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露
夜露
李暮紫那天便沒有看到麥征。
他不在意,該睡覺的時間就去睡覺,該起床的時間就起來洗漱,該上班的時間就開車出門,第二天下班回來的時候便剛好碰到阿姨出門。
兩個人在玄關簡單說了幾句,李暮紫當時便覺得有溫度異常低的空氣傳來,想着麥征應該回來了——也想着不應該這個時間就開冷氣了,還開得這麽冷。
他和阿姨說完,阿姨離開了公寓,李暮紫走進客廳,就看到麥征毫無生氣得躺在沙發上,用胳膊蓋着眼睛,似乎是睡覺的姿勢,漏出一個灰白色的腦袋,嘴裏一直念念有詞。
李暮紫看了眼空調,果然已經開了,順手拿了遙控關掉,喊了一聲麥征。
麥征沒回應,李暮紫便沒有理會他,去書房放了工作電腦,又去卧室拿了衣服洗漱,然後才擦着頭發回到客廳,問道:“起來了,麥征,吃晚飯了?”
麥征卻似乎沒聽見,依舊是嘟囔着躺着。
李暮紫挑眉,放下毛巾,走近前去,俯身拿起麥征的腿,自己在沙發一端坐下後,将他的腳擱在自己身上。
只是他的腳才剛落下,麥征就直直坐了起來。
李暮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卻見麥征神色也不正常,黑眼圈很重,膚色更顯的蒼白,直勾勾看着他,但是視線似乎又沒有對焦在他身上。
他見過這樣的神色,在拍攝的事情進展的不順利的時候總會出現,但是明明昨天還是那樣興高采烈的樣子——?
于是問道:“怎麽了?”
麥征的焦點這才緩緩凝聚起來,定在他身上。
李暮紫伸手覆住麥征冰涼慘白的腳踝,皺了眉,問道:“你不冷嗎?”
“他不同意。”
Advertisement
麥征突兀的開口了。
“誰不同意?”
“商榷。”
李暮紫邊聽着,邊拿過沙發上甩着的薄毛毯給他蓋上,沒有接他的話,卻是說道:“以後別開那麽低的溫度。”
麥征雙腳一晃,卻是甩開了毛毯,輕輕踢他。
李暮紫看着那一半已經落在地上的毛毯,捏着一角拉回來,甩回原來所在的沙發靠背上,只拿着手覆蓋住他的腳踝,又問道:“怎麽了?”
麥征沒回答,李暮紫正要轉開話題叫他起來吃飯的時候,又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音:
“他怎麽能不同意呢?”
已經快說出口的話在嘴裏轉了一圈又咽了下去,李暮紫輕撫着他的腳踝。
“正常人——”麥征說着,擡起手來,似乎擁抱着某個從天花板上落下來的物體,說道,“一個那麽好的成名的機會,擺在面前,還是他自己喜歡的東西,怎麽就能不同意呢?”
李暮紫聽着,手下是冰涼的觸感,有些幹燥,卻也帶着皮膚特有的溫潤。
“我真的……”麥征似乎還想說什麽,卻是氣結,放下了手,看了眼李暮紫似乎心情更加不好,腳上用了力又踹了一腳。
李暮紫倒是已經習慣了他的這力度,松了手,拍了拍他的腿,道:“行了,先起來吃飯吧。”
他說着自己先站起來,走向餐廳。
麥征抽了沙發的靠墊往前一扔,沒有打中 ,落在李暮紫腳邊。
李暮紫腳步頓了一下,俯身撿起來 ,順手又擱在一旁。
飯桌上已經準備好了晚餐,卻是阿姨固定時間每天來做的。
他盛了兩份飯,一份放在碗裏,一份放在便當盒裏,又把其他的菜都夾了一些放入便當盒,把便當盒扣上,最後才抽了凳子坐下用餐。
他面前是空蕩蕩的餐桌和滿滿的便當盒。
飯餐還是熱的,這氣節裏沒有明顯的霧氣升騰起來,空氣裏只彌漫開一股混雜水氣的食物香味。
無論是外面還是裏面都全無聲響,筷子間碰撞的聲音便顯得分外明顯。
直到他吃完,麥征也沒有進來。
李暮紫收拾了碗筷,帶了便當盒出去。
麥征卻已經不在沙發上喃喃自語了。
他看了眼走廊盡頭的房間——那裏透出了亮光,便拿着便當盒和餐具過去。
打開門,麥征果然在裏面,只是還是對着電腦,戴着耳機,全然沒有回頭看一眼的意思。
