道麽！”林聲嘴上說得兇，可動作卻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兒。
或許酒精真的能夠吃掉他的腦子，要不然，他怎麽會在四目相對的一刻，肆無忌憚的撫摸那個男人的唇角？
肌膚相觸的剎那，兩個人都愣住了。
林聲剛拿過冰啤，指尖冰冰涼涼的，落在邵冬陽的臉上，留下鮮明入骨的溫差。
邵冬陽幾乎是下意識的繃緊了嘴角，連呼吸都變得炙熱綿長。
他皺眉，目光幽深的掃了林聲一眼，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指尖，低聲訓斥：“別鬧。”
他的聲音本就低沉動聽，說這話時，更是透着一股子沙啞的性感。
林聲被他一句話勾引懵了，愣了兩秒，才故意跟他唱反調：“……你！你是老子什麽人啊你管我？！不讓我鬧，我就鬧！就鬧！”
他一邊說着，一邊抽回被男人握住的手，然後借酒撒潑，繼續張牙舞爪、毫不腼腆地摸向邵冬陽的俊臉……
林聲一邊沉迷于肌膚相貼的溫熱觸感，一邊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心說：這他媽的，“鹹豬手”也不過如此吧？林聲你小子，可真是醉得不輕，病得也不輕！
邵冬陽看着林聲突然幼稚又別扭的樣子，險些沒被他給氣樂了。
他又抿唇笑起來，再一次的，抓住林聲那只不安分的手，并且稍稍用點力氣，不讓他再掙脫出去。
林聲怔怔的凝視着身邊的男人，隔了好一陣子，才結結巴巴的憋出來一句“放手”。
邵冬陽卻不知怎的，忽然來了興致，想逗一逗這個孩子氣的男人。
“你還鬧不鬧？”他故意加重語氣，說話的同時，也故意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都說十指連心，林聲感覺自己的手被他攥着，一顆心也被他的大手包圍拿捏住了……
向來無法無天的林經紀人，覺得自己這次算是遇到對手了。
他那可憐的小心髒都要從嘴巴裏蹦噠出來了，哪裏還有膽子造次？
“不、不鬧了……你放開我吧。”
邵冬陽這才算滿意，笑着松開他的手。
林聲如蒙大赦，趕緊深吸幾口氣，渴望冬夜寒冷的空氣能幫他醒醒腦子。
然而下一秒，那男人卻又擰着眉頭握住了他的手！
林聲：……去他媽！去他媽的冷靜！
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突然牽手，這還叫他怎麽冷靜啊？！
他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猛的想要抽回手，卻沒能成功掙脫。
林聲說不清自己心裏究竟是怎麽個滋味兒，羞赧也有，惱怒也有，揉在一起好像就成了傳說中的……惱羞成怒？
他心虛的掃了一眼四周，确認沒人在圍觀他們，這才壓着嗓音低吼：“邵冬陽！你犯什麽毛病啊？又抓着我幹嘛？看老子喝了酒就想趁機占老子便宜是不是？！告訴你，我可不是好欺負的，而且老子不是……”GAY！
林聲話沒說完，就被邵冬陽打斷了——
“閉嘴，沒人想欺負你。”他好氣又好笑的瞥了林聲一眼，繼續道，“看你蹭了滿手的油，給你擦擦。”
他的語氣很淡，倒聽不出有多嫌棄，也沒有不耐煩的意思。
林聲意識到是自己想多了，瞬間沒了惱怒，只剩下羞赧，還有尴尬，丢臉，不好意思，不知所措……
他不吭聲了，表面一臉淡定，任由邵冬陽幫他擦手，心裏卻是翻江倒海，好一通琢磨。
兩個大男人在這摸來摸去的，正常嗎？
他是喝了酒，可邵冬陽沒喝啊！
林聲雖然有點兒頭暈，但他依然清楚的記得，邵冬陽這趟過來找他，可不是為了給他擦臉擦手的！既然想解釋早上的事兒，那為什麽不趕緊把話說清楚？他真不明白這家夥到底是怎麽想的，竟然陪他在這耍酒瘋……
此刻，邵冬陽拿着餐巾紙，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幫他擦幹淨。
林聲抿着薄唇靜靜看着他的動作，心髒猛烈的撞擊着胸膛，仿佛連同思緒都被這心跳聲沖散，變得混亂難當。
而後，林聲強壓下種種矛盾，将視線移到了邵冬陽的臉上。說來也怪，這男人就像給他下了什麽蠱似的，只消這麽一眼，他竟然就舍不得再挪開目光。
邵冬陽給他擦幹淨手，再一擡頭，就看到林聲一臉認真的望着他，目光灼灼。
他怔了一下，松開林聲的手，聲線低緩地開口：“怎麽這樣看我？”
林聲恍然覺得這個男人的話語裏，藏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溫柔。
恰恰就是這種莫名的溫柔，令他覺得慌亂，混沌，躁動不堪。
林聲想趕快結束這令人焦灼的會面，于是直入正題，問邵冬陽：“你來找我，想說什麽？”
邵冬陽凝視他片刻，沒有直接回答，只說：“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邊走邊說。”
林聲：“……”現在怎麽辦？是不是應該拒絕？是不是應該讓這個送外賣的一次性把話說清楚然後馬不停蹄的滾蛋？
理智告訴他，是的，讓丫滾。
可是不知為什麽，他動了動嘴唇，卻怎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邵冬陽見他沒有反對，便主動過來攙扶他。
兩人起身往大排檔門口走，就聽到身後老板娘大聲喊道：“喂喂！兩位還沒結賬呢！”
“……”邵冬陽停住了腳步，扭頭看了林聲一眼，只見這人眸光迷離，仿佛根本沒意識到“結賬”這回事。
“你啊……”邵冬陽無奈的嘆息一聲，自掏腰包幫林聲付了賬，這才帶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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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聲在房地産圈混了這麽多年，應酬陪酒這種事兒沒少做。
他的酒量并不差，哪怕算不上頂尖，也絕不會被幾瓶啤酒放倒。
他剛才是有點眩暈，但那種飄飄然的感覺，很可能不是源自于酒精的作用，而是因為某人接二連三的肌膚觸碰。
從大排檔一出來，刺骨的夜風兜頭兜腦地吹了林聲一臉。他幾乎是立刻就清醒過來，在推開邵冬陽的同時，意識到自己竟然讓這個送外賣的幫忙買了單……
“咳，那什麽……”
他試探地開口，猶豫着，也不知道這話接下來要怎麽說，才不會讓彼此看起來太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