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陸家老宅是新中式園林風格,白牆黛瓦,高低錯落。
經連廊,穿過中庭花園,到主樓,管家萬伯開口:“斯陶小姐平時不愛出門,在家的時候,你就不用一直在她身邊了,可以去休息,或者處理自己的事。”
“不過……”他頓了一頓,補充說,“需要随叫随到。”
段邃微微颔首。
跟着萬伯上樓,到一個房間前。
萬伯介紹說,這間是斯陶小姐的書房。
到此處,陸家大致的平面地形圖基本已經在段邃腦子裏了,如果沒推斷錯,剛才那道目光就是從這間書房的窗戶投出去的。
萬伯轉過身,溫文爾雅地笑看着他,慈祥且鄭重:“接下來這段時間,斯陶小姐就麻煩您了。”
段邃輕點了一下頭,眉眼冷峻無波:“您放心。”
-
萬伯敲門,房門從裏面被打開。
書房內的裝修與樓下不同,風格很像哈利波特電影的場景,充滿複古的神奇感。
大大的落地窗臺邊坐着一個年輕女孩,身穿淺綠色裙子,身形單薄,安靜脆弱。
她懷裏抱着一個穿警服的小兔子玩偶,腳邊匍匐着一只威風凜凜的德牧犬,大尾巴來回晃動着,像虔誠而忠實的護衛。
聽見響動,她擡頭朝他看過來,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眼睛清澈濕潤,睫毛長長,看着他,就像闖到森林邊緣的小鹿好奇、懵懂地觀察着外來者。
下一秒,她移開視線,去看他身邊的人,雙眸含着笑,點點頭:“萬伯。”
萬伯笑容慈祥,應了一聲,繼而介紹,這是新來的保镖。
她目光又移回來,在他身上。
“段邃。”她念了聲他的名字,語調輕且緩。
段邃目光微斂,輕點了一下頭。
她看他幾秒,忽然說:“你過來這邊。”
段邃照做。
待他走近,她伸手一指不遠處,又對他說:“你抽一個。”
順着她的示意,段邃垂眸掃了一眼窗臺上一字排開的盲盒,再擡眸去看她,正正好好,與她目光相對。
清淩淩的眼睛黑白分明,帶着一種不谙世事的天真感。
對視不過霎那,段邃很快移開視線,随手拿起一個盲盒,遞到她面前。
陸斯陶搖搖頭,笑了:“是送給你的。入職禮物。”
段邃微頓。
“謝謝。”他聲線低淡,頓了瞬,跟上稱呼,“斯陶小姐。”
陸斯陶沒應他,只是看向萬伯,說了聲:“萬伯,您先去忙吧。”轉而又看了眼簡姝。
簡姝點頭,和萬伯一起離開。
門開合的輕微響動,書房一霎安靜下來,只餘窗外屋檐落雨的滴答聲,輕緩而有節奏。
段邃立在原地,靜默地等待她的指令。
陸斯陶不說話,只看着他,男人很高,看起來直逼一米九,身姿筆挺,五官比證件照上更英俊。
那雙濃黑色的眼睛,似乎刻意斂去了銳利,深邃而又沉靜,目光不躲不閃,不急不躁地,任由她看。
半晌,陸斯陶才開口:“段邃,我現在要交給你第一項工作。”
他點頭,冷峻的眉眼依舊波瀾不驚。
陸斯陶眨了下眼,沖他招招手:“你近一點。”
段邃稍頓,但還是微俯下上身。
她随即單手圍攏在唇邊,湊過來。
距離拉近,清清淺淺的甜香浮動,空氣好似有了實體,黏連着磨擦鼻尖,段邃不禁輕屏住呼吸。
耳邊,女孩子的聲音小小的,正正經經的好似在密謀一件天大的事,開口道:“今天下午兩點,你去大廚房的冰箱裏拿一盒冰淇淋,草莓味的。然後去水榭。我在那裏等你。切記,不要告訴任何人。”
段邃:“……”
“聽明白了嗎?”她擡眸,目光清澈認真。
段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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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斯陶有午睡的習慣,時間不長,一般只睡半小時。今天依舊。
睡醒起來,她揉着眼睛拉開窗簾,眼前豁然明亮,烈日強光透過窗棂流淌進室內,暴雨留下的痕跡早已被蒸發殆盡。
想起晨起時的驚雷,像過了一個世紀一般。
現下正值八月初,其實已經到了立秋節氣,暑氣卻愈濃,蟬鳴嘶啞。
陸斯陶趴在窗戶前醒了會兒神,帶着狗狗去了樓下。
去跟她的冰淇淋會和!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吃冰淇淋了。
平時為了防止陸斯陶偷吃,主樓上下的冰箱裏從來不放冰淇淋,但陸斯陶悄悄考察過,院東側大廚房的冰箱裏,有冰淇淋。
這會兒,段邃應該已經拿到了。
樓下沒人,一人一狗歡快地跑出去。
拐過檐廊便看見水榭裏站着一個男人。
非正式場合,對保镖的着裝并沒有特殊要求,只需他們自己穿着舒服就好。
段邃換下了西裝,穿着一件黑色襯衫,不修身,稍寬松,隐隐勾勒着結實有力的腰腹胸肌,下颚挺削,顯得人更鋒利了,透着一股冷酷硬氣的男人味。
他身上的淩厲氣質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很有壓迫性。
穿上軍裝會不會有親和力一點?
