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下部：戀情（八）
下部：戀情（八）
“丹尼爾真的跟你告白了？要我說你就答應他吧！他真的很喜歡你！”
林聽完這個故事，完全不像她聽完設樂的事情那麽冷靜，仔細想想也很合理，朝日奈和設樂相處的時候，林又不知道，但是丹尼爾是他們的同學，林每天都能看見。
“我還沒有想好。丹尼爾是個好人，但是。”
“他自從知道你不喜歡那麽多戶外約會之後，現在都約你去的書店、電影院和博物館了吧。”
“說是這麽說，啊，不行，我還得想想。”
朝日奈，今年19歲，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告白，就是被兩個人——雖然林堅持設樂那個不能算告白。漫畫裏看了那麽多，親身經歷起來就不有趣了。
“丹尼爾在看到你發的鈴蘭花後，可是大老遠跑過來偶遇你，你那個前輩，甚至都沒有表示。”
“他只是不擅長用手機，沒有玩SNS和TWI而已。”
“那你打電話告訴他，他如果毫無反應，你就不要再考慮他了。”
“這也太奇怪了！”
“我就是，我真的，我很期待嘛。”林一下子想不出更貼切的日語，短短一句話又回到了兩人最開始認識時的日英混讀，“不過冷靜下來想想，你确實要好好考慮一下，這畢竟是你自己的事情。”
林的腦子終于是恢複了平靜，她将牛角面包塞進嘴裏，鼓着嘴咀嚼。
“而且，”林又說道，“我們其實也馬上要放暑假了，五月底考試，我考完試就回國，那之前不做出決定的話，就要下學期才能見到喽。”
朝日奈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在最開始的迷茫和痛苦中，朝日奈也成長了起來，轉眼間大學第一年就要結束，不到一個月，她就能回到心心念念的日本了。
“說起來，朝日奈，你的生日怎麽辦？你是想要生日禮物，還是我叫上李和丹尼爾，我們請你吃一頓飯？明天開始就是複習周，除了考試之外都不用再去上課。我的心态已經是假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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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吃個飯吧。”朝日奈很快就做出了選擇，“我也得在那之前想清楚才行，不然見面的時候就太尴尬了。”
“好嘞，那你想吃什麽？”
“嗯……火鍋？”
“行，我問問李知不知道哪裏的火鍋好吃。”
朝日奈并沒有喜歡火鍋到生日都想吃的程度，只是要四個人一起吃的話，果然還是得選一些熱鬧的食物，不然各吃各的，就好像和平常沒什麽區別了。
生日之前得做出決斷才行。
“喂？聖司？”
“我都以為你不準備回答我了，終于想清楚了嗎？”
“嗯。”朝日奈抱着枕頭，坐在卧室的飄窗上，頭輕輕地靠着窗簾。“也不能完全這麽說。”
“那是什麽說法？”
“我稍微問了一下林，我覺得她說的對，聖司那個問題，并不是告白，既然不是告白，那麽我就不能随便答應你，不和其他人約會。”
“那個是——”
“然後，勞動節的那天，丹尼爾向我告白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設樂的手不由自主地在琴鍵上攥緊，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你接受了嗎？”
他害怕聽到那個肯定的答案。
拒絕他，拒絕他。
“沒有。”還沒等設樂松口氣，對面又繼續說道，“我還沒有回答他。聖司怎麽想？如果我和他交往的話。”
“你為什麽要問我……我又不是你的監護人。”
“嗯，确實，我只是突然想知道聖司的看法，你不想說的話，就算了。”
對面的語氣變得有些低落，她似乎真的很希望有個人能給出建議。
我為什麽要回答這種問題。
我這邊也很痛苦啊。
“這種問題，你一般不是都問林的嗎？”
“她覺得我和丹尼爾交往挺好的，每天都能見到，他也是真的很喜歡我，我不喜歡純粹的戶外約會，他在知道之後也改了地點。他還是本地人，不存在在異鄉感覺到寂寞，所以想找個女朋友的可能性。而且，從各種條件上來說，我似乎并沒有什麽拒絕他的理由。”
手從琴鍵上，移動到琴凳，緊扣着琴凳。
“你這不是考慮得很清楚嗎？”
