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出去。”有些啞的聲音從躺椅上那人嘴裏吐出來,在進入酒店套房後他就已經不想掩蓋自己的疲倦,根本也根本沒有掩藏聲音裏的沙啞。
“香取助理送來的。”萊伊順着這句話将帶來的東西放在桌子上後很快離開。
兩人互不幹擾地占據了套房的兩個空間,等将身上上一個任務留下的痕跡都清理完,萊伊已經準備在套間寬大的沙發上睡下,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一向會一直待在卧室的人卻打開門走了出來。
哥倫白毫不客氣地占據了沙發中間的位置,然後打開了随着動作被放在了腿上的盒子,表情嚴肅到像裏面裝着什麽機密情報。
萊伊過去看了一眼,裏面是香取助理以轉移注意為念頭自己買來的那個游戲機。
要連接到電視上之後用手柄玩的類型,抱着盒子的男人對着裏面的東西皺了半天眉頭,這才從角落裏摸出一個很小的說明書來。
估計對方把那個東西看完天都快亮了,早就發現他對包括電視在內的所有娛樂性電子設備都格外苦手,不缺這些常識經驗的FBI探員幹脆幫人安裝好了所有的連接線,然後把那個手柄遞了過去。
哥倫白伸手拿過,在簡短的道謝後,表情看上去還是有點困惑。
萊伊沒怎麽見過對方困惑成這樣的表情,雖然臉上不顯,但是那雙異色的略微瞪大的眼睛裏面明白白的寫着這幾個字,看上去大腦都快被游戲機制給燒壞了。
他的眉頭因為屏幕上過于色彩斑斓的畫面一直緊鎖着,捏着手柄的手也有些僵硬,比起其他人在打游戲時放松的姿态,倒像是準備開槍射擊一樣。
在跟着前期指引走了一段路之後,哥倫白忽然睜大眼睛,“唔……”
屏幕上的小人就這樣一頭栽進了旁邊的河裏,糟糕的操作讓裏面的角色往水更深的地方游了過去,于是本來就慘兮兮的小人在水裏掙紮着沉了下去,
萊伊幹脆借着站在沙發後方的姿勢俯身下去,用同側的手握住了對方的左手,帶着他的手指上下滑動起來,“先按這個。這個是走,按住這個的同時右手按紅色的鍵。”
哥倫白擰着眉頭順着他的指引一點點操作下去,終于讓游戲界面上的小人學會了站着行走,等熟悉這些操作後游戲才真正開始變得有意思。
沙發後方的人從這個角度沉默地看着對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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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角度原因,他只能看見側面綠色的那只,也許是被游戲畫面映亮,原本眼底的郁色确實淡了很多。
這也算是一種‘誤人子弟’。FBI的探員用進入組織前接觸的價值觀念想了想,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大致是有引導別人沉迷游戲的嫌疑。
不過現在,對于他們這種組織裏的人來說,無論煙、酒、游戲還是其他什麽,能短暫性忘記其他事情的,就是好東西。
思索間,原本只有各種音效和BGM的音箱位置忽然炸開一陣響動,像極了槍響的聲音,哥倫白身體立刻緊繃起來,在發現只是通關時燃放的煙花之後,他才皺眉慢慢放松下去,重新按開了下一關。
屏幕上在下一關開始之前還殘留着些許煙花禮炮的碎屑,沙發後方的男人想起剛才一閃而過的簡筆畫煙花,空調房裏涼爽的溫度忽然變得悶熱、潮濕。
……帶着夏季裏茂盛草木的味道。
裝飾古典的酒店套房被廟會的喧嚣取代,熱鬧的人群之中,與煙花相似的槍聲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遠處準備在夏日祭最後環節出現,做拉票宣講的政客悄無聲息倒在私人休息室裏,腦袋下方漸漸積攢出一小泊血液。
進入那座位于山間、裝修日式的高級酒店作為內應的波本幾步走來,很快從房間內拉上了窗簾,在窗簾徹底合攏之前,他擡頭看向遠處山林間一閃而過的反光。
他視線所及的地方,留着黑色長發的男人從絕佳的狙擊點站起身來,他收起狙擊槍,動作迅速地将其拆分開來,裝在外面看起來像裝着吉他的背包裏,然後迅速離開了原地。
來到山下時,那輛屬于哥倫白的車已經在路邊停靠許久了。
少爺坐在車輛後座,他走來時,對方正依靠在車窗邊上百無聊賴地玩手裏那把夏天用的折扇,看上去已經犯了困。
車輛就在和廟會一條路之隔的山腳位置,卻很少有人來,遠處是熙熙攘攘、人潮擁擠的廟會,這裏是路燈下停靠着的車輛,看着像被屏障隔開了一般。
“現在就走?”不知道是怎麽想的,萊伊下意識開口問道。
“要不然呢?在這等着被察覺到人死了的警察找上門來?”哥倫白斜了一眼肩膀上還背着危險物品的成員,看上去像是覺得對方問了句廢話。
“倒不是這個意思。”早已習慣這種說話方式的男人停頓了一下,将手搭在車窗上,“去我的安全屋?”
