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水中月（十五）
水中月（十五）
經歷了這麽一場突如其來的告白，折柳也沒心情繼續在下面晃悠了，早早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随手翻看着托人從璃月港萬文集舍買來的小說。
實話實說，對于一個雜食黨資深書蟲來講，這書裏的套路着實沒什麽意思。
她打了個哈欠，把書往桌子上一扣，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腳踝上的鈴铛随即響了兩聲。
昨晚她沒有再做噩夢，上次的業障應該是被清心鈴吸收完了。
半開着的窗戶被風輕輕一吹，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折柳靠在桌子邊緣，第二十次擡眸看向了牆角的那束不甚起眼的甜甜花，唇角難以自抑地彎了彎。
她忍不住想象他“xin——xin——xin——”穿梭于山野之間采花的樣子，忍不住憶起那個目送她離開的身影，忍不住回味他指尖的溫度，忍不住，想要更多。
她伸出手指輕輕捏了捏腰間的翠羽，苦笑一聲，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到窗邊賞月，把自己滿腦子的旖.念給清出去。
望舒客棧的窗戶都不太高，折柳單手撐了一下窗棱便坐了上去。
一片樹葉倏忽落下。她濃密的睫毛微不可查地一顫。
晚風中，有他的味道。
折柳的背緊緊靠着牆，手指情不自禁地攥住了袖口，原本明亮溫柔的月色在她眼裏忽然黯淡了幾分。
因為沾染了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因為她自作多情地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暧昧。
她明明看不到他，卻能強烈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理智叫嚣着讓她遠離，經年瘋長的愛意卻像從心底爬出的藤蔓，将她牢牢禁锢在有他的月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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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樓下卻還有一桌人在吵鬧不休。
初次表白就被拒絕了的林嚴一杯一杯地灌着悶酒，不發一言地聽着周邊人的勸導。
“林兄啊，你也別太難過了，這折柳姑娘仙女兒似的人，看着平日裏客客氣氣，沒準兒心裏誰也瞧不上。咱也別把眼界放這麽高，找個知心人湊合過得了。不然啊，你遲早得打一輩子光棍！到時候別說兄弟我沒早勸你！”
說話這人本就好為人師，如今幾杯好酒下肚，聲音愈發洪亮了，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折柳耳朵裏。
她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微微一側首，看向那桌人。
林嚴不知道被他哪句話戳中了心事，當即把酒杯一擱，眼鏡一卸，兩行淚“唰”地就落了下來，嘴唇顫抖地反駁：“你不懂。我從沒喜歡過誰，多少年來才遇到這麽一個，哪怕知道不可能，我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我不甘心啊。”
這一席話說得酸溜溜的，卻一竿子戳到聽者心裏去了。
折柳很淺地嘆了口氣，自嘲般抿了抿唇。
一股溫熱的風忽然緩緩拂過她的臉頰。
折柳心頭一窒，擡頭看去，正和忽然出現的魈上仙四目相對，然後仿佛被燙到了一般迅速移開視線，清澈的黑眸瞬間蒙上了一層霧色。
“今晚月色不錯。”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努力把綿延在月色下的情緒收回去。
魈擡頭看了看月亮，附和道：“确實。”
夜晚似乎更加靜谧了。