“聖司也覺得沒問題嗎？”
怎麽可能。
“如果你自己都考慮清楚的話，我沒有對你的選擇指手畫腳的立場。”
淨說着些言不由衷的話。
“這樣啊，我明白了，你記得我生日嗎？林說，她準備那天叫上李和丹尼爾，帶我去吃火鍋，我準備在那天晚飯後，給丹尼爾回複。”
“是嗎？等你的好消息。”
為什麽要第二次，讓我嘗到這種單戀的痛苦。
挂斷電話，設樂盯着鋼琴，肌肉記憶一般擡起手，下意識地練習起要在期末考的舞臺上彈奏的樂曲。
“來遲了！不好意思！”
“沒事啦，主角總是最後登場的，生日快樂，朝日奈。”
“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我還買了紅茶和綠茶哦！”
五月下旬，在離最後一門考試還有幾天的這一天，朝日奈的生日到了。按照李在谷歌和TWI上的檢索結果，他們最終選擇了這個離學校不是很遠、位于商場內的火鍋店。
“你們是怎麽找到這家店的？”
“李原本羅列了一堆，最後都因為太遠被駁回了，最後才問了我們的同學，找到了這裏，火鍋這種中餐，當然得參考中國人的意見嘛。”
“好啦，你們忘記有我們倆在場的時候，得說英語了嗎？”李擡手敲了一下林的腦袋，“快把紅茶分一下，隔着杯子我分不清哪個是紅茶，哪個是綠茶。”
“有商标啊！”
說歸說，林還是起身給坐在對面的朝日奈區分了紅茶和綠茶：“這兩杯是紅茶，這兩杯是綠茶，我記得朝日奈喜歡紅茶，你倆忘記了，不介意和我們喝一樣的吧？”
“那我要綠茶。”
“我和光希一樣，給我紅茶吧。”
林搞不清李和丹尼爾的口味，點了火鍋店老板最後的妥協的鴛鴦鍋，上來的時候一半的鍋光是聞着味道，就能讓不擅長吃辣的人窒息。
“說起來，李和那個女朋友怎麽樣了？”
“分手了。”李毫不費力地吃着從辣鍋撈出來的肥腸，搖搖頭，“該說是生活作息相差太多，還是思想方式差太多，前陣子和平分手了。”
“林和李，不考慮交往嗎？”丹尼爾發揮出了外國人的優勢，直球，“我一直覺得你倆關系挺好，也經常在一起玩。”
林看看李，李也看看林，然後兩個人一起哄堂大笑起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李回答道，“一生的朋友和或許只有幾個月的戀愛關系，我選擇朋友。”
“我也一樣。”林想想又補充道，“就和很好的朋友不一定适合做舍友一樣，你是想交一輩子的朋友，還是想因為鍋碗瓢盆那些小事，和多年的好友翻臉，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原來還有這種選擇。
朝日奈點點頭表示理解，往自己的碗裏加了一片土豆。
“那你們呢？”林飛快地将話題抛給朝日奈，“答複，怎麽樣了？”
“光希說，等吃完飯再告訴我。”丹尼爾代替朝日奈回答了這個問題，“我也不着急這一下，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麽戀人分手了就不能繼續做朋友，但這應該是你們亞洲人的一些原則，我不過問。”
“你這麽一說，确實如此。”
朝日奈簡單地描述了一下自己公寓裏的那對分手了還能住在一起做朋友的舍友。
“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長得超級好看的意大利人和超級漂亮的加拿大人？”
“就是他們。”
“如果我和那個意大利人談戀愛，我就完全不能接受他還和前女友做舍友。”
“所以你也沒戲啊。”
“你真的很吵。”
在這樣吵吵鬧鬧的漫無目的的聊天中，話題被拉到了宿舍生活，然後又跳躍性地來到考試，最後轉了一個大圈，進入了暑假安排。
“暑假啊，我和李已經買好機票了，考完試就起飛。”林用筷子戳着自己碗裏吃不完的白菜，托着下巴說道，“剛來的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壓力又很大，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沒想到現在第一年都要結束了。”
對此，朝日奈狠狠表示了贊同：“我也是這麽想的，一開始總覺得所有事情都像纏繞得亂七八糟的麻繩，根本不知道哪裏才是頭，語言也是基本不通，不明白為什麽周圍總有那麽多天才，為什麽大家都聽得懂老師在說什麽，為什麽好像都互相認識，仿佛自己是個局外人。”
