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呈現在阿周那面前的,是一間被精心打理過的房間,床和床單被褥等等家具一應俱全,阿周那還看見床上鋪開的鮮花和胖胖蛇的玩偶。
而房間的主人,對于私人空間被入侵的事實,完全一無所知。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好矮。
這是阿周那對那位少女的第一印象,對方穿着灰撲撲的鬥篷,戴着幾乎能将整個人都覆蓋掉的寬邊三角帽子,低着頭,團在書桌邊,正聚精會神地塗抹着什麽道具。
阿周那悄無聲息地走過去。
那是一塊路标牌。
上面寫着“往這邊走”。
與此同時,少女似乎還嫌棄路标不夠顯眼一樣,用蠟筆在上面畫着簡陋到醜陋的簡筆畫。她畫完,就将路标牌高高舉起來:“唔,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可以什麽?”
“應該能引導迦勒底的禦主他們……\"
背着阿周那的灰袍少女聲音軟軟的,給人以棉花糖般的輕柔感,忽然,她背影僵住了,似乎是突然意識到了——在這個私密的空間裏,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才對。
“……”
“……”
說的遲那時快,少女猛然轉過頭,宛如忽然撲食的毒蛇般,飛快地去拿床頭櫃上的武器法杖。但凡她對面是一位不擅長戰鬥的普通人,大概都會讓她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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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遺憾——
阿周那不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
也是事發突然,就連阿周那都有點反應不過來,他完全依靠身體的本能反應,揚起了弓,另一只手,就已經将床頭的魔杖撈到了手裏。
三角帽少女慘叫一聲。
弓直接抽到了她臉上,她被這巨大的力氣抽飛了出去,甩在牆上。片刻後,她才軟乎乎地從牆壁上跌落,宛如一只軟綿綿的塑膠玩偶。
好廢。
——竟然還能有這麽廢柴的從者嗎?
雖然腦子裏飄過種種不恭敬的想法,但阿周那絲毫沒有放松警惕,他深知,英靈都是各個時期的人類精英,各自有着流傳千古的傳說,在不知曉對方真名的情況下,随時都存在着被翻盤的可能性。
阿周那冷酷地問:“你是誰?”
“……”
“不準裝死。”
“不回答的話我殺了你!”
三角帽少女不得已從廢墟中爬出來,嗯,正如阿周那目測,她确實不高,撐死只有一米六。她有着一頭宛如白雪般的柔軟長發,被簡單地紮着兩個馬尾,而最引人注目的,則是少女的眼睛。
她帶了一只眼罩。
而露在外面的另一只眼睛,則是金輝燦爛,在昏暗的洞穴裏熠熠生輝。白發少女很是不爽地瞪着阿周那:“Archer先生,你又是誰啊?”
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阿周那心下了然。
這位身份不明的白發少女,至少是沒有監聽迦勒底一行人的通訊,否則,她應該早就知道了阿周那的真名。當然,阿周那也不畏懼暴露真名,他和阿喀琉斯這類英靈不同,根本就沒有可以被針對的弱點。
“我是在拷問你——!”
一根箭矢擦着少女的臉龐就過去了,劃出一道血痕。阿周那強忍着自己的視線不要往鮮血上瞟:“你是制造這個特異點的從者嗎?你究竟有什麽目的!”
少女看着箭矢在她身後炸出一個深坑。
她倒抽一口冷氣,原本還有些迷迷瞪瞪的表情,瞬間就冷靜下來:“我,我的名字叫做格萊埃(Graeae),是了不起的賢者大人啦,專門為勇者指引道路的賢者……等等,你們不是勇者嗎?按照流程,應該五天後才……”
又一道箭矢擦着格萊埃的臉頰過去。
“現在是我在拷問你。”
阿周那冷冰冰地提示對方:“你沒有資格對我提出任何問題,現在,回答我,是誰制造了這個特異點?”