駕駛座上的司機目不斜視,一副絕對不幹涉頂頭上司私人生活,只當一個毫無感情的開車工具的模樣。
哥倫白點了點頭。
窗外那人眯起眼睛,很快看清了他旁邊的兩個手提袋,一個裏面明顯裝得是書,看來又是準備占據自己的房間,窩在沒多大一點的地方看書。
腦內突然冒出另一個想法,萊伊拉開後備箱,把背上背着的狙擊槍扔在車裏,然後敲了敲後座的門,在對方打開車門的那刻直接伸手,将人從車上拉了下來。
“機會難得。”說罷,不顧對方皺着的眉頭,他握緊手裏那截腕骨,直接帶着人走向不遠處擁擠的人潮當中,“既然都來了,那就上去看看。”
這套說辭很好貫徹了隔壁‘來都來了’的理念,哥倫白皺着眉頭,抗拒一般往後掙紮了兩下,司機一時不知道是情趣還是真不想去,打開車窗欲言又止的半天,又重新把車窗按上去了。
握在手腕上的手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他下意識排斥陌生又熱鬧的地方,跟着對方往前走了十幾米就能看見廟會上的各種攤販,五光十色的裝飾和燈光,看着就過于熱鬧和晃眼。
被拉着擠進擁擠的人潮當中,原本在車裏被空調吹得滿是寒氣的衣服很快被蒸熱。
“你要是閑着沒事……”哥倫白面色不善,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眼裏就突然撞上一團紅色。
光顧着躲避歡快的人群,他根本沒注意到旁邊的男人是什麽時候從最近的攤位上買來了一串蘋果糖,用色素染紅的糖紅得晃眼,他面色古怪地接過去,沒再說話。
日本有邊走邊吃東西是很失禮的行為這種說法,再加上心裏對沒吃過的東西那種下意識的警惕,他看了手裏的東西半天,并沒有下口。
“一般在這種時候沒人會在乎這些禮節。”萊伊仰了仰頭,示意他看周圍幾乎都在邊吃邊逛廟會的人群,“如果你是擔心食物有什麽問題,我應該也沒時間和理由提前買通攤主,給自己的金主下毒。”
哥倫白因為對方大大方方說出‘金主’這個詞挑了挑眉毛,這才咬了一口。
就是有些廉價劣質的糖味,成熟的蘋果裹上糖,真要說有多好吃,光這股濃膩的甜味就能皺起眉頭。
但是足夠新奇。
萊伊看着對方先用一種格外嫌棄的眼神看了看手裏紅色的蘋果糖,然後湊過去試探性咬了一口,一側虎牙在上面留下鮮明的刮痕,将被牙齒刮下來的那點糖在嘴裏含化,他臉上嫌棄的表情更重了一點。
繼續用挑剔的目光和已經有了缺口的蘋果糖面面相觑了一會兒,他又湊過去小小咬了一下,表情再次因為純粹的甜帶上嫌棄,面色古怪地盯了手裏的東西一會兒後,又咬了一口。
萊伊失笑。
他覺得這串蘋果糖這輩子大概也沒想過會遇上這麽難伺候的客人。
見對方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面前那個并不符合一貫用餐标準的小吃上面,原本掙紮的力道小了不少,萊伊幹脆放松了握在手腕上的力道,将人帶到了最繁華的主街道。
燈火、游客、商鋪熱熱鬧鬧的擠在一起,萊伊将零錢放在商品前面的盒子裏,接過滿頭大汗的老板遞來的用油紙包好的鲷魚燒,這裏人太多,如果讓對方再拿上這個,他就必須得松開拽着手腕的那只手。
真有點擔心松開後哥倫白能被人群擠走,年長一些的男人略微頓了一會兒,并沒有讓對方接過去,而是直接伸手,将鲷魚燒熱乎乎的前端送到了對方嘴邊。
哥倫白看他的表情更古怪了一點,和面前做工粗糙的點心對視了一會兒,他湊過去小心嗅了嗅,還是張嘴咬了一口。
裏面是甜膩的紅豆餡,很簡單粗暴地把沒什麽味道的外殼和紅豆沙配在一起,他目光嫌棄地嚼了嚼,繼續重複上面那幾個對蘋果糖的步驟。