“一開始我們的小組作業，你們完全跟不上讨論進度，老安靜了，最多就是在邊上用日語交流，你看現在，都能一邊吃飯一邊聊天了。”
李又往嘴裏塞了一塊毛肚。
“我一開始覺得，老師把我從原來的組拉過來，是上帝的惡作劇，現在想想，幸好被拉過來了，不然我就不會遇到你們，更不會遇到光希。”
丹尼爾的直球再一次打的對面兩個朋友發出暧昧的聲音。
“還沒答應呢。”
“就一頓飯的功夫嘛，朝日奈你到底在等什麽啦。”
在等什麽呢？朝日奈也不知道，她就是下意識地想要拖延一點時間。
她看向丹尼爾，那雙在一次次約會中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藍色眸子正溫柔地看着她。
“大家都吃完了嗎？”
李一口喝完杯子裏的綠茶，從上衣的口袋裏掏出錢包，得到全員肯定後，轉身就走向收銀臺結賬。
“你們是打算在這，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林指的是告白的回複，“如果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我等下就和李先去商場裏面轉一圈，你們發消息給我們，我們再來彙合。”
“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吧。”
“好。”
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因為吃完晚飯的時候，時間就已經很遲，對于到點準時下班的英國人民來說，絕不會有大晚上還一堆商店燈火通明的情況，該下班下班，該回家回家，就算是商場裏面，也有不少店面已經挂上了“CLOSE”的牌子。
也因此，找到一個沒人的安靜的地方，并不是什麽難事。
“光希，我可以聽到你的回答了嗎？”
丹尼爾站在朝日奈的對面，他靜靜地等待着朝日奈對他的告白做出回複。
“嗯。”
朝日奈梳理着腦海裏想要說的單詞。
差不多就這樣吧。
“我——”
“等等！趕上了嗎？總之，先跟我過來。”
“聖、聖司？”
朝日奈的手腕被另一只手從後方抓住，接着不由分說地就要将她帶走。
“這位先生！”
“是我朋友！我等下回來再和你說！”
朝日奈在丹尼爾抓住自己的另一只手之前，說出了這句話，然後轉身被設樂帶去了現在已經沒什麽人在、但是商店街的燈光可以依稀照亮的樹下。
“你不是在法國嗎？怎麽突然……”
“別那樣看我，我知道這個是很重要的時刻，但是，我沒辦法做到坐以待斃。”
設樂緩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似乎他從某個時刻開始就在快速移動，這對于不擅長運動的他來說，已經是極限，盡管如此，他也要趕在朝日奈給丹尼爾答複之前找到她。
“為什麽……”
“你問我為什麽，抱歉，我需要整理一下頭緒……我自己也有點混亂。
“你不是跟我說，他對你告白了嗎？你也告訴我，你會在今晚給出回複。我想了很久，結果被米歇爾那家夥從琴聲裏聽出來了，他在音樂上确實是個天才，我不否認，但他的私生活完全無法茍同……
“好吧，至少這件事情上他說的沒錯。我想到你會和其他人交往，就嫉妒到火大，你明明先喜歡的是我，為什麽卻要答應別人的告白。
“兩年前，我對你只有友情，所以拒絕了你。
“但是留學之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很感謝那天去看歌劇的自己，因為他讓我再一次見到了你。
“最開始是你一直打電話過來，老實說，我确實覺得很煩，先別急着生氣聽我說完。
“為什麽我要聽你的日常？為什麽我要和你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也很忙，我也有一堆事情沒處理。
“留學生活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這不是只要有彈鋼琴的天賦就能做好的事情。鋼琴彈得再好也要面對各個地方來的同學，不同的思維方式把我的日常搞得一團亂。偏偏學校還有協奏課，強制要求我們和別的樂器的同學合作。
“不是只要彈鋼琴就好了嗎？不是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就好了嗎？
