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受傷
受傷
時值初春時節，草長莺飛，桃紅柳綠，滿城楊柳依依，小院秋千輕晃，細雨如絲，在青石道上攢了一汪水窪，倒映着亭臺樓宇。
一道馬蹄聲飛過，水窪內的景象被踏亂飛濺，黑色的身影在飛散的水珠上溜了一圈，掩過所有其內亂象。
此人急急忙忙駕馬而去，忽而勒住缰繩，正欲發作斥罵前方來人，那人神色驚慌，偷偷摸摸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雙手遞給他。
信一傳到，他便急急忙忙地跑了。
黑衣人展信後面色陰沉調轉馬頭，還未恢複平靜的水窪又被踩出一片波瀾。
此時某座城樓最高處，司衡和楚绾并肩看着二皇子返回，遞信之人出現在二人身後，恭敬回道:“将軍，信已傳出。”
司衡颔首擺擺手:“退下吧。”
楚绾輕笑:“接下來，想必太子要招架不住了。”
邱悝買通的人和送出的信通通被司衡換了個幹淨，信中“邱悝”勸二皇子不要為了救他而沖動，他會待在司府中為他打探消息，并說明司家背後之人是楚氏族人，讓二皇子盡快扳倒太子才有轉機。
司衡蹙眉責備:“你暴露身份豈不危險？”
“将軍定會護我，所以我不怕，況且二皇子現在還不知曉我是誰，我們還有時間準備。”楚绾望着司衡，滿臉信任，她也不知她這般篤定的信任從何而來，但就是這般篤定眼前人會護她。
“将軍。”楚绾心中湧起一個念頭，眉間露出疑惑，“我們此前可曾見過？不是一月前，是更早的時候，或許是幼年時候？”
“為何這麽問？”
楚绾搖頭，“我也不知，就是無端有這種感覺，而且總覺得你待我與待旁人有些不同，具體不同在何處我也說不上來。”
司衡靠近楚绾，眉眼帶笑，藏着楚绾讀不懂的情意，“這個問題，我日後再回答你。”
“好，一言為定。”楚绾也不作勉強。
“走吧，此刻冬寒未盡，在外面待久了容易着涼，你的手在寒冷時候總是涼的。”司衡牽上楚绾，把自身暖意傳遞給她。
楚绾并不排斥這般親昵，她很喜歡司衡給她暖手。
“夜裏估計還會有雪，我再叫人送些被褥去。”
楚绾不由得笑出聲:“你前前後後讓人送了十多床被褥來，冬日已過，春寒也不過短短半月，我哪用得了這麽多。”
“那碳火？”
楚绾搖頭。
“棉襖？”
楚绾再次搖頭，“都已足夠，将軍，我什麽也不缺了，不必如此挂念着我，我生在山野間，不似官家小姐那般嬌弱。”
“哪能不挂念。”司衡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輕飄飄的好似柳絮，輕易就被風吹散了去。
皇城內各位在等的機會很快就來了，西霖常有水患，春雨綿延幾日便已至洪災，災情上報朝廷，太子請命親自前往，司衡陪同左右。
水患年年都有，治理方法照搬前人便可，活不難做，又可以落得個好名聲，太子此番打得便是這個主意。
二皇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此行兇險，司衡拒絕楚绾同行，楚绾皺眉許久，終是妥協交代:“其他都是其次，你定要平安歸來。”
司衡離開時，笑着對她說：“我會平安歸來。”
楚绾很輕地點頭，目送着他騎馬離開，她在皇城挂念着司衡足足兩月，期間楚滄源派人來信問候。
以往女兒總不知這人生短短數十載該做些什麽，而今女兒有了想做的事，也算幸事，父親珍重身體，女兒一切安好，勿念。
楚滄源看完楚绾回信，将信遞給身旁的楚修言，長嘆了口氣，“縱然绾兒忘了，還是司家那小子啊。”
楚修言看完将信紙折疊好：“爹，小妹長大了。”
“是啊，長大了，可你也知她忘了段前事，總是叫人擔心。”
“爹，你也知司家小子對小妹的情意，他會護好小妹的。”
“但願如此吧。”楚滄源望着遠山上的蒼茫雲海，有種“女大不中留”的無力感，“你多盯着點逍國皇城動向，有什麽萬一，及時将绾兒帶回來。”
“是，爹可安心。”楚修言作揖退下。
