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醉海棠(1)
醉海棠(1)
五月二十八,春色已暮,夏意漸濃。
夕陽餘晖将星之谷樂園的主題城堡勾勒得宛如身在油畫之中。
身着紅色曳地禮服的姜星沉站在城堡的一扇推窗前,身姿曼妙,乍眼看過去,還以為是從哪個童話裏走出來的公主。
只是公主大多長發溫婉,她卻一頭利落短發,襯得姣好的眉目間添了幾分幹練。
助理林琳伊托着腮,将手機畫面放大、又放大,直到一張孤僻淡泊的男人面孔撐滿整個手機屏幕,“星沉姐,你有沒有覺得這個聞淵長得特別像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港星,頹頹的,有點神秘?”
姜星沉伏在窗邊,回頭時齊颌的短發拉出道爽利的弧線,“是嗎,沒注意。”
“剛剛大合影,他不就站你手邊嗎?”林琳伊将她和聞淵放在畫面中央,感慨道,“才子佳人同框,感覺旁邊人都多餘了。”
她手指一抹,照片恢複了正常大小。
那是工作組微信群裏發的大合影。
今天是星之谷慈善夜,到場嘉賓不是藝術家就是收藏家,作為承辦電臺的當家花旦,姜星沉毫無懸念的擔當起全場主持。這張合影不下五十號人,大多是名流,和姜星沉并肩C位的正是被拍賣出最高價的畫作者聞淵。
一副醉海棠拍出八百萬高價,對名家名畫或許不足為奇,可對新晉畫家來說已經足夠一戰成名了。何況這聞淵不過二十七八,雖不算多英俊,但那股子藝術家特有的頹靡神秘,一天下來也吸粉不少,譬如林琳伊。
“他邀你吃宵夜了,你沒直接拒絕,”林琳伊看向自己的老板,“我還以為至少對他有點興趣呢!”
“給臺長面子,不好當場拒絕而已。他不是我的菜,”姜星沉踩着七八分的高跟鞋過來,擡起小助理的手腕看了眼表,“時間差不多了。”
林琳伊追問:“那你的菜是什麽樣?”
姜星沉的視線剛好從大合影上劃過,落在角落處一個戴黑色鴨舌帽的男人身上,纖細光潔的食指尖點住那人,“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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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琳伊把照片放到最大,奈何仍舊看不清男人的五官,嘀咕道:“臉都看不清……怎麽知道是你的菜呀?”
姜星沉雙手戴上耳機,嘴角微翹,“感覺。”說完,笑容已斂,轉眼就切換了工作模式。
林琳伊趕忙熄滅熊熊的八卦之魂,幫着整理調音臺邊的文稿,剛好看見聞淵拍出天價的那幅畫照,“明明就是畫的花兒,為什麽叫人臉紅心跳的呢?”
剛剛在慈善拍賣會上天價買下這幅畫的大佬是外籍導演,專擅拍女性,他在現場被采訪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畫的是花,看到的卻是女人,令人心神蕩漾,情|欲沉浮。”所以甘願天價求取,只為保留那份感覺。
但姜星沉不覺得。
她瞥了眼那幅畫,心髒又揪了一下——臉紅沒覺得,心跳倒是有,不過,是心驚肉跳的那種,帶着點說不清楚的慌。
林琳伊整理停當,“星沉姐,我去外面啦,有事兒電話。”
姜星沉比了個ok的手勢,随着臨時播音室的門關閉,她将調音臺上的開關向上一撥。
很快,低沉溫柔的女聲就在樂園的各個角落響起,“……感恩每一個為慈善事業奉獻愛心的你,星之谷慈善夜的煙火将在一分鐘後準時為你點燃。”
窗外立刻飄進年輕男女們興奮的歡呼,此起彼伏。
只是姜星沉戴着耳機,對外界動靜一無所知,她一點點調高背景音樂,眼睛盯着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準備在最後十秒帶着倒數。
忽然,室內燈光瞬間全熄,沒等姜星沉反應是不是停電了?一只手已經從身後探過,迅速準确地捂住了她的嘴。
唔?!
姜星沉下意識地擡肘反擊,可是對方早有準備,立刻就勢将她手臂一折單手扣在身後。
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就像做過一萬次。
歹徒?綁架?姜星沉正考慮是不是要踢翻調音臺,那人卻貼近她耳側,用低得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別怕,哥哥不是壞人。”
喝高了的都說自己沒醉,耍流氓的全說自己不是壞人。
要不是被控制住,姜星沉怕是早一耳刮子扇過去了,但畢竟識時務者為俊傑……她順從地點了下頭。
對方松開捂住她嘴的手,沒等她反應,便一手扣着她的手腕,另一手拉過麥克風,傾身貼近,用低沉的嗓音字正腔圓地向外播報,“各位游客請注意,因特殊原因樂園南門将部分封閉。為了不耽誤您離場,請在煙火表演結束之後選擇其他出入口離開樂園,感謝您的配合——”
就在他說完最後幾個字的同時,窗外閃過一片炫目。
——燈光煙火秀開始了。
漆黑的室內,在那一剎那被煙火映得如同幻境。
姜星沉從沒有從這種角度看煙火表演,近得仿佛就在眼前,讓人疑心伸手到窗外,衣袖都會被點燃,随手就能捉到花火。
而她身側的男人,就被這炫目的煙火勾勒出深刻而迷幻的剪影。有那麽一瞬,姜星沉甚至忘了他是個不速之客。
直到對方松開了她的手腕,戲劇化地一躬身,半開玩笑道:“冒犯了,公主殿下。”
因為離煙花燃放點太近,隆聲陣陣之中他的聲音并不十分清晰,但姜星沉可以百分百确定,這男人此刻的語氣跟剛剛播報通知時判若兩人。
就像,咳,死侍被何以琛附身了幾秒……
室內只有電腦屏幕的熒光,和窗外明一陣暗一陣的煙火照明,姜星沉只能看見男人壓低的鴨舌帽下線條硬朗的下巴,和唇邊若有似無的笑忽隐忽現。
沒有惡意。
在做出這個判斷之後,姜星沉才意識到兩人離得真的太近了,近到她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可樂的甜味兒?