樓下的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輪流規勸林嚴，這會兒正說道：“你小子想開點，我看啊，你倆本來就不合适。你自己就是一個悶葫蘆瓢，折柳姑娘看起來也是個冷淡的性子，這湊一塊兒可怎麽過日子？要我說，咱娶媳婦兒就得找會撒嬌會疼人的。”
樓上兩個人一陣沉默。
折柳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随後心虛地撩起眼皮瞥了一眼降魔大聖，把滾到嘴邊的辯駁之詞又咽了回去。
魈靠在粗壯的枝幹上，手指摩挲着下巴，似乎在沉思，然後搖了搖頭，沉聲道：“人類的想法，真是難以理解。”
折柳心裏“咯噔”了一下，久久盤旋于心的疑問脫口而出：“那仙人呢？”
“什麽？”魈皺眉道。
“仙人……會喜歡什麽樣的伴侶？”折柳說完就後悔了，手指猛地攥成拳頭，發出“咔”的一聲響。
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已經一無所有的賭鬼，明明知道毫無翻盤的可能，還是忍不住去渴望那令自己眼紅的籌碼。
“我不知道。”魈愣了一下，如實回答，“夜叉一族，向來與殺戮和死亡并行，沒有功夫去想這些事情。至于其他仙人的想法，我不了解，也不關心。”
這個回答倒是在折柳意料之中，她松了一口氣，自行找補道：“我還以為仙人們聽多了人世間祈求姻緣的願望，會對這個問題有所思考呢。”
千年來，璃月的變化的确很大，人們對神明和仙人祈求的心願，已經從單純的尋求庇護變成了五花八門的塵世欲求。
魈眉梢微微一挑，眼角丹紅透出幾分淡漠，沉聲道：“我們只按照帝君最初的意旨行事，至于其餘的，與我們無關。”
折柳仰頭看他，視線卻落在了上仙清晰的下颌線上。
似乎是被暧.昧的月色蠱.惑，她情不自禁地輕聲問道：“你有願望嗎？”
魈眼睛微眯，喉結滑動了一下，只道：“……沒有。”
折柳想起他那句口口聲聲說着自己沒有欲望的語音，唇角勾出弧度，忍不住追問道：“那欲望呢？”
“這二者，有區別？”魈看着她，平日裏冷淡疏離的金眸難得顯出點符合他少年體态的愣忡。
“當然了。”折柳被風吹得有點冷，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領，解釋道，“願望源于期許，欲望……出自本能。”
“這樣麽？”魈抱着胳膊垂下眼睑，額前幾縷淩亂的發絲拂過眼角。
他低聲問道：“下面那個凡人，他對你，就是欲望？”
折柳的眼皮狠狠跳了跳，被口水嗆到後咳了幾聲，含糊回答：“大概吧。”
沒想到單身了兩千年的純情仙人還挺會抓重點。
“時候不早了，你休息吧。”魈手指蜷縮了一下，轉身就想離開。
“請等一下。”折柳被他來去如風的做派搞得手忙腳亂，匆忙中一把抓住了他袖口上墜着的玉，“你的業障……”
魈聞言腳步一頓，側身看向她：“改日吧。”
折柳放開他的衣袖，溫潤的玉從她手中一點點滑落，讓人徒然生出一點悵然若失的空虛。
她抿了抿唇，從乾坤袋裏取出一個小瓶遞給魈，解釋道：“這是我今天順手做的杏仁糖，謝謝你幫我摘甜甜花。”
魈手指動了一下，卻沒有伸手接，而是不自然地撇開了視線，道：“不必了，舉手之勞而已。”
“難受的時候，吃一點甜甜的東西會好很多。”折柳仍舊舉着那瓶糖塊，夜晚的風鑽進衣袖，凍得她渾身一哆嗦。
魈嘆了口氣，伸手接過了那瓶糖，很輕微地彎了一下嘴唇，讓人幾乎以為是錯覺。
“多謝。”他看了一眼折柳蒼白的臉色，難得地叮囑了一句，“夜晚寒氣重，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折柳點了點頭，眉梢眼角都是溫柔的笑意：“再見。”
“嗯。”魈轉過身去，轉瞬間就不見了。
樓下借酒澆愁的林嚴早就被人扶回房休息了，只剩一盞燈孤零零地留在桌子上。
折柳站在窗口，就着冷風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蕩漾的春意還是從她心底飄了出來。
她忽然意識到，魈好像有點，把她當朋友了。
只憑這一點慰藉，她就可以獨自走過冤魂肆虐的漫漫雪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