“不知道。”
眼見着阿周那再次揚起弓箭,格萊埃猛然抱住了腦袋,眼淚都在眼眶中打轉:“嗚嗚嗚對不起,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也是剛剛被聖杯召喚出來的……哦,對了,安德洛美達!我見到了安德洛美達!”
“安德洛美達是誰?”
“不會吧,大佬,您連安德洛美達都不知道?”
阿周那揚了揚弓箭,剛想嘲諷對方的格萊埃立刻又老實了,規規矩矩地給阿周那解釋:“安德洛美達是埃塞俄比亞國王的女兒,因為她媽媽向海神們炫耀女兒的美貌,引來海仙女們的嫉妒,海仙女們要求索取她的性命,否則會給這個國家帶來災難。”
阿周那安靜地聆聽。
“然而,珀爾修斯見到了被綁在海岸上安德洛美達,他見到對方異常美貌,于是殺死了海仙女和海仙女招來的海魔,娶安德洛美達為妻,繼承了埃塞俄比亞的王位。之後,這兩人升到天上去,珀爾修斯變成了仙英座,安德洛美達變成了仙女座。”
又是和珀爾修斯相關的傳說。
讓迦勒底的禦主重複珀爾修斯的英雄經歷?
——這究竟有什麽意義?還是說,這裏頭有什麽阿周那不了解的魔術儀式的存在?
格萊埃還在絮絮叨叨地交代着一些沒營養的內容:“說起來,安德洛美達是真的很好看啊,她雖然是凡人女子,但其美貌卻不輸于任何一位女神,即便是你,在見到她的同時,肯定也會被對方的美麗所迷惑……”
阿周那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
“如果是你這麽強大的英雄,肯定也能虜獲安德洛美達的芳心吧。”
“……她不是珀爾修斯的妻子嗎?”
“妻子?”
格萊埃嗤笑一聲:“這句話說得,好像她有個人意志一樣。海怪刻托要毀滅她的國家時,她必須獻身,而遠比海怪更強大的珀爾修斯要娶她為妻時,安德洛美達難道就有拒絕的權利了嗎?”
“……”
格萊埃輕聲說,她金色的眼瞳忽然反射出金屬般冷冷的光輝:“在壓根就沒有拒絕的權利的前提下,談什麽個人的愛憎啊……”
她的聲音漸漸變得缥缈。
恍惚之間,一道倩影忽然從變得混沌的世界裏走出來。阿周那知道自己失算了,他明明已經在防備格萊埃那一只特殊的金色眼睛,但在對方發動技能時,他仍然着了道。
這是什麽能力?
幻覺嗎?
阿周那警覺地看向四周,他竟然短暫地失去了對周圍環境的觀測,唯獨那位亭亭玉立的黑膚美人,袅袅亭亭地走過來。她有着如黑夜般的膚色,盈盈的月光照耀在她身上,瑩潤着一層珠寶般的光澤。
她有着流水般的長發。
她宛如黑珍珠般的眼睛注視着阿周那,任何一個人被這樣的眼睛注視,都會産生一種仿佛被融化般的受寵若驚的感受,因為她是那麽美,美得虛幻,美到粉碎掉所有人類過去對美麗的定義,她注視這阿周那,瞳孔中映出火光來。
黑美人風情萬種地走到阿周那面前。
她的睫毛上沾染着霧氣般的哀愁:“……你覺得我是幻象嗎?”
