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和府又擺起了舍粥長棚,這回的長棚從門口蜿蜒至村戶,直搭到省府——和致遠如今身份大不同于從前了,他造了總兵大人的反,如今便是這一省的當家人。
他是謀劃着要搬到省城去的,可他此時莫名留戀起老宅來,遲疑着下不了決心。也是怪事,殺伐果決的和致遠,竟然在搬家這件小事上轉起了磨磨。
這粥自然是為香橼而舍的,或者說,是為香橼肚子裏那個來之不易的孩子而舍的。
這孩子如今是阖府上下最要緊的褃節,是老爺的眼珠子,是新任總兵大人心尖上的那滴血。
至于香橼,卻仍被稱作“四太太”,老爺不發話,誰也不敢擅自改口。
四太太本人也如往常般随和,随和且冷漠。
香橼明白,她在和府一日,便只能做一日四太太。她沒有選擇,也沒有機會。或許可以嘗試着走一趟宋氏走過的路,可宋氏的死狀總是萦繞在她的腦海和夢靥,讓她望而卻步。
淋漓的血肉和突兀的白骨,幽怨的昆調和惡心的血腥,它們糾纏在一起,糾纏在香橼的亦夢亦醒之間。
除了宋氏的慘死,令香橼寝食不安的還有一件事——
那日見紅,本以為是受驚過度動了胎氣,可郎中來了,一搭脈便道不妙,将和致遠請到一旁低語了一番。
他們都以為香橼昏睡着,卻不料那些話一字不漏地落在她耳中,驚得下身又汩汩流出血來。
血好不容易止住了,胎也算保了下來,郎中開了方子,叮囑香橼至少三個月不能下床,且不能行房事。
和致遠親手給香橼喂了第一碗藥,目光中的欣喜與殷切是香橼從未見過的。
香橼想,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從未舍過結發妻子一滴眼淚,将劉氏的死永封棺內,更甚的是對宋氏……那也是他曾經動過情的女子啊!他怎麽忍心在她最喜歡的吃食裏下鴉片,誘她成瘾,将她永世囿于他的股掌之間?
香橼不敢想,他會如何了結于她?
香橼也未曾想過,她勤勉侍奉、尊敬有加的大太太,竟也是佛口蛇心之流,由她親手送來的那柄玉如意裏,裝着至寒至陰之物,令她難坐胎亦難保胎。
人心到底藏着怎樣的深漩,能夠吞噬一切本性之善,能夠如此處心積慮地算計,甚至是戕害別人?
香橼推開和致遠的手,疲倦地搖了搖頭。
“你安心養胎,等孩子生下來,不論是男是女,你都将是這府上的主母,我會給咱們的孩子嫡出的名分。”和致遠言之切切,似乎在給香橼許下什麽了不得的承諾。
香橼卻連敷衍的一個謝字都不想說,到頭來還是她母憑子貴沾了孩子的光。
香橼,到底還是與香秀、桃兒以及什麽阿貓阿狗沒有什麽不同。
見香橼不語,和致遠只當她累極了無力說話,便又道:“阿橼,我要出去辦點事,你若覺得悶了,可讓人叫四丫頭回來陪你,那孩子喜興,心思單純,可與你作伴。”
香橼點點頭,虛弱地合上眼睛。
和致遠似是輕嘆了一聲,仔細地将被角掖好,又囑咐了吓人幾句,便離開了。
香橼聽見門扇被推開,又掩上。
她竟有種被抛棄的感覺,抛諸身後,抛于寂靜孤冷的荒島。
和致遠一走,又是九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