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鬼有情(4)
山鬼有情(4)
海風習習,夜色深。
姜星沉問完這話就後悔了,因為怎麽聽怎麽覺得下半句就是“你喜歡我什麽……我改還不行麽?”
可天曉得,她并沒有這打算。
聶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笑意愈深,一雙長眼裏倒映着不遠處酒店大堂的燈火,而姜星沉也從那片光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剪影。
她在他的眼睛裏。
這個認知令姜星沉心神一蕩,想起白婉曾對自己形容的“我就跟長谷恭介對視了一眼,剛巧夕陽正好,我在鬧他在笑,就再忘不掉。”
從前不懂,此刻姜星沉有些明白,原來時間、情境剛剛好,就足以點燃內心的火苗。
“你知道我在畢清聞那兒做治療。”聶綏終于開口。
知道,而且知道他是因為PTSD後的重症失眠,姜星沉點頭。
“其實這兩年睡眠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一般淩晨三四點能睡着,天亮才醒。”
這算什麽好很多?姜星沉心道,這明明就是她失眠最嚴重時候才有的症狀。可見在此之前,他的失眠已經到了何種程度,換作一般人只怕早就崩潰了。
“不過,從認識你以來,我每天夜裏十二點多都能入睡了。”
姜星沉哭笑不得,她還有催眠功能?自己怎麽不知道?“……還真是榮幸。”
聶綏見她滿臉不信,下巴輕擡,“帶手機出來了嗎?”
姜星沉不解,“帶了,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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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撥個電話。”
“我沒有你手機號。”
“我朋友圈第一條就是手機號。”
什麽人會把手機號挂朋友圈第一條?姜星沉将信将疑地打開微信——之前被他設計加上之後,她還沒打開看過,更沒聊過天。
沒想到,點開聶某人的朋友圈一看,果然頭一條就是手機號碼,而且攏共就這麽一條動态。
……怕不是專門為了追女生注冊的小號吧?
沒等姜星沉把懷疑說出口,聶綏已經率先開口,“我就這麽一個微信,好友也不多,手機號是加你之後才發上去的,本想着萬一你會看見。”
姜星沉吶吶,最終擠出一句,“你是跟畢醫生學了讀心術嗎?”
聶綏笑,“職業病。”
“什麽職業?”姜星沉條件反射地問。
可他沒答,只催促她,“打我電話試試。”
姜星沉狐疑地撥通了那個號碼,兩秒之後,空蕩蕩的海灘上忽然想起了熟悉又陌生的女聲,“……我在夜歸人等你,晚安。”
而後是綿長優雅的鋼琴曲。
聽見錄制的自己的聲音,總歸與平時聽着不大一樣,姜星沉愣了幾秒才終于确信,這家夥的手機鈴聲就是自己每晚節目末尾的道別語。
“晚安。”
聶綏忽然輕輕念了兩個字,仿佛是在隔空與她對答。
兩個字,宛如敲在心尖,姜星沉感覺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即便從前在千人舞臺上被男歌手當衆表白,這顆心都沒如此失控過。
聶綏緩緩地說:“不怕你笑話,每夜塞着耳機聽完你這句話,我就能睡着。你不上節目的時候,就單曲循環。”
“……你,你這是手機鈴聲!”姜星沉一想到,大白天的,某人手機突兀響起,別人就聽見這麽個鈴聲,還不拿他當變态?
聶綏大笑,“會打我手機的人少得可憐,一年響不了幾次——不過,我如今倒是期盼它能多響一響。”
“什麽年代了,還有人能不用手機?”姜星沉才不信他鬼話,本來這人說話也半真不假的,不可盡信。
“真的,”聶綏頭一歪,右手捏着個黑色的蜜蜂大小的器械,遞給她看,“用這個比較多。”
姜星沉沒見過這麽古怪的玩意兒,“是什麽?”
“你把頭發撩一下。”
姜星沉有些疑惑,沒動。
聶綏等不及,索性自己動手,輕輕撩開她耳邊的碎發,盡管他的動作很輕,并且盡量避免碰觸,但是手指尖還是與她的耳廓輕微地摩擦了些許。
手指涼,耳廓燙,惹得姜星沉微顫。
聶綏察覺到了,輕笑了聲,松開手,推到一邊,“說句話。”
“說什麽?”姜星沉一頭霧水,感覺耳朵裏那個小東西塞得有些不舒服。
聶綏說:“随便,實在不知道說什麽的話,就誇聶綏幾句,敞開随便誇。”
姜星沉頓了下,嘴邊帶着笑,看着他半真半假地說:“盜錄人家聲音當鈴聲是侵權的,你知不知道?”
她本是逗聶綏玩兒的,完全沒想到話音剛落,那頭居然傳來個清爽的男聲,近乎暴躁地吼道,“還不是你丫讓我給錄的!等,等等……綏哥你這是用了變聲器麽——”
沒等對方完全說完,姜星沉已經吓得一把拽出耳機扔給聶綏,瞪圓了眼睛,“是誰在跟我說話?”
聶綏随手将耳機湊在唇邊,“沒事兒了。這個點還不睡,又在熬夜打游戲?當心黑眼圈太重被明珠嫌棄。好了,挂了,晚安。”說完,把那小耳機往褲兜裏一塞,坦然地看向她,“沒騙你吧?真是不常用手機。”
是……有這麽方便的設備,誰還用手機啊?