他還是不習慣邊走路邊吃東西,每次無論吃旁邊那人用竹簽喂來的小吃還是手裏的蘋果糖時都會停下腳步,等咬下一口後才繼續往前走。
發現這一點後,萊伊總算松開了一直攥着對方手腕的手,借着他吃東西時就會停下腳步的習慣,男人買來更多需要兩只手才能操作的小吃,就停在商鋪旁邊将新鮮出爐的食物喂過去。
不用猜也知道這位習慣于分量精致的定食的少爺飯量也不會有多大,他幹脆觀察着對方表情,表情過于嫌棄的只喂一口,沒那麽嫌棄的多塞兩口,剩下的都自己解決掉。
唯一一個被哥倫白一直拿着的就是最初那串蘋果糖,上面已經有了不小的缺口,顯然一直在重複吃一口、嫌棄一下、再吃一口的過程。
短短一段路,他已經成功讓章魚小丸子、烤章魚、棉花糖、炒面還有一堆雜七雜八的小吃,都進了這位吃慣了高級料理的少爺的肚子裏。
在中間一家賣薄荷飲料的店鋪前停下,萊伊問老板買了一杯封好口的淺藍色飲品,轉頭時就見哥倫白站在店鋪門口等他。
年輕男人略微仰着頭,看向上方重疊着吊起來的竿燈,他沒什麽表情,臉上連平日裏理解性的淺笑也淡了下來,異瞳被暖黃色的彩燈照亮,兩端更加明亮的燈照過來,在他臉上投下淺淡的光影。
他身上莫名其妙有種不屬于這裏的氣質,即使是在擁擠的人潮裏也像是隔着一層什麽東西,在只有兩個人的跨海大橋旁邊,萊伊只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一種過于沉默的寂靜,現在在人山人海裏,他反而在哥倫白捉住了孤獨的影子。
原本走過去的腳步就此停下。
哥倫白從流光溢彩的竿燈上收回視線,無論是異瞳、姣好的面容還是身形氣質都足夠引人注意,在周圍若有若無的視線之下,他皺了皺眉頭,像是不太自在。
還沒等轉頭看走進旁邊店鋪的家夥怎麽還不出來,他就感覺眼前一花。
身體下意識因為警惕向後方躲閃,他眯起眼睛轉過身,看清了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人。
萊伊站在他後方,一只手端着一杯看上去就像是色素調成的飲料,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個只有半邊的狐貍面具,上面沒有什麽其他裝飾,只是在右耳位置綁了紅繩,下面綴了兩個裏面沒有放銅珠,不會響的鈴铛。
“這又是什麽東西?”看着那個東西,原本正對着手裏咬掉上面略微有些棱角的位置後,再難以下口的蘋果糖苦手的哥倫白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
萊伊稍微甩了甩手上的面具。
其實他也解釋不清楚廟會上售賣的面具的來由,對于一個從小到大都在外國的混血來說,夏日祭這種傳統活動顯然并沒有在生活當中占據一席之地。
哥倫白似乎也沒準備得到答案,覺得這個面具至少能擋住自己的面部,他略微仰了仰頭,一副少爺做派地示意對方給自己戴上。
捏住兩側細長的綁帶,用面具擋住面前那人清俊的眉眼,将平時總有些擋眼側位置的碎發離開,把面具妥帖戴好前,萊伊才注意到對方眼下有顆很小的、平時總被碎發擋住的淚痣。
他手上速度不變,很快将綁帶在腦後打了一個不算緊的繩結,把面具結結實實固定在了對方的臉上。
等面具戴好後,萊伊看了一眼旁邊的時間,忽然發現離煙花開始的時間已經不到十分鐘,煙花燃放的面積夠大,在哪裏都可以看見,但是就這樣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看總是缺了點什麽。
于是他重新拉住對方的手腕,擠過人群大步朝山的另外一邊走去。
