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
上
1.“剎——”
尖銳刺耳的爆鳴聲傳來,我來不及打方向盤,迎面一輛黑色轎車朝我飛馳而來。
整個世界仿佛按下了慢速鍵,倉促間我躬身護住自己的頭顱和小腹。
……
救護車的鳴笛聲将我喚醒,我渾身疼痛,分不清哪些部位失去知覺。
周圍嘈雜的人聲似遠似近,我努力睜開眼皮,紛繁錯雜的人影來回晃悠。
我努力拽住一個人的衣袖,血紅染上了那片白:“救救……我的孩子……”
聲音幹澀嘶啞,仿佛有石塊在喉管磨砺。
那人眼神複雜,可他的臉藏着白口罩後面,我讀不懂。
“別怕,你一定會沒事的……”
隐約間我聽到熟悉的嗓音在安慰,語調溫柔,讓我險些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抗拒着陷入昏迷的自我保護本能,我緩慢地将頭轉過去。
的确是我的老公,喬臨川。
“可可,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他似是匆忙跑來的,早上我為他打理得幹淨整潔的襯衫淩亂異常,金邊眼鏡歪斜,額上布滿細密的汗珠。
我有些痛恨此刻自己極佳的視力,竟能看到他眼中的疼惜,痛恨自己為何抱着那般不堪的幻想回頭,眼睜睜望着我的老公對另一個女人溫柔備至。
身下脹痛,腿間汩汩,鮮血染紅了擔架。
圍着我的綽綽人影似乎慌亂起來,我松開手,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
當我再次從昏迷中醒來時,冷清的病房內空無一人,儀器滴滴答答,與窗外檐下的雨珠相合,昏迷前悲恸的心緒此刻竟奇異地平靜了。
小腹的疼痛似乎蓋過了全身其他部位的痛楚,孩子沒了,我清醒地意識到這點。
喬臨川不愛我,我早該認清現實的。
三年,便是一個陌生人的心也該捂熱了,可他的心捂不冷,因為他的心不在我這,甚至不在他那兒。
他的心落在小青梅雲可可的身上,整整十年。
我若是旁觀者,都要忍不住為他的癡情動容,偏偏我不自量力,非要做他們之間的“第三者”,成為他們純白無瑕愛情裏的那根刺。
他們的朋友嘲諷我,笑我麻雀只能是麻雀,一輩子也飛不上枝頭當鳳凰,他們厭惡我占據了“喬夫人”的身份,視我為貪婪無知的掠奪者,是他們愛情路上最惡毒的反派。
我咬住唇,心底蔓延開絲絲疼意,鼻腔沖起一股酸意,櫥窗裏的展品只能存放在櫥窗裏,強求一件不屬于自己的物品,是我錯了。
本以為有了這個孩子便可以留住喬臨川的心,原來一切不過是我想當然的獨角戲,鏡花水月的愛意除了漣漪,什麽也撈不起來。
老天也不願意讓孩子出生在不被期待的家庭裏吧,為了懲罰我的利用,便将孩子扣下了。
“咔噠——”
房門打開,我擡頭望去,一襲白大褂的醫生看到我:“醒了?感覺身體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地方?”
我心底的失望一閃而逝,忍不住自嘲一笑,剛才我竟有一秒期待是喬臨川,真是個賤骨頭啊。
醫生檢查了一下儀器數據,詢問了我幾個問題後便把記錄本合上,臨走前他深深地望我一眼,道:“小姑娘,多愛惜自己。”
暮色沉沉,窗外的燈光明明滅滅,我縮在被窩裏,委屈鋪天蓋地襲來,我止不住啜泣。
2.“哭什麽?哪裏疼麽?”
一個男人的聲音突兀響起。
我裹成一團的身子驀地一僵,黑暗中感到有人在上方扯我的被子,我死死拽緊,不肯将自己的狼狽示于人前。
“你要憋死自己?”那個男聲有些不耐,加重了力度。
新鮮的空氣乍然湧入鼻腔,我擡起通紅的雙眼,望着那個冷峻的男人。
他動作微微一頓,柔緩地将被子蓋在我身上,讓我露出口鼻呼吸,随後坐在床邊,從果籃裏拿起一個蘋果削皮,又問一遍:“哭什麽?”