剛剛因為沒有心理準備而被吓了一跳的姜星沉終于緩過勁,“……你到底是做什麽的?為什麽用這種東西?”
“這話你之前就問過我。”
他當時說……魔術師。
鬼話連篇。她連半個字也不信。
“不說就算了,”姜星沉手一撐礁石站起身,“交淺言深,是我的不對。”
哪知還坐着的聶綏一把拽住她的手,仰面看她,“想知道嗎?做我女朋友,你問什麽我都說,事無巨細,絕對坦白。”
姜星沉想甩開他的手,可剛一揚臂,正對上那雙認真的眸子,忽然就心軟了。她是真的好奇,不光是他的職業……事實上,對他整個人都很好奇。
突然,她另一只手裏握着的手機響了。
聶綏松開手,姜星沉如蒙大赦,連看都沒看來電顯示,慌忙按下接聽,“喂?”
“星沉?”對面是字正腔圓的男聲,幾乎能與C臺新聞聯播主持媲美,渾厚低沉的男低音。
姜星沉腦海中炸了下,再開口嗓子眼竟有些啞,“……解揚,好久不見。”
沙灘寂靜,她和聶綏離得又很近。
電話那頭的聲音,隐隐約約地飄出來,坐着的聶綏嘴角的笑容停着,換了個坐姿,對着波濤洶湧的海面。
“你在哪裏?有空嗎?”解揚問。
姜星沉低聲說:“不在國內,陪姐妹出來散心。”她并沒有說太多,一來解揚對她的生活知之甚少,壓根不認識白婉,二來潛意識裏,她總覺得解揚高高在上,沒有多餘的精力關心這些細枝末節。
“是嗎,真可惜。”
“你找我,本來有什麽事?”
“沒什麽,心煩,想找你聊聊。”
姜星沉沉默了許久,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從出生開始就認識解揚,他年長四歲,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樣樣拔尖,處處都是姜星沉削尖腦袋都想要趕追的對象。
她從小學鋼琴、國際象棋、跆拳道,都是因為解揚珠玉在前。甚至大學考播音傳媒,也是因為解揚在做新聞,且已經嶄露頭角……
他們之間的關系向來一個在前面領路,一個在後面追,卻從來都不是可以交談、交心的親密夥伴。所以解揚的這一通電話,令姜星沉倍感意外。
“那,等我回國跟你聯系,可以嗎?”
“好,我等你回來。”
電話挂斷,姜星沉對着手機通話記錄上的名字,仍舊覺得剛剛好似一場夢。
聶綏忽然站起身,倒把她給吓了一跳,差點兒忘了旁邊還有個人。
“走吧,溫度越來越低了。”他看向酒店大堂,面無表情地說。
姜星沉點頭,攏了下衣裳,突然又意識到穿的還是他的外套,心裏莫名忐忑,居然有種心虛的感覺?真是搞笑……她充其量算是被追求者,又沒承諾什麽,憑什麽心虛?
可眼看着聶綏走在前面,她鬼使神差地開了口,“……聶綏。”
聶綏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大堂的燈将他的側影剪成畫,姜星沉驀地又讀出三分寂寞,“是發小的電話。”
她聲音很輕,又被海浪聲沖淡了些。
可聶綏沒有表情的臉上還是因為這句話而起了波瀾,那抹她所熟悉的弧度重新浮在嘴角,仍舊是那個欠揍兮兮的調調,“喔,為什麽特意告訴我?”
姜星沉又羞又惱,沒見過這麽流氓的!這種時候,不應該心知肚明,相視而笑麽?
她恨恨地拽了下衣袖,抄手進兜,“我回房間了!”
身後傳來聶綏特有的笑聲,恣意不羁,“啊,等等。”
姜星沉人站住了,沒有回頭,“幹嘛?”
“晚安。”身後,男人聲音低沉帶笑,不用看,她都能腦補出那雙長眼微眯,笑容璀璨。
她仍舊沒回頭,恰見大堂的電梯到了,一頭鑽了進去,臨關門那會兒,她才說了句“晚安”,尾聲剛好被關合的電梯門截斷。
手裏有奇怪的觸感。
姜星沉抽出手,攥着從聶綏衣兜裏摸出來的東西——一根棒棒糖。
……要命了!像這麽吃,不知道七老八十的時候能留幾顆牙?
正想着,手機一震。
是聶綏的微信,沒有字,只配了張卡通表情包。
萌噠噠的小胖妞拿着把牙刷,龇牙咧嘴,閃着卡通小字兒:吃糖要刷牙,麽麽噠!
姜星沉哭笑不得,飛快地回了倆字,【流氓】
對面回得倒快,【重點是前五個字,你想哪去了?】
姜星沉一把關上手機屏幕,對着電梯牆壁咬牙,再理他,就不信姜!
可第二條微信很快就又追過來了。
姜星沉跨出電梯,天人交戰了兩秒,決定對不起姜家老祖宗一小會兒……
手機頁面上是聶綏發來的表情包,這次換成了剛那小胖妞的CP,胖小子跪在滿地糖紙上,舉起一堆剝開的棒棒糖,哭成了包子臉。
卡通字兒寫着,我的糖都給你,別氣了
末尾仍舊還是那三個字——
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