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鬼有情(7)

山鬼有情(7)

屋漏偏逢連夜雨。

山中氣候本就陰晴難辨,雨說下就下,雨滴如豆,頃刻間就打得樹枝亂顫。

幾人就近避入附近的山洞,各自挑地方坐下,都是從頭濕到腳,身上還帶着傷,加上不久前剛鬧了不痛快,久久沒人開口。

洞內只聽山雨如潑,沒有半點要停的意思。

眼看着天色一點點沉下來,別說看日落,天亮之前雨能不能停都未可知。

長谷恭介在洞口來回踱步,許久,仿佛終于下定決心,“你在這裏等,我們去找路。”這話是沖着小白說的。

這也是旅程以來,長谷恭介第一次主動、單獨跟白婉說話,可她就像在聽外星語,每個字都聽見了,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為什麽?信號彈已經發出去了,總會有救援隊來。”姜星沉反對,“何況這裏沒有通訊信號,誰單獨留下都不安全。”

“要有人來早來了!誰知道二隊現在什麽個狀況,搞不好自顧不暇。”長谷恭介懊惱地撓了撓頭發,曾經紋絲不亂的棕色卷發此刻已經亂成鳥窩,“再者說,這麽個小破山還要救援隊來撈人,傳出去,以後還怎麽在這個圈子混?”

說白了,還是要面子。

姜星沉冷冷地看他,“把個小姑娘單獨抛下,傳出去臉上會比較有光?”

她平素說話不多,也總留有餘地,鮮少這樣一針見血。

長谷恭介顯然低估了兩個女孩之間的情誼,被姜星沉怼得滿面緋色,“你以為我想這麽做?她現在這個樣子,帶着這麽個累贅怎麽找路?保不齊大家就又被連累——”

“話說清楚,”姜星沉幹脆站起身來,當面剛道,“我們現在會在這裏,不是被小白拖累的。”

長谷恭介辯解,“她這種狀況本來就不該參加登山,不拖後腿是走運,拖後腿才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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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星沉的眼底滿是嘲諷,“她不該參加?你以為她是為什麽——”

“星沉!”小白拉住她的手搖頭,滿眼懇求。

姜星沉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掌,一雙平時淡然的眼裏俱是怒意,“小白的腿是在之前的登山事故裏為了救隊友才留下的殘疾。她不适合登山?我覺得那些動辄要撇下隊友,只為了維護自己可笑的面子的人,才不配登山。”

白婉垂下眼睫,“……不要說了,星沉,是我不好,我确實不該來。”不是因為殘疾不該來,而是不該為了見一個不值得見的人而來。

姜星沉聽懂了小白的弦外之音,頓時心疼得恨不能立刻帶着她離開,眼不見為淨。

“愛怎麽想随便你,我是為了大家好。”長谷恭介毫無說服力地狡辯了一句,“總之我是不可能在這裏坐以待斃的,你們要待在這裏等,就等好了。”

原本癱坐在地的杜杜聞言立刻叫起來,“我不要在這裏等死!”說着,人掙紮着就要站起身。

“你跟他們在這裏等。”長谷恭介涼涼地丢下一句。

“為什麽,我……”

“你還嫌坑大家坑得不夠?”

杜杜臉都憋成了豬肝色,無助地看向同來的阿金。

阿金擠着滴水的T恤下擺,“這樣,我跟長谷去找路,你和她們在這兒等——你還信不過我嗎?”

杜杜欲言又止,最終垂頭喪氣地低下頭,不動了。

長谷恭介和阿金穿上雨衣,冒着雨離開了山洞,直到走也沒問聶綏要不要一起,聶綏也非常“配合”地從頭到尾沒開過口。

直到人走了,山洞裏重新只剩下空山暴雨陣陣。

杜杜沉默了許久,忽然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長谷這家夥,真不是東西。”

小白聽見了,但什麽也沒說。

姜星沉一邊将防雨布鋪在地上,一邊頭也不擡地說:“走不動的人不是長谷,從山上滑下來的也不是他,明知體力不支還硬要跟着登頂的隊伍——是你錯在先。”

人,永遠不能貌相。

杜杜終于明白了什麽叫越好看的女人越惹不得,比如姜星沉。初見的時候,他們都以為這是個小鳥依人的甜心寶貝,嬌滴滴的,只要像哄小公主似的哄着,就能讨到歡心。

結果呢?分明就是深藏不露的霸王花,分分鐘怼得人內出血。

“話也不能這麽說……現在我跟白婉不都是病殘嘛。你不能光護她短啊。”杜杜嘟嘟囔囔地說。

姜星沉眉眼一冷,“她會摔下來、會弄丢裝備都是因為你。而你呢?既不敢堅持立場,也不敢當着長谷的面指責,只會在背後這樣罵罵咧咧的,懦夫。”