陸斯陶想。
不過,穿上軍裝會不會親和不知道,此刻,他在陸斯陶眼中就是最親和的存在。
“段邃——”
陸斯陶雙手圈在嘴邊,壓低了聲音喊他的名字,卻壓不住語氣中的雀躍,她腳步輕快地朝他奔過去。
那藏都藏不住的歡快模樣,仿佛他在她眼中已經幻化成了一支超大號的冰淇淋。
段邃饒有興趣地看着她,目光帶上幾分探究。
人跑到跟前,他把冰淇淋遞過去。
陸斯陶的眼睛一下更亮了。
“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她一邊拆冰淇淋,一邊煞有介事地表揚他。
“……”
段邃一時無言。
他不說話,陸斯陶也并未在意,她的注意力在冰淇淋上,只自顧自在水榭坐下,背靠着鵝頸椅,拆包裝。
德牧犬蹲坐在她腿邊,吐着舌頭,威風凜凜地替主人放哨,這熟練程度,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合夥偷吃了。
畫面莫名有點可愛。
段邃移開視線,目光落在狗狗身上。
這條德牧看着不像一般的家養寵物犬,像受過訓練的工作犬。
段邃目光微動……它前腿的關節處也有一撮黑色的毛。
他單膝蹲下,摸了摸狗狗腦袋。
“它叫什麽名字?”段邃忽然問。
聽見對方說話,陸斯陶看過去,視線不經意垂落在他手臂上。
他袖子卷着,露出一截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臂,手指修長,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色筋脈,昭彰着蓬勃的男性力量感。
陸斯陶呆了幾秒,忽地撇開視線,舔舔沾在唇角的冰淇淋,慢吞吞咽下去。
“它叫二虎。”她回了一句,轉而叫他的名字,“段邃。”
他聞聲擡眸,對上她的目光。
陸斯陶輕輕眨了下眼:“你的盲盒,拆到了什麽?”
“一個小娃娃。”他答,“還有一顆種子。”
她當然知道是小娃娃和種子了,那個系列都是這樣的搭配。
陸斯陶含着冰淇淋小勺子,頓了幾秒,只問:“那…種子你種了嗎?”
她說話的語速不快,聲音輕又軟,音色清澈,給人感覺溫溫吞吞的。
段邃也不由放緩聲調:“沒有。”
“你可以種下,看看會長出什麽。”她靜靜的和他對視着。
段邃并沒有莳花弄草的閑情逸致,但也不想就此事與她多掰扯什麽,只敷衍地應下一聲“嗯”。
陸斯陶笑了,拍拍自己邊上的位置,“你過來坐。”
段邃起身,落座在距離她兩人寬的位置,再轉眸去看她,她已經收回目光,低頭慢條斯理地舀冰淇淋。
二虎忽然“汪嗚”一聲,她拿小勺子的手一頓,動作也不再慢吞吞,很迅速地把冰淇淋藏到身後,伸長脖子往四周張望。
“斯陶?怎麽在這兒?”簡姝循着聲往水榭走來。
陸斯陶問:“什麽事?”
