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水中月(十四)

水中月(十四)

自從折柳展露了自己的廚藝天賦後,言笑逐漸在一聲聲“師父”迷失了自己,真就開始拿她當徒弟培養了,上至招牌菜的烹饪,下到配料的制作,很快就将自己苦心鑽研了好幾年的“掂勺技藝”傳授給了這便宜徒弟。

言笑是個天生的大廚,對于烹饪的每個環節都有自己的要求。

為了做出最正宗、上仙最吃得慣的杏仁豆腐,折柳也不嫌繁瑣,連糖塊制作都親自上手,終于将望舒客棧庫存的甜甜花給消耗殆盡了。

言笑嘗了嘗她做出來的糖塊,一言難盡地咂了下嘴,搖頭道:“不成,還是不成。”

折柳也不氣餒,拿着言笑給的《甜甜花分布圖之荻花洲版》就出了門,準備采個七八十株以備後用。

她腳步有些急,出門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個人的胳膊,對方悶哼了一聲,卻是先給她讓了路。

折柳趕緊擡起頭道歉:“實在對不起,你怎麽樣?撞疼了嗎?”

“啊,沒事沒事。”那人穿着一身幹淨體面的長衫,面容清秀,鼻梁上架着一副銀邊的眼鏡,擺手間就紅了臉。

折柳記得這個人。

在忙碌的飯點,她經常幫着言笑上菜,多次見到這個氣質儒雅的青年人,後者總是客氣地道謝,偶爾還會幫着她收一收盤子,是個熱心腸之人。

她松了口氣,沖他笑了笑,溫聲道:“沒事就好,那我先走了。”

青年人點了點頭,情不自禁地目送着她的背影遠去,猛然間被人拍了拍肩膀,不由得吓得渾身一驚。

“你小子!”另一個青衫男子笑嘻嘻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調侃道,“我說呢,你怎麽每隔幾天就要從璃月港趕到望舒客棧住一住,原來這裏不止有美景、美食,還有美人啊。”

“你瞎說什麽呢!”青年人臉紅得厲害,逃也似地離開了,把一臉揶揄的好友的好友晾在了客棧門口。

折柳在望舒客棧繞了一圈,先把附近的花給薅完了,然後才過了橋,到荻花洲的曠野上去采集更多的野花。

Advertisement

地圖上标的點有幾個分散在河邊,她便沿着一條路線采集過去,結果剛走到河邊,一股令人脊椎發寒的冷氣就直直向她襲來。

“dada wu—”

折柳瞳孔倏忽放大,心道:“不好。”

不等她做出反應,一只有力的胳膊忽然箍着她的腰往後躲了一步,碩大的冰棱從天而降,正砸在她原本所站的地方。

“躲開點。”魈将她推到了自己身後,在冰深淵法師再度攻擊之前一槍挑刺破了它的冰盾,和璞鳶攻勢迅猛的槍尖在空中劃出幾道金石之光,幹脆利落地當胸一刺,結束了這個魔物的生命。

折柳還有些愣神,手裏抓着的甜甜花蔫兒吧唧地垂着,讓她看起來更顯狼狽。

魈轉過身來,單手将槍轉了一圈,然後“嚓”地刺落在地,嘆了口氣,問道:“你來這裏幹什麽?”

折柳低下頭,看着自己白皙的腳背,回答道:“采甜甜花,做糖要用到。”

魈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忽然伸到了她眼前,修長的手指微微伸開,露出躺在他掌心的一根羽毛。

一根金邊的翠羽。

折柳疑惑地擡頭,“這是……”

“拿着吧,”魈錯開視線看向別處,“可以辟邪。”

折柳嘴唇顫抖了一下,手指動了動,卻沒有貿然接過,而是問道:“這個可以随便送人嗎?”

送者無意,收者有心啊。

她喉頭有點幹澀,臉頰燒得通紅,感覺自己遲早得被這個什麽都不知道的直球笨鳥給逼瘋。

魈的聲音仍舊很淡漠:“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折柳沒再說什麽,小心翼翼地從他手掌裏拿過那根羽毛,不小心劃到了他掌心,只感覺像被燙到了一般,渾身一顫,強裝淡定地道謝:“多謝上仙。”

魈收回了手,抱臂站在樹下,囑咐道:“最近荻花洲也不太平,魔物的強度忽然有所提升,你最近……還是別出門了。”

折柳捏着那根羽毛,感覺心頭也是癢的,聞言一愣,忽然想起了那日夜蘭對自己說的話。

瑤光灘的魔物有異變,荻花洲的魔物也出現了變化,她心裏隐隐約約感覺到了此種表象下的不同尋常之處。

魈垂眸瞥了一眼她手裏蔫巴巴的甜甜花,說道:“你在此處等我一下。”

“啊?”折柳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應聲擡頭後發現眼前的夜叉大人已經不見了。

她松了口氣,脫力一般靠在一旁的樹幹上,将那根羽毛珍重地放進了乾坤袋裏,收斂了一下發散的思緒,“啪”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發燙的臉上,又開始翻來覆去地默背那幾句心經。