我扭過頭不肯看他,深吸口氣,略帶鼻音:“我們離婚吧。”
喬臨川眉頭緊鎖:“又鬧什麽?如果是因為車禍這事,事先我并不知道你在現場,後來接到電話我才知道你也卷了進來。”
我冷笑一聲:“雲可可出事你倒是跑得挺快。”
“那時候她正和我通話……”他的聲音漸漸小了,最後不再解釋,将一塊切好的蘋果塊塞進我嘴裏,“你現在不是沒事了麽?鬧什麽?我說過很多遍了,雲可可對我來說只是妹妹,她父母早亡,臨終前托付我照顧她。”
我轉頭将蘋果塊吐出去,每次他想讨好我時,都會故意做些暧昧親密的動作,偏偏每次我都相信了,以為他心底真的有了我的一席之地。
将幻想寸寸剝離後,我望着面前這個信手拈來扮演溫情的男人:“喬臨川,我不想再聽你和她的往事,我是在通知你:我要離婚。”
喬臨川面色未變,把蘋果放在桌旁,修長手指慢慢摩挲着水果刀鋒,鏡片後的眼眸含着絲凜冽危險的寒光:“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忍着渾身的劇痛翻身,将頭埋在枕頭上,淚水不自禁漫溢:“孩子沒了……喬臨川,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孩子……孩子沒了就沒了,以後我們還會有的,你何必為一個尚未成形的胚胎和我賭氣?”喬臨川語氣淡淡。
我又哭又笑,只覺得以前的自己當真幼稚至極:“喬臨川,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以後不會再纏着你了。”
一股力量将我的身子掰過去,喬臨川雙手握着我的雙肩,直視着我的眼,語氣森然:“趙甜,你當初想爬上我的床就爬,想綁定我就綁,現在想逃脫?告訴你,不可能!”
我吃痛,忍不住輕嘶一聲。
他松開手,站直身子,昏暗的房間裏,窗外斑駁的光線灑落在男人身上,他站在光與暗之間,垂眸望着我,如凜然不可侵犯的帝王。
“篤篤”
白衣的醫生站在門邊,打開燈,刺目的光讓我下意識閉眸:“喬先生,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您的太太現在是位傷患。”
喬臨川冷冷地看着他,沒有答話。
醫生走到我的病床前,例行公事檢查我的身體狀況。
我有些慶幸醫生出現的時機恰到好處,将我從令人窒息的氛圍裏拯救出來。
那樣的喬臨川令我陌生,他向來是清冷自持的,我從未見過他那般失态,讓我險些以為他情緒失控的源頭是我。
喬臨川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手機屏幕,又看我一眼,轉身走出房間接起電話:“可可……”
語氣溫柔似水,像是對待什麽精致易碎的寶貝。
回過神,我看到醫生眼帶戲谑:“他跟着情人一路來的,男人呵,永遠都是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
我沉默片刻,還是提醒道:“你好像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醫生聳聳肩:“是啊,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我彎了彎唇角。
“小姑娘還是要多笑笑才好看,之前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太難看了,為了個男人至于麽?”醫生随意地與我話家常,“要不要和我打個賭?那男人現在絕對是去看望他的小情人了。”
我搖頭:“不賭,沒意思。”
“那你好好休息,重傷初愈本就應該多休養,而不是為個不值當的破爛玩意兒傷心傷肺。”
3.喬臨川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帶着我那對冷心冷情的父母,當初要不是他們設計,我怎會莫名其妙出現在喬臨川的床上,鬧出一場荒唐。
任憑我解釋多少遍,喬臨川和他的朋友們都認為我不無辜,畢竟衆人皆知,我暗戀喬臨川多年。
不過無所謂了,他們如何看我,以後都不重要了。
名義上是我母親的女人發狠地掐着我的手,面上帶笑:“甜甜又在說笑話呢,她那麽喜歡臨川,怎麽舍得和你離婚呢?”
我的父親讨好地笑着,連連附和:“是啊是啊,能嫁進喬家是我家甜甜八輩子修來的福氣,這妮子就是小孩子脾氣,你看她哪次鬧離婚不是說說而已?女婿你多擔待點。”
聽聞二人的話,喬臨川低沉的氣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回升,他坐在我身旁,想摸我的臉頰。
我避開他的手後,他也不惱,用一種無奈又寵溺的語氣道:“讓岳父岳母看笑話了,甜甜就是被我寵壞了,所以行事越來越任性,要不是她這次無論如何不肯原諒我,我也不會來請二老幫忙。”
他的演技倒是越發精湛了,居然對着我也能扮演這副僅雲可可可見的深情面孔了。
我抽出被母親攥住的手,面色冷淡:“我是認真的,你要舍不得喬臨川這塊肥肉,那你和爸離婚後嫁給他,要不然你會犯重婚罪。”
母親被這話激得火冒三丈,一巴掌就要打在我臉上,卻被喬臨川攔住了。
他嘴角拉平,望着我沒有說話。
良久,他出聲道:“趙甜,你玩鬧也要有個限度。”
“誰在和你玩鬧了,我跟你說得夠清楚明白了,我要離婚,我成全你和雲可可!”我猛地轉頭用被子蒙住頭。
不知過了多久,被子再次被扯開,喬臨川神色複雜,我的父母已經不在病房內了。
他問道:“理由?”
我氣哭了:“喬臨川,你以為你的愛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嗎?我不奢求了,我們放過彼此好不好?”
他微垂着頭,握緊的右手青筋爆起,似在忍耐着什麽:“可以……再等等嗎?”
我有些好笑:“等什麽?等你幡然醒悟,等你告訴我一切都是誤會?喬臨川,別給自己加那麽多戲好嗎?你不是苦情劇男主角,我也不是活該被你折磨的虐文女主。”
“離婚可以,不過得答應我的條件。”
我立馬接話:“什麽條件?”