她一愣神,只聽對方似乎笑了下,聲音從煙火轟鳴中斷續傳來,“……眼光不錯。”
什麽眼光?
那人說完,就繞過調音臺拉開大門,揚長而去了。
城堡樓梯道裏燈火通明,姜星沉眼睜睜看着一襲黑衣的男人,左手拉着樓梯扶手三步并作兩步地消失在視線裏,等她踩着高跟鞋追上去,卻只遇見匆匆跑上來的林琳伊。
小姑娘一頭霧水地看向老板,剛要開口就被姜星沉搶了先,“001你上來時候看見什麽人了嗎?”
難道是樂園的工作人員?
林琳伊下意識回頭往下看,“沒啊,就我跟你。星沉姐,剛播音的人是誰?”說着話,她一邊往播音室裏張望,“聲音很好聽呢,不是咱臺裏的DJ吧?”
姜星沉扶着把手,探身往下看,隔着盤旋的手扶梯卻不見半個人影。
林琳伊後知後覺地發現演播室裏一片漆黑,頓時慌了,“難道剛剛是有什麽人闖進來了?姐,你沒事兒吧?”
“沒事。”姜星沉顧不得多話,匆匆返回播音室從窗口往下看。
煙火仿佛就從她手邊落下,璀璨得令人窒息,可她卻只顧着從廣場上搜尋剛剛離開的那個人。
城堡南廣場是觀看煙火秀最好的位置,所以煙火秀時集中在此的游客人數衆多,結束之後絕大多數會就近從樂園南門立場。但因為片刻之前那人沒頭沒腦的“突然播報”,随着煙火秀漸入尾聲,大多數人都放棄了南門,改向東西大門散開了。
正因如此,逆流而行往南門走去的人,才更醒目。
姜星沉捏着金屬窗框,看向那個正獨自往南門走去的黑色背影。
黑色棒球帽、短袖T,手臂肌肉結實,一看就是常年鍛煉的男人。雖然說起話來吊兒郎當,半點不像好人,但走路的姿勢卻出奇得板正,莫名給人一種剛正不阿的錯覺。
她蹙起眉,無意識地揉了揉被桎梏過的手腕。
林琳伊從她身邊湊近,卻不知道老板在看什麽,只能迷茫地問:“到底怎麽回事兒呀?”
“我也不知道。”姜星沉忽然轉頭問,“001,傍晚的那個大合影還在嗎?給我看一下。”
“哦,好。”
姜星沉接過她的手機,很快便在邊上找到了黑帽的男人,即便是合影,他也只露出了下半張臉,沒辦法确認到底是不是剛剛的那個人。
“001,你知道他是誰嗎?”
林琳伊想了想,“不清楚,拍合影的時候被拉進來的,應該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嘉賓,也沒參加競拍,大概是看熱鬧的吧。挺沒存在感的啊,他到底哪裏吸引你了呀?”
姜星沉不說話,目光停在因為放大而模糊的畫面上,那人線條硬朗的下颌和纖薄的唇線。
沒什麽來由的,她就認定了是他。
假如猜對了,那他那句沒頭沒鬧的“眼光不錯”就好理解了——姜星沉說過,她的菜是他那樣的。但這就可怕了,那會兒他就已經潛在房間裏,而她和林琳伊居然都沒有察覺到。
這男人,到底什麽來頭?
沒過多會兒,游樂場的保安帶着警察一起找了上來,開門見山就問:“姜小姐,片刻前借你話筒播報通知的男人,你認識嗎?”
林琳伊緊張地勾住老板的胳膊。
姜星沉搖頭,“他關了燈,我沒看見樣子。”
“哦,沒關系,別緊張。”警察笑笑安慰,“幸好有他,游客都被疏散到其他出口了。南門那兒的毆鬥才沒有引起擁堵踩踏。只是有點在意,他跟鬥毆事件有沒有關聯而已。”
林琳伊吓了一跳,“鬥毆啊?”
“嗯,小混混瞎搞。已經都抓回局子裏了,沒事了,別怕。”警察臨走的時候還在嘀咕,“……那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到底什麽人,監控怎麽就沒拍着呢?”
姜星沉彎腰收拾着包,忽然想起那人貼在她耳側說的話。
“別怕,哥哥不是壞人。”
她直起身,眉頭一挑。
嘁,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