楚绾收到司衡來信，算着日子等候在皇城門口，等了好幾日終于等到了歸來的司衡，他滿身傷痕，駕馬直奔城門，在看到楚绾後慢慢停下，心裏想着如何安慰眼中起了淚的楚绾。
縱然滿身傷痕，他見了她也心生歡喜。
無奈體力實在支撐不住，眼前一昏，和早已昏迷不醒的太子一同掉下馬，末了最後一眼他看見楚绾喊着他的名字朝他跑來。
真是糟透了，他讓她哭了。
楚绾将從邱悝那取得的二皇子的信物，趁人不察之際，沾上些許血跡塞進太子的手中，聽聞太子昏迷，手握二皇子玉佩時，逍皇勃然大怒，将二皇子禁足殿中，等太子醒後的說辭再做定奪。
太子若不犯傻，醒來應會順勢而為扳倒二皇子。
楚绾守在司衡旁邊，一刻不離，喂藥，換藥，擦拭皆親力親為，喂藥前她都要先試再喂給司衡，以防有人下毒。
藥很苦，常苦得她皺緊眉頭。
司夫人和司大将軍想來瞧一瞧兒子，瞧見楚绾試藥停了腳步，一番眼神交流之後，笑着轉身離去，派人送了甜點來。
楚绾撐着腦袋看着司衡，漸漸覺得困倦，陷入夢中。
夢中她還是幼兒模樣，一個小哥哥一手牽着她，一手放着紙鳶，他的手很暖，總能把她的手捂熱。
這夢遙遠又陌生，陌生又熟悉，熟悉又真實，她很難分清到底是夢還是曾經有過的事。
她醒來時，看見司衡躺在床上，一手撐着腦袋，一手在撫平她眉頭上的峰巒。
獨屬于他的溫柔低沉的嗓音響起：“可是做噩夢了？”
楚绾一時心中悸動，宛若有風穿過樹林間，引起翠雲滾滾。
她掩下心緒搖頭，“不是噩夢，只是分不清是夢還是少年事，曾有段記憶總是想不起來，便總會困惑。”
随後扶着司衡躺下，“你傷還沒好，還是多修養。”
司衡握住楚绾的手腕，欲要訴情衷，又怕她更為困惑，停頓良久轉而說道：“你看着精神頭不好，先回去休息吧。”
楚绾看着他眼中升起情意又倏爾淡下去，心中的悸動也跟着經歷了一個起伏，“嗯，晚間喝藥時，我再來看你。”
待楚绾離去許久後，司衡将近衛喚來：“淩鋒，為我穿衣，扶我去地牢。”
待太子醒來指認二皇子，邱悝會是二皇子的轉機，此人是留不得了，但他終歸是鳳栖山的門徒，不該讓楚绾來動手。
陰暗地牢內，楚绾端來一杯毒酒，遞到蓬頭垢面的邱悝面前，“太子活着歸來，二皇子過不了此關了。”
邱悝了然自己活不了了，冷哼一聲：“呵，成王敗寇，勝者生，敗者死，我認了！我認了。”
楚绾蹲下身，和邱悝平視，“邱悝師兄，武陵酒樓內你還是手下留了情的吧，楚绾謝過。”
邱悝端着酒杯一怔，擺擺手道：“姑娘想多了，你我立場不同，終是不死不休，只是我不幸輸了而已，若今日在牢中的是姑娘，我也會和姑娘做一樣的事。”
楚绾向邱悝行禮，“楚绾送別師兄。”
邱悝看着杯中毒酒，心有不甘，“若有來世，邱悝定會向姑娘全數讨回。”
他将毒酒一飲而下，躺在地上，等待死亡來臨。
楚绾在酒中放了一味藥，讓他不用經歷痛苦。
“我無依無根，死後怕是要曝屍荒野了吧。”邱悝望着漆黑的牢頂說。
“楚绾會将師兄送回鳳栖山。”
“那便謝過姑娘安排了。”他的氣息愈來愈弱，說完便沒了聲響，一臉的平靜，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楚绾跌坐在地上，想起父親的話。
你若開了局，便注定逃不過主人生死，或被人主生死。
她捂着心口，看着邱悝的屍體發怔，這世間兩全法當真難尋，她苦思冥想了好幾日也只得出了這一個解。
許寧師兄，孟暖師姐，你們也可安息了。
司衡到地牢時，只看見黯然失神的楚绾和失了氣息的邱悝，了然發生了什麽，只剩心疼。
他擁住楚绾，一搭一搭地拍着她的肩，溫聲安慰道：“绾绾，沒事，沒事，一切都過去了。”
楚绾心神不定，沒注意到司衡對她過于親昵的稱呼，低聲說：“勞将軍幫我将師兄送回鳳栖山安葬。”
“好。”
方才還不覺得，現下在司衡懷裏，楚绾的委屈和難過一并湧現，她想要大哭一場又拼命忍住，閉上眼睛不再看邱悝。
司衡察覺到楚绾的隐忍，将她環得更緊一些，一遍一遍順着她的長發撫下，像在哄受了傷心委屈又不哭不鬧的孩子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