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鬼有情(6)
山鬼有情(6)
衆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聶綏身上,或探究或不以為然。即便他是出資人,對這群登山愛好者來說,也不過同樣是個門外漢罷了。
“聶先生?”長谷恭介面上倒是謙遜,“你看我們怎麽走合适?”
聶綏長眼帶笑,“你才是專家。”
“這跟專業與否無關,錢是你出的,自然是你說了算。”長谷恭介看向姜星沉,尋求認同,“你說是吧?”
姜星沉不置可否,她對于長谷的甩鍋看得分明——一群人拿他當領袖,而到了真正需要領袖的時刻,他竟然都推給了聶綏。
“行,那我說了算。”聶綏閑閑地往一旁巨石上一坐,長腿一曲一伸,棒棒糖指着長谷的方向,“——聽你的。”
長谷恭介一愣,“嗯?”
聶綏似笑非笑,“不是你讓我說了算麽?我說了,聽你的。”
姜星沉噗嗤笑出聲。
自入團以來,她雖然沒有聶綏那麽疏遠人群,但話也不算多,對搭讪與示好更多是禮貌應答,還真極少這樣笑。
長谷恭介面上挂不住,冷笑了聲,“那這樣,分兩隊。登頂的跟我走,想去其他地方的人反正不趕時間,就随意安排時間好了。”
毫無疑問的,白婉想跟着長谷的隊伍,姜星沉自然與她一起。
人群分了兩隊,長谷這隊的人反而少,除了姜星沉兩人,只剩之前在飛機上就認識的杜杜和阿金。
分組時候,衆人叽叽喳喳,聶綏始終不發一言,冷眼旁觀。
姜星沉悄悄看向他,正好看見他擡頭看向天際,眼裏神色未明。她忽然有些吃不準,他究竟會不會跟自己一隊,因為很顯然他不喜歡長谷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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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兩隊人馬分道揚镳時,姜星沉終于忍不住刻意看了聶綏一眼。
他懶洋洋地坐在那裏,對上她的視線,方才站起身,手抄在登山服的兜裏走到她身邊,微微彎腰,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是為了替你背包才跟這一隊的。”說完,也不等她伸手搶包,長腿一跨三兩步就走到隊伍最前面去了。
白婉忍不住偷笑,被姜星沉瞪了一眼,才捂住嘴,但笑意還是從眼裏溢了出來——她是真沒見過星沉在哪個男人面前這麽小女生。
一行六人從茂林之中穿行,有時山路崎岖不得不手腳并用,即便如此,白婉也沒有拖過後腿,甚至還時常向體力不支的杜杜伸出援手。
而姜星沉因為沒有負重,相對而言輕松得多,偶爾扶着樹休息一下,很快就能跟上隊伍。在這過程裏,聶綏雖然并沒有一直陪在她身側,卻不知道打哪兒找來根粗壯的樹枝,一言不發地遞來。
有了“登山杖”,走起路來果然省勁很多。再次擦身而過時,姜星沉低低說了句“謝謝”,誰知道聶綏笑着瞟了她一眼,壓低嗓門說:“考慮我一下?”
……剛建立起來的一點兒好感,又被風吹散了;)
長谷自身體力沒有問題,對地形也還算熟悉,問題在于他作為領隊并沒有餘力照顧其他隊員,譬如杜杜。
午後近四點的時候,杜杜已經完全跟不上其他人的步伐了,走走停停,賴在樹根底下就不肯起身了,喘着粗氣直往肚子裏灌水。
“要不,你留在這兒等二隊吧?他們去情人崖也要經過這兒。”白婉好心建議。
哪知杜杜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頓時暴跳如雷,“憑什麽你一殘疾人都能登頂,我就不行?”
姜星沉臉色變了變,剛要開口,被白婉扯了扯手,才勉強壓住脾氣。她都不舍得戳小白的痛處,哪能讓外人傷害她?
“長谷。”杜杜坐在樹下,向長谷求援。
長谷看了眼山頂,随口說:“都行,你想跟就跟,我負責把你們帶上去。”
這話說得倒是“負責”,可事實上,半小時後,杜杜小腿肚抽筋,坐在地上動彈不得,更別說繼續上路了。而這個時候,長谷并不能“負責”帶他上山。
杜杜疼得臉色發白,唉聲嘆氣地直哼唧。
阿金蹲在旁邊,直問他還能不能走了?
“你就在這兒歇一下吧。”長谷眉頭緊鎖。
杜杜問:“那你們呢?”
“我們繼續登頂啊,”長谷理所當然地說,“難得來一次,總不能止步在半山腰。”
姜星沉說:“不能留他一個人,二隊不走這條路。”他們已經錯過了兩隊人馬交叉的路徑,杜杜留在這兒就沒人帶他下山了,而他們這群人登頂之後再下來,天一定早就黑透了。
長谷恭介看了眼天色,“離日落不到兩小時了,現在不走就什麽也看不到了。你們來一趟是為什麽?就這麽打道回府,不怕被圈內人笑話嗎?”