我的态度似乎刺痛了喬臨川,他凝視着我,眼中的沉痛讓我莫名:“給我一年時間,一年以後,我們離婚。”
“憑什麽?”我冷笑一聲,“你讓我等我就等?”
“這是我的底線,否則你別想離婚,”喬臨川摘下金邊眼鏡,揉按眉心,“我想,你知道我的手段。”
我抿唇不語。
喬臨川在S市權勢滔天,我雖不曾近距離接觸過他的産業,但我與他出席活動時,那些人恭維而謹慎的态度讓我對他的身份隐隐有些猜測。
據說他涉足黑白兩道,如果我和他對着幹,撈不到好處。
雖然我确實想急切擺脫他,但目前我的實力不足以獨立,除非離開S市,否則無依無靠的我難以避開喬臨川的鋒芒。
沉默許久,我深呼吸一口氣:“那我有兩個條件:簽協議以及……分居。這一年,我不幹涉你,你也別阻礙我的任何決定。”
“好,我答應你。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喬臨川仰靠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修長的手指交疊,眼鏡後潛藏着噬人暗光:“最好不要移情別戀,如果你不想讓那人死無葬身之地的話……”
我不自禁有些冷,他的神态告訴我,他沒有開玩笑。
4.我的傷勢不算太嚴重,這令我和醫生都很驚訝,畢竟當時我是鮮血淋漓被擡出來的。
現在想來,或許是肚子裏無緣的孩子替我擋了這一劫吧。
自簽訂協議後,我很少看到喬臨川了,我的病房外站着兩個沉默的保镖。
有時候我會看到喬臨川沉默地站在房門口望着我,或者站在窗臺的位置遠眺,我能明顯感受到他的焦灼,可我不明白,他在着急些什麽。
他的世界從未對我開放,我曾在外面努力敲門,現在終于累了。
我聽醫生說,他經常陪在雲可可身邊,說來可笑,不知情的人恐怕會以為我才是養在外面的那個。
喬臨川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既想和青梅修成正果,又舍不得我曾經予以的滿心愛意,以前是我太懂事,小心翼翼地把他捧在心尖上,可現在我厭倦了,他卻想回頭了。
我在醫院治療了半個月就坐着輪椅出院了。
剛回到家便讓保姆小劉替我收拾行李,廚房的李媽打電話給喬臨川後連忙攔住:“太太,先生馬上就回家了,您有什麽事和他商量着來吧,小夫妻兩個哪有隔夜的仇啊,床頭吵架床尾和的……”
我搖搖頭,輕輕推開她:“我已經和喬臨川商量好了,他知道的。”
小劉拖着兩個行李箱跟在我身後走出房門,正好看到喬臨川站在一樓大門處,仰頭望着我:“這麽着急?”
我皮笑肉不笑:“當然,得給你和你的小情人騰位,做人不能太讨嫌。”
他走上樓梯,按住我的行李箱:“別走。”
“你什麽意思?之前不是說好了?”我皺眉。
喬臨川點頭,将我的行李箱往房間推:“你不用走,我離開。”
“你當我傻呢?你有大門鑰匙,想回來就回來,分個寂寞的居。”
“外面危險,你待在這裏我才放心。”喬臨川毫不退讓,“你可以把大門的鎖換了,以後我來找你會提前征詢你的意見。”
我嗤笑一聲,嫌他找個借口也不知道找個合理的:“危險?還有比你更危險的嗎?”
喬臨川意味莫測:“确實沒我危險,”他壓低頭湊近我,“但哪怕是一分風險,我也不願再賭了,我不想再體驗一次失去你的滋味了。”
“你裝出這副深情模樣給誰看?”我推開他,“喬臨川,我生死不知那天,你在陪着你的小青梅,你在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說‘不要害怕’!
“呵,一切都無所謂了,說這麽多倒顯得我多在意似的,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在乎,你跟誰在一起,你愛誰,我都不在乎,你聽懂了嗎?”
我轉身“砰”地關上大門。
手機嗡嗡震動,我懶得看,直接關機,然後驅動着輪椅走到床邊。
這是我和喬臨川的卧室,到處都是他的生活氣息,我心底生出一股無由的疲憊感,果然,紮根在血肉裏的花,硬生生拔出來會連皮帶肉地疼。
算了,等喬臨川走了再換到客房吧,我甩甩頭,洩憤般将喬臨川的枕頭扔到地上,随後慢吞吞從輪椅上爬上床。
或許是初次使用輪椅不熟練,我沒固定好輪椅的位置,竟然就這麽摔倒在地。
房門被外力“嗵”地一聲撞開,我看到喬臨川氣壓沉沉地走進來,他皺着眉頭看着地上狼狽的我,順手關上了身後的門。
“不要告訴我你是在欲擒故縱。”喬臨川俯身想要抱起我。
我氣笑了,一巴掌拍在他手上,轉着身子艱難地挪上床。
喬臨川幾次想伸手幫忙,但都被我甩開。
當我氣喘籲籲地坐在床上時,他微惱道:“非要這麽犟?你以為離了我能活下去?”
我翻了個白眼,再次撈起被子将自己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