杜杜的臉,已經比豬肝還要紅。

若不是體能告罄,若不是對方是個美得讓人心動的女人,他怕是早就要發飙了。

“說得在理。”許久不曾開口的聶綏忽然邊雲淡風輕地說着,邊從三人身後向山洞外走去。

“你要去哪裏?”姜星沉直起身。

聶綏站在山洞口,眼底隐隐有笑意,“去找出山的路。”

杜杜愣了下,譏諷道:“看,到頭來還是各自飛,要抛下老弱病殘自尋出路了吧?天下烏鴉一般黑。”

姜星沉瞪了他一眼,追到山洞口。

聶綏往外走了兩步,恰好避開了杜杜和白婉的目光,與她并肩而立。

“怎麽?開始擔心我了?”長眼帶笑,低頭看着她。

姜星沉眼眶微紅,“不是,我只是不想擔上弄丢投資人的名聲。”

“是嗎?真可惜。”聶綏一副幼小心靈受到傷害的表情,“我還以為你心疼我冒雨出去呢。”

姜星沉抿唇,終究還是說:“別去了。”

“你怕我不回來?”

“不是,”姜星沉脫口而出,“我怕——”你有危險。

聶綏耐心地等着她的下半句話,可她卻咬住唇,在小白面前一直忍着的淚直到這時才順着面頰滑落,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她擡手想要抹去眼淚,可聶綏動作比她要快。

粗粝的手指微涼,捧在她的臉頰,拇指摩挲着擦拭溫熱的淚。

“救援隊遲早會來,你不用冒這個險。”姜星沉看着他,忘了要推開。

聶綏笑,“我不習慣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可是……”

他微微俯身,與姜星沉平視,眼裏笑意清淺,語氣倒是難得溫柔,“在這裏等着我回來。”太近了,以至于他的呼吸輕輕落在她唇瓣。

姜星沉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打掉他的手?推開這個人?還是……拉住他的衣角,讓他別走?

“嗯?”等不到她的回答,聶綏語尾微擡。

些許鼻音,若有似無的寵溺。

姜星沉鬼使神差地點頭,“……我等你。”

長眸微眯,那慣常帶着的笑又浮上薄唇,“乖。”

他甚至還在她濕漉漉的發頂揉了揉,轉身将登山服的帽子戴上了,投入雨幕之中。

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幕漸深的叢林深處,直到一點也看不見了,姜星沉才慢慢走回山洞裏。

小白坐在地上,臉上還挂着血污,“星沉,你別擔心……聶少他一定沒事的。”

“你們還是先擔心擔心他會不會一走了之吧,”杜杜沒好氣地說,“這種富二代最是靠不住。”

“窮得只剩張嘴的就靠得住嗎?”姜星沉反問。

杜杜吃了癟,索性朝牆壁上一靠,閉上了眼。

姜星沉從來沒擔心聶綏會丢下他們,她擔心的不過是夜深雨大,山路崎岖,萬一……

不能去想這萬一,即便只是想想都心驚肉跳,姜星沉坐立不安,最後索性站在山洞口——盡管其實除了雨幕,什麽也看不清楚。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期間白婉勸了她幾次回來休息會兒,姜星沉都堅持坐在那兒。

漸漸的,雨停了,山風清朗,帶着潮濕的泥土氣息。

夜風一吹,樹影狂搖,沙沙作響。

總覺得,像是有什麽隐在無邊的黑暗之中。

“怪吓人的……”杜杜嘟囔着,突然雙目圓睜,指着遠處灌木直結巴,“鬼、鬼、山鬼??”

白婉本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聽他一陣鬼哭狼嚎被吓出身冷汗來,爬起身恰好看見洞口的姜星沉快步朝外迎去。

越走越快,到最後近乎小跑。

灌木簌簌作響,黑影隐隐綽綽。

“想我了?”熟悉的帶笑的聲音。

姜星沉停在原地,果然看見聶綏走了出來。仍是離開時的模樣,單手摘了帽子,向她敞開手臂做出随時接受擁抱的動作。

“流——”氓字終究沒有說出口,姜星沉頭一低,“回來就好。”說完,轉過身就要往洞口走,卻被拉住了手腕。

聶綏稍稍使力,輕輕松松地将她拉入自己懷中,雙臂一箍。

姜星沉貼在他胸口,只聽心髒有力地搏動着,又聽見他的聲音透過胸腔共鳴傳來,“走了這麽久,好累哦。”

撒嬌都撒得這麽虛僞!

可她,居然心軟了。

“累就進去歇一會兒。”說着,姜星沉在他後背輕輕地拍了兩下。

沒想到聶綏居然僵了下。

姜星沉有些尴尬地要收手,可人還沒完全分開,就被他重新拉回了懷裏。

聶綏身子向前一傾,腦袋就壓在她肩頭,聲音悶悶的,“別動,讓我靠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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