“在一堆堆事情的包圍下，我也忍不住在電話裏和你發起了牢騷。你總是會認真地聽我的抱怨，總是站在我的角度去考慮事情。不知不覺，和你打電話成為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我有時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太依賴你了。明明我才是前輩，怎麽好像被照顧的人是我。
“我有些明白為什麽高中的時候，你總能和很多人相處融洽了，或許正是因為你的這份溫柔。
“我也是從中獲益的人群裏的一員。
“這段時間裏，我看過你哭的樣子，也看過你因為遇到了喜歡的東西而閃爍着星辰的眼睛。我的腦海被你的樣子填滿，原本作為朋友時可以脫口而出的話，也變得不再那麽容易說出口。
“我也覺得自己這個性格非常麻煩。
“但是你總是時不時出現在我身邊，讀懂我藏在亂七八糟的語言背後的真心話。
“而這些都是我們還在國內讀書時，我很難發現的事情。或許正是因為我們在同一年出國，才有機會一起經歷那麽多的事情，也正是因為這些事情，讓我意識到了自己真實的情感。
“我必須把那句話傳達給你。”
“我喜歡你。請你和我交往。”
“雖然我們之間隔了一個英吉利海峽，我沒有辦法随時都在你的身邊。但我們也只隔了一個英吉利海峽，只要你需要，我随時都會想辦法來到你身邊。”
此時的朝日奈的腦海裏卻突然出現了一些煞風景的臺詞：你知道機票和《歐洲之星》有多貴嗎？但轉念一想，這好像也不是設樂家那個背景需要考慮的事情。
她看着設樂，對方的眼睛裏是自己紅着臉的模樣。
是的，必須要做出回答才行。這有什麽可猶豫的呢？
“我也喜歡你。”
她笑了起來，這個告白來得稍微有點遲，但還好，趕上了。
“等、等一下，我有點高興過頭了，我原本要說什麽來着。”設樂從上衣外套的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已經有點開始生鏽的高音符號的胸針，“你還記得它嗎？”
“這個胸針好像在哪裏見過。”
朝日奈拿起那個胸針，似乎有什麽回憶被自己壓在了記憶的抽屜底下，那已經是太早之前的事情了。
“還沒有想起來嗎？這是你在一年級的暑假，送給我的禮物（Gift），你說這是你學鋼琴的初心，是你重要的寶物。”
“啊，你這麽一說，我記得我當時——”
“終于想起來了嗎？我就是當時那個和你交換禮物的小男孩。
“你這個記性可真是糟糕。為什麽我會記得？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在初三又一次看見你時，第一眼就認出來了，不過看到你完全沒想起來的樣子，我也沒準備承認就是。”
“為什麽？早點告訴我不就好了？”朝日奈眨眨眼。
“那很奇怪吧，突然冒出來個人跟你說，我是你小時候的朋友。
“淨說些傻話。
“雖然繞了不少彎路，但是還好，最後還是走到了這裏。”
朝日奈看着掌心的那個胸針，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她假裝要把那個胸針放回自己的口袋裏，這個舉動立刻遭到了設樂的阻止。
“你要拿回去嗎？不行，送給我了就是我的，你不是也有我送給你的禮物了嗎？……如果你真的很想要回去的話……”
朝日奈實在沒忍住，她大笑了起來。
這一笑，讓設樂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什麽啊，不要逗前輩玩啊！”
“抱歉，我只是突然想這麽做。”朝日奈停下了笑聲，她看向設樂，“差不多該回去了，丹尼爾還在那邊等我們，林和李也還沒等到我們的消息呢。”
“啊，确實，走吧，我和你一起回去和他說明情況。這一次，絕不會放開你的手，做好覺悟吧。”
“不過在那之前，”朝日奈牽住了設樂伸出的手，“你沒有別的事情想要做嗎？通常告白之後，不是都有別的打算嗎？你的法國朋友沒有教你？”
“這、這可是你說的啊，想肯定是想過，唔。”
朝日奈仰起下巴，上傾着身體，趁設樂不注意，将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
“你又——”
“誰讓你磨磨蹭蹭的？”
“很會說啊。那，換我了。”
“請吧。”
在有些昏暗的燈光的照射下，兩個影子再一次親吻在一起，熱烈而又綿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