阿周那無法作答。
他感覺自己像是溺亡的水鬼,但恍惚又像是擱淺的魚。幻境本身無法動搖他的意志,但是,只要看見她,只要回想起她,那些被掩埋許久的記憶如飓風暴雨般向他砸來。
“阿周那,”黑美人發出譏諷地笑,“……你不敢面對我。”
“……”
這是無法反駁的事實。
阿周那痛苦地閉上眼睛,但這無濟于事,他仍然能感受到對方如有實質般的目光如潺潺的流水,撫摸過他的眉眼和發梢,最終,他睜開眼睛,被迫注視對方:“黑公主。”
黑公主對他露出赧然的微笑。
她是黑公主。
她是般遮麗。
她是從火光中誕生的公主。
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她也是阿周那的發妻。
黑公主輕聲呼喚:“阿周那……”
忽然而然地,阿周那想起了格萊埃剛剛所說的話,美麗的公主并沒有選擇丈夫的權利,而黑公主一生悲劇的開啓,正是阿周那在她的選婿大會上,一箭射落了游魚的眼睛,精彩的箭術獲得了滿堂喝彩,英勇的少年得到了美貌公主的青睐。
那時候的阿周那,無疑是快活的。
可如今再回想兩千年前的過往,這種快活就被蒙上了一層老舊的灰色。那片刻的歡愉,竟然要付出黑公主的一生來償還,她明明是被千般寵愛的公主,卻要遭到當衆脫衣的羞辱,為奴為婢,生育的五位孩子盡數死在戰争中。
黑公主發出輕柔的嘆息。
明明是幻境,但那一瞬間,阿周那清楚地感覺到,黑公主微冷的手指壓在了自己臉上:“當諸神偏愛你的勇武,當衆人驚嘆你的強大,阿周那,只有我……”
阿周那愣愣地盯着她。
黑公主裂開一個銳利如刀的微笑:“只有我知道,你是個廢物懦夫,你不敢違背兄長的命令,卻最終殺死血親,你不敢對正法稍有怠慢,最後卻遍染鮮血,殺生無數。”
“你什麽都不敢。”
“阿周那,你什麽都不敢做,就好像是被一根麻繩牽住而絲毫不敢妄動的巨象,真可笑。我詛咒你,詛咒你永遠被禁锢在絕望裏,縱然時光流逝,你注定不會得到救贖。”
“……”
“因為你是因陀羅的兒子,你手持濕婆的法寶,你生來就注定會帶來風暴,戰争,災禍和毀滅,不要抗拒你的本性,阿周那。”
“……”
“你從來不是什麽天授的英雄。”
“你是懦夫。”
“——你甚至不敢睜眼去看真正的自己。”
阿周那捂住了臉,他發出凄厲的哀嚎:“滾開,滾開,不要再想着控制我了,黑(奎師那)!”
*
*
格萊埃飛快地打包物品。
可惡!
這群迦勒底的混蛋們為什麽來的這麽快?!
她預計,恐怕這個黑臉的變态男人只不過是迦勒底的先遣部隊,她可是借用蛇怪們的眼睛,看到了最可怕的英靈,即便生前沒有見過,她也能從諸多傳說中,猜得到那位筋肉橫結的男人的真實身份。
大佬,都是大佬。
惹不起惹不起。
她細皮嫩肉的根本惹不起這幫大佬。
溜了溜了!
格萊埃艱難地将包裹全部背在背上,凡是帶不走的,她都已經及時銷毀了,但剩下的寶貝們的重量仍舊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嘿,加油!格萊埃,你可以的!”
格萊埃氣喘籲籲地往前走了兩步,忽然,一只手搭在她的腳踝上,吓得少女失聲尖叫:“啊啊啊啊啊——!”
“……”
她定了定神,看見了攀爬而來的阿周那。
格萊埃拍了拍胸口:“什麽嘛,突然吓死個人了,等等,你竟然從我的魔眼裏掙脫出來了,太奇怪了,你不應該看到自己最愛的女人嗎?”
這個黑皮男人不應該是,沉浸在美夢中,不願醒來的嗎?
他怎麽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阿周那臉上都是狼狽的淚痕,有那麽一瞬間,格萊埃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了一位迷路的孩童,正在孤立無援地發出哭喊聲。但很快,這種脆弱的表情就從阿周那臉上消失了,他本能地想遮掩住自己的臉。
格萊埃愣愣地看着他。
阿周那沉沉地問:“你剛剛……都看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