時間沒有上次趕着看日落那樣緊急,他們離開人群,腳步匆忙地走到山的另一側人眼較為稀少的地方,剛在草木上方的石階上坐下,煙花的炸鳴聲就從四面八方傳來。
煙花的火光之下,哥倫白略微藏在面具下的眼睛亮得和那天看落日時一樣,像兩顆終于被擦拭幹淨的玻璃珠。
臉上原本一直端着的表情也因為面具作用放松了很多,比起一貫以來出于教養或是其他理由的那種未達眼角的笑,這次他彎起嘴角時連眼睛都已經彎了下去。
萊伊心神一動。他伸手勾住對方鼻梁位置的面具,想将其移開,這個動作尚未落實就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
低頭看見标有[古川]兩個字的號碼後,年輕男人臉上笑意很快退卻,他接起電話放在耳邊,那邊很快傳來古川管家溫和又不容置疑的聲音。
“少爺,請您今晚回別墅過夜。”那邊的人略微停頓了一下,“先生今晚想和您一起吃晚餐。”
“嗯,我現在就回去。”垂下眼睛,原本直接投在眼睛裏的煙花的光被随着動作一起彎下的睫毛擋住,又暗了下去。
拒絕了萊伊送他回去的詢問,他站起身,将臉上那個尚未鍍上皮膚餘溫的面具摘下來,同手裏堪堪吃掉一角的蘋果糖全部處理掉後,身影很快消失在被還在盛放的煙花照亮的山林裏。
連同腳腕上無時無刻不在叮當作響的鈴铛聲,也一起漸漸消失了。
在任務所在的地方分開,萊伊回到自己安全屋所在的樓下,遠遠就看見了一輛黑色的車,像是專門等着他回來一樣。
他皺了皺眉頭,沒有貿然上前,也沒有直接走開,只是隔着一條路與那輛轎車遙遙相望。不多時,從外面看完全是黑色的車窗被放下些許,後座那人并沒有露臉,說話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萊伊?”
不算蒼老的聲音,聽上去也就三十多歲,似乎在等待他回來時男人抽了煙,于是聲音裏也染上了煙草熏染出的沙啞。
能輕松找到自己安全屋的位置,悄無聲息地出現,還有那輛車。
腦內忽然閃過對對方身份的猜想,他再次看向隐蔽性極好的車窗。
……沒想到居然會這麽年輕。
“是。”萊伊眯起眼睛,并沒有走進過去,也沒有退開,只是站在原地沒什麽表情又不算失禮地點了點頭,應下了這個身份,“……BOSS。”
“你倒是聰明。”哼笑聲從車內傳來,但是發出笑聲的人聽上去也沒有多高興,“一會兒要回去陪他吃飯,所以我順路過來看看你。”
聽着這句話,萊伊的表情微妙了幾秒。
雖然不太對勁并且不合時宜,但是他此刻确實有偷偷帶交往對象出去玩,被看不慣他的老丈人抓了個正着的感覺。
特別是在老丈人還是組織BOSS的情況下。
“我不管他喜歡和誰玩。”将這種事情說成沒什麽認真态度的‘玩’,車內的男人眯着眼睛,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擊在玻璃窗上,“但是……注意分寸。”
重音落在最後一個詞上,不等得到回答,本就只開了一點的車窗搖下,黑色的車輛再次消失在夜幕當中。
萊伊站在原地,細細品位了那句話。
這位BOSS對哥倫白的态度稱得上古怪,無論是之前那些行為還有銀镯上的定位器,都明明白白寫着控制欲強幾個字,但在這種事情上又不甚在意。
還是說只是因為他們兩個現在在外人面前表現出的關系像是單純的肉欲吸引,而他又是組織的一員,不管做什麽終究脫離不了組織這個框架內,所以BOSS才會表現出這種态度。
将這個想法在腦內翻過一遍,又想起對方最後那個警告般的話語。
這還真是……留着黑色長發的男人挑了挑眉毛。
還真是無論放到哪種場景裏,都滿是壓迫感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