她僵直着脊背,一張小臉倒是板得鎮定自若,想來經常偷吃被抓,鬥争經驗豐富。
段邃看在眼裏,唇角微不可察地牽了一下。
“之前訂的那條項鏈送過來了。”簡姝說,“你準備送給其玥小姐的結婚禮物。”
“哦。”陸斯陶應了一聲,“你先收下,等會我再看。”
“好的。”
簡姝颔首,停下腳步,轉身折返回去時,不着痕跡地掃了眼段邃。
看着人走遠,陸斯陶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她轉頭看段邃,忽然問:“萬伯是不是還沒跟你說?”
段邃:“什麽?”
“冰淇淋。”她緩緩說,“爺爺認為吃太多這種東西對身體不好,從小就不讓我吃,他們都站在爺爺那邊,一起監督我。”
她不同那些人計較什麽,是因為他們都是看着她長大的,跟她有感情也都是真心為她着想,可段邃不一樣。
陸斯陶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命令:“你,不許聽萬伯的。”想了想,她改口補充,“其他事情可以聽萬伯的,只冰淇淋這件事,不許。我要你站在我這邊。”
段邃微一颔首:“明白。”
他答應得利落,沒有猶豫和思考,也沒有任何恭維或讨好的意味,甚至沒有多餘的情緒,只是作為保镖的一種淡漠地、公式化地回應,仍令陸斯陶有些意外……但也不算太意外。
“可是你長了一張不講情面的臉诶。”她目光清澈,“你真的答應?”
“我的工作要求是,只對你一個人負責。”
他的回答依舊利落且公式化。
陸斯陶笑了,不錯眼地盯着他,好奇大過欣喜:“那你不怕被爺爺發現了,解雇你?”
“不會。”他說。
“?”
陸斯陶眨眨眼。
段邃垂眸與她對視,目光靜靜的:“不會被發現。”頓了一頓,他聲音放緩慢,“只要斯陶小姐不過分。”
“……”
他這話說的……也确實有理。
陸斯陶哽了幾秒,慢吞吞“嗯”一聲。
她問他:“那你會一直站在我這邊嗎?”
段邃眼眸微斂,目光幾不可察地凝了半瞬。
“當然。”他回答:“在職期間,這是我的職責。”
陸斯陶看着他,頓了一頓,才彎起眼睛笑了。
她側過身趴在倚欄上,伸手去夠池水,聲音輕快:“那以後,我們就是‘冰淇淋聯盟’了,你是我唯一的盟友。”
池水被太陽曬得溫溫熱,她用手撥水玩,圈圈漣漪像層疊的花瓣,從她的手指尖綻放開,晃得水面浮光刺目。
段邃微眯了下眸子,又聽見她開口說:“你要守信用,要一直站在我這邊,不許被收買了噢。”停頓一霎,她補充,“在職期間。”
有陣風吹過來,不見涼意,反倒将暑氣送進了水榭,烘得皮膚粘膩,耳邊蟬鳴愈發聒噪,無端讓人有了躁意。
他按碾着指間的薄繭,低聲,公式化地應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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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斯陶的貼身保镖住家,房間在西側廂。段邃的房間在最右邊,陽面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個獨景小內庭院。
從小花園往主樓看,可以看見陸斯陶房間的一半窗戶。
她的作息不算太規律,多數是晚上十一點左右關燈,有幾次過了十二點燈還亮着,還有一次,晚上九點半燈就滅了。
她确實如萬伯所說,這些天一直在家待着。
沒出過陸宅,自是無需保镖跟随。
她也沒再讓他拿過冰淇淋。
這些天,段邃一直處在自由休假的狀态。
——這份保镖的工作,着實清閑。
直到去林川生日會那天,陸斯陶才出現。
平時出門,女保镖負責給陸斯陶開車或同乘,另外三個男保镖單獨開一輛車跟在她的車後。
因此,其他三人先一步去了車庫開車,留段邃撐着遮陽傘陪陸斯陶往門口去。
陸斯陶走路慢,他也跟着放緩腳步,鞋子踩在石板上,聲響铿锵沉悶。
“你的盲盒種子……”她忽然開口,說話輕輕緩緩,“種了嗎?”