魈很快就回來了。

折柳無數次警告自己千萬要沉住氣,結果看到魈上仙懷裏抱着的一大捧甜甜花之時,還是亂了心神。

“給你,快些回去吧。”花枝太散不好拿,魈用仙法化出繩子捆成幾紮才遞給她。

折柳趕緊接過花,把自己半邊臉掩藏在花枝後,沖他再次道謝後轉身便走。

這地方,她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不然,她真怕自己忍不住撲上去問問他是何居心。

行至木橋之上,折柳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她本就沒抱有什麽希望,只是下意識的行為,卻乍然被那仍然站在樹下抱臂看着她的身影紮了眼。

魈目送着她安然回到了安全之地,便沖她點了點頭,眨眼間便消失不見了。

折柳卻僵在了原地,抱緊懷裏的甜甜花束,轉過身剛走兩步,眼淚就迎風幹在了蒼白的臉頰上。

她嘲弄般扯了扯唇角,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但是顫抖的手臂還是出賣了她的內心。

“你是,還嫌我陷得不夠深麽?”

她私心留下了一束甜甜花,并找老板要來了一個花瓶,添入清水将花束插.了進去,然後便坐在床頭盯着它發呆。

被她拿出來放在床榻一角的魈鳥不合時宜地“啾啾”叫了幾聲。

折柳回過神,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肥臉蛋,嘆了口氣,說道:“你什麽也不懂。”

“啾?”

“你是一只什麽都不知道的小笨鳥。”

“啾—”

她嘆了口氣,垂下眼睑,苦澀地揚起唇角。

是她先動的心,是她沒有把握好分寸,是她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他,是她讓自己這麽難過。

這些苦,本就是她自找的。

她沒有立場,更舍不得,去責怪他。

折柳抱着腿自我反思了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從乾坤袋裏拿出了那根翠羽。

她用指腹摩挲了一下羽根,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他身上的溫度。

“你……拔毛疼不疼啊?”

他估計是真的把這所謂的恩情放在了心上。

為了報答岩王帝君的相救之恩,他簽下契約與妖魔邪祟相鬥千年,哪怕身染業障仍舊不死不休。

如今,他額外的關照也是因為她幫他淨化了業障。

他從來不願意勞煩他人,得到一點點甜就願意燃盡全身的血液去回報。

真是笨蛋。

折柳為翠羽編了一個絡子,和乾坤袋一起挂在了腰間,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臉,推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幾桌客人正在熱熱鬧鬧地吃飯。

折柳攏了攏自己的衣衫,繞道從樓梯走了下去,她本來只是想去散散心,結果轉悠着轉悠着就走到了望舒客棧的公告欄前。

自從來到了這個世界,她就無師自通了提瓦特語。

公告欄上面張貼着亂七八糟的留言,她本來只是想看個八卦什麽的,結果大眼一瞥,就看到了一張紙上工工整整地寫着幾句話:在下鬥膽在這裏問一句:折柳姑娘可曾有婚配?并非有意冒犯,實在是在下難掩心中情意,這才冒昧在此處詢問。

折柳疑惑地挑起半邊眉,逐字逐句看了兩三遍,還是覺得荒謬。

“折柳姑娘。”忽然有人叫了她一下。

折柳應聲回頭,看到了今日白天她撞到的那個男子,來人面頰微紅,目光有點閃爍,解釋道:“這是我一個友人替我張貼的,冒犯到你了,實在對不起。”

“沒事。”折柳微微笑了笑,心下了然,“回答他的問題,我沒有婚配。”

那人愣了一下,低頭深吸了一口氣,擡頭再看向她的時候,下意識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鏡,目光溫潤誠摯,說道:“在下名叫林嚴,家住在輕策莊,現在在璃月港擔任律法咨詢師,在璃月港也有居所,家裏只有一個母親。若……若是折柳姑娘你不嫌棄,我們……”

折柳抿了抿唇,打斷他道:“林嚴先生,我很感激你對我的心意。”

“但是,我已經心有所屬了。”

林嚴猛地攥住了自己的手,他之前想過無數遍,想到她會拒絕,但是卻沒想到,會是因為這種原因。

她就像一朵長在高山之巅的花,他想過她會看不上自己,卻沒想過她會另有所愛。

分明,她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友善淡漠。

折柳看着他,心裏卻情不自禁勾勒出了那個孑然獨立的身影,漆黑明亮的眼眸裏泛出一點別樣的情緒。

“抱歉,祝你幸福。”她誠懇地說道。

林嚴沖她笑了笑,不過看起來比哭還難看,他走過來将那張留言撕了下來,臉色蒼白地對她一颔首:“多謝吉言,林某也祝姑娘能得償所願。”

折柳很淺地回了一個微笑,心裏卻泛起了綿密的苦澀。

她仰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聲音幾乎微不可察:“但願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