“面子重要還是安全重要?”姜星沉蹙眉。
“我上去,”杜杜撐着地面爬起來,“長谷說得沒錯,這樣回去得被人笑死。”
姜星沉:“……”真不懂男人的腦回路。
再看一眼大石頭上躺得四平八穩的聶某人,簡直跟這群人不像一個物種——逮着休息時間就躺平,抓緊每分每秒補充體能,雖然,他看起來并不吃力。
因為杜杜走得慢,在阿金的建議下,将衆人用登山繩和扣将六個人系在了一起,這樣誰也不至于被落下。長谷打頭,阿金第二,後面跟着杜杜和白婉,末尾是姜星沉和聶綏。
“很想上去看日落?”聶綏問。
姜星沉頭也沒回,随口說:“還行吧,都說一起看過穆勞日落的人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話一出口,她忽然覺得有哪兒不對,連忙解釋:“是小白說的。”
身後男人笑,“別擔心,我不會誤會你是想跟我不分離。”
姜星沉回頭,果然對上一張笑意滿滿的臉,身體的疲憊因為這雙笑眼而有一瞬的消退,她剛想開口,忽然聽見白婉一聲驚呼“小心!!”
未及回頭看清楚發生了什麽,姜星沉只覺得從腰間傳來一股子極強的拉力,瞬間将她拖拽着向山坡下滑去。
她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抓住樹根或者其他東西,但手卻一下被用力地握住了,下一秒她就被緊緊地擁入一個結實的胸膛,雖然明知道自己正在向下滾落,可是疼痛并沒有那麽激烈,甚至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也不知究竟順着陡坡墜落了多久,姜星沉從頭暈目眩中清醒過來的時,先是聞到了泥土的腥氣,接着是隐約的血腥味。
她被人牢牢地箍在懷中,就連腦後都墊着對方的手,離開了地面,臉貼着滾熱的胸膛,甚至能聽見激烈的心跳。
可他并沒有動。
姜星沉的心髒猛地揪起,慌忙去推他,才發現聶綏用了很大力氣摟住自己,才不至于在跌落過程中松開。
“聶綏,聶綏!”看着他緊閉的眼,姜星沉心中的恐懼愈甚,小心翼翼地拿手撫上他的臉頰。
掌心之下,他的面頰滾熱。
“……聶綏?”
在她的呼喚中,那雙修長的眼終于緩緩睜開,聚焦在她的眉眼之間,似乎如釋重負,而後又浮上調笑之色,“……終于不喊流氓了。”
姜星沉一拳擂在他肩頭,“醒着為什麽不睜眼!”這一句俨然已經帶了哭腔。
聶綏眼中帶笑,“本以為你會來個睡美人之吻什麽的。”
……真是白瞎了她的擔心!
姜星沉吃力地爬起身,解開腰間的登山扣,向四周張望——果然看見不遠處剛剛才撐坐起身來的白婉和其他人。
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狼狽至極。
“小白!”
白婉聞聲看過來,臉上大概是滑落時被什麽擦傷了,道道血線看起來觸目驚心。
她有些茫然,坐在原地半晌沒有動,直到姜星沉挪到她身邊,才眼眶一紅,嗚咽着仰頭看她,“星沉……”
“怎麽了?是不是疼——”姜星沉話說了一半,頓住了。
她看見了小白空蕩蕩的褲管。
義肢在滑落的過程中摔脫了,也不知道掉在了哪兒。
白婉委屈地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怎麽辦?星沉,我的腿……”
姜星沉扶着她坐起身,蹲下來拍了拍她身上的塵土,“別怕,背我也會把你背回去。”
白婉的眼淚掉了下來,咬着唇沒有說話,她最是倔強,生怕給人添麻煩。
旁邊其他三人也都陸續弄清楚了狀況,長谷恭介一把甩開登山繩,面向杜杜臉色冷峻,“讓你在原地等你非要跟來,你看現在這都是些什麽事!”
阿金抹了把臉上的土,“他也是脫力了,才——”
“我當然知道他是因為沒有力氣,”長谷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阿金,“沒力氣就別逞能,都是成年人難道這點道理都不懂?”
長谷捂着手肘,顯然也受了傷,這會兒正在氣頭上,連一貫的風度也顧不上,火苗蹭蹭直往上冒,怼得杜杜連半個字都不敢吱,完全忘了片刻之前是他自己非要登頂,才會拖着已經精疲力盡的杜杜上路。
事已至此,長谷發完了火,就去掏手機打算跟二隊說一聲,看了眼信號格立刻變了臉色,“你們手機有信號嗎?”
幾人一看,果然信號格都空着。
“Shit!”長谷惡狠狠地啐了聲,吓得杜杜更往阿金身後躲了躲,生怕再被遷怒。
姜星沉扶着白婉看向四周,都是密林,雖然通過天色能辨認方向,但并不能完全确定現在身處穆勞山的哪裏,更別提怎麽才能拐回大路。
她下意識地看向聶綏,他一如既往地沉默,但眼神并不慌亂。
這讓姜星沉莫名心安——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有這種念頭,仿佛只要聶綏在,就永遠不必擔心走投無路,盡管他并不會像長谷那樣,把“我負責”挂在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