聞聲,段邃垂眸,目光落在她耳側,瑩白的耳尖在細軟的發絲下若隐若現,他頓了一頓,低聲回答:“沒有。”
陸斯陶沒再說話。
似乎只是随口一問,并未放在心上。
車子已經停在門口,段邃替她拉開後座車門。
車裏放着音樂,低沉的英倫搖滾。
段邃心中有些意外。
他不動聲色地掠了一眼陸斯陶,方關上車門,收起傘,折身上了後面的車。
生日派對在一家私人會所,莊園式的院落修葺得韻味十足,很有格調。
林川的包廂在三樓,陸斯陶往包廂去的時候,看見一個盲盒販賣機。
她有些驚訝,沒想到這裏還會有盲盒賣。
她停下腳步,站了幾秒,終是沒抵擋住盲盒的誘惑,朝販賣機走去。
買了四個盲盒,陸斯陶站在販賣機前一個一個地拆。
拆盲盒的驚喜剛冒個頭出來,就被幾道男聲打斷。
“今晚林川在隔壁過生日,聽說把陸家那位請來了。”
“他過生日誰也不請,就是專門為了陸斯陶吧?林川這算盤……哼。”
“不過說起來陸斯陶,我倒見過幾回,美則美矣,就是沒什麽人氣兒,那感覺一碰就碎。”
“你碰得着嗎?陸家提防得那麽嚴實。說不定到最後連人帶公司一塊便宜哪個鳳凰男了。”
“哎聽沒聽說,起陸空降了一個執行副總裁,姓尹,頗得陸老爺子器重,這勢頭該不會是……”
“呵,還真便宜鳳凰男啊。”
“別的我不關心,我就想把陸斯陶弄來玩玩,看看能不能碰碎了。她再沒有人氣兒,到了床上不也得……”
幾人發出一陣諱莫如深的哄笑。
盲盒裏是一個吹笛子的國風娃娃。
陸斯陶慢吞吞地把手辦掏出來,順手把空盒子遞給站她左後側的段邃,呆呆地眨了眨眼,喃喃:“他是不是在罵我?”
段邃眉峰微動,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陸斯陶似乎也并沒想聽他回答什麽,徑自邁步往傳出笑聲的露臺走去了。
幾個男人坐在桌前,其中有個見過她的,詫異出聲:“陸小姐?!”
空氣靜了一瞬,幾人齊齊轉頭看向陸斯陶——
女孩身後跟着四個身穿黑西裝、氣勢逼人的保镖,襯得她尤為嬌小,漂亮精致得像個洋娃娃。
一眼驚豔,讓人挪不開視線。
原本還因方才談論的內容而緊張忌憚的幾人,在看見陸斯陶的那一刻,放心了不少。
保镖雖有氣勢,但陸斯陶本人卻是人畜無害的模樣,看着不像是個會為難人的。
陸斯陶緩步走過去,目光淡淡一瞥,落在離她最近的那人身上,轉而望向他面前的酒杯。
禮貌詢問:“可以借用一下嗎?”
那人有點沒回過神來,略帶遲疑的“呃”了一聲。
話音甫落,就見人畜無害、漂亮如洋娃娃的女孩子端起酒杯,朝對面的男人臉上潑去。
“啪——”
水花濺落的聲音響起,場面霎時更寂靜了。
被潑的男人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能到這兒來的,誰還沒點家世了,他面子上挂不住,一瞬間臉色漲紅。
“艹!”他猛地起身,氣勢洶洶地踢開椅子。
見他張牙舞爪的要沖上來,段邃一個閃身擋在了陸斯陶身前。
與此同時,陸斯陶身側的女保镖一腳踹在男人腹部,對方重重地跌回椅子上,女保镖反手捏住他的後脖頸,“砰”的一聲,直接将人按趴在了桌面上。
原本還想開口說情的幾個人不約而同把嘴巴閉得緊緊的,安靜如凝固的蠟像,生怕波及到自己。
男人掙紮着無能狂怒:“艹!陸斯陶,你別欺人太甚!你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唔唔!”
話音未落,女保镖已拎起桌上的一瓶白蘭地,朝他兜頭澆了下去。
陸斯陶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她低眸玩着手裏的盲盒娃娃,緩緩開口:“今晚這桌的酒水,記我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