“給你放着了,記得吃,不要只吃點心。”
麥征沒有回答,只有灰色的發絲在日光燈下格外明顯。
他也沒想過他會回答,放了手便出門,轉去了書房,幾個小時後又去了卧室。
李暮紫站在房間的陽臺上抽煙的時候,玄關處傳來一聲關門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了一下,很快四下又恢複了寂靜。
煙灰在夜風裏滑落下去。
下面是一條車隊的長龍。
才十一二點的時間,X市的人們剛剛打算回家,道路上的車便排成了一串,每一個車都閃着紅色的尾燈。
這個時節的夜風已經不冷了。
他看着下面的車隊緩緩挪動着,想着麥征該也是叫了這其中的某一個車出去了。
然後他又擡頭看了下夜空。
只有半輪暗淡的月亮挂在遠處——依舊是沒有星星的黑色天空,像是一塊顏色渾濁的布料罩在所有人的頭頂。
他盯得久了,幾乎覺得那布料越來越近的壓了下來,這才熄滅了煙,走進門去躺下。
——他似乎做了個夢。
李暮紫覺得似乎有一層又一層薄膜籠罩着自己,自己在那裏面呼吸困難,又頭腦昏沉。
然後他又突然躺在了床上。
他看到了麥征睡在眼前。
——和暖的春日陽光照着麥征的睡顏,連灰色的頭發都顯出了一些光澤。
他伸手去撥弄,連溫潤的觸感都可以感覺得到。
接着卻又到了一個灰色的狹小房間——房間裏什麽都沒有,只是灰白的牆壁,那牆壁忽近忽遠,連地板都在顫動,讓人頭暈目眩。
他就在這一個又一個的場景裏來來回回,似乎走馬燈般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又似乎是他們同時都在。
就在這一片恍惚中,鬧鐘響了起來。
李暮紫晃了晃頭,起床洗漱,轉了一圈沒看到麥征,等到收拾好了出門時卻碰到麥征進門。
他穿着薄毛線的外衫,背着雙肩包,身體冰涼,往門裏沖的時候剛好碰到李暮紫走去玄關,兩個人結結實實撞在一起。
李暮紫扶住麥征,感覺手下冰涼一片,甚至還有些潮濕的露水沾在他的衣服上,甚至連麥征的頭發也是一樣的潮濕。
他皺眉,松開手邊的行李箱,拉着麥征走進客廳去,也問道:“怎麽弄成這樣?你是在露天過了一夜嗎?”
麥征想甩開他的手,甩了幾下卻沒有掙脫開,索性也就放棄了,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在嘟囔什麽,卻明顯是沒有回答李暮紫的問話。
他扶着他在沙發上坐下,幫他拿下雙肩包,然後走去盥洗室拿幹的毛巾給他擦頭發。
“雖然現在氣溫高了,但是你這樣會生病的。”李暮紫說着,皺着眉,又問道:“你是在露天過夜的嗎?”
麥征似乎是冷的不輕,只是按着自己的手臂,盤着腿沒說話。
李暮紫知道他不想回答,便嘆了口氣,專注地擦着他的頭發,過後又道:“你吹風機吹一下,不嫌麻煩的話泡個熱水澡吧。”
他仍然沒有回答——李暮紫便只能看到麥征灰色的腦袋和從長褲下露出的一節瘦削慘白的腳踝。
李暮紫正要停手,卻聽得麥征突然問:“你是要出差?”
他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和他撞到的時候正拖着行李箱,緊接着又想起網上約的車還在樓下等着,急忙說道:“我得去趕飛機了。”他說着松開手,道,“你自己記得弄一下,可別感冒了。”
麥征灰色的頭發上挂着白色的毛巾,遮住了雙耳,他的臉便落進了陰影裏,只是一雙眼睛定定看着李暮紫。
李暮紫感受到了他的視線,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局促不安,解釋道:“給你冰箱上留了便條。阿姨會照常過來的。我要出去一個星期。”
麥征還是沒有接話,伸出手按了頭上的毛巾,自己緩緩、緩緩地擦了起來。
空氣沉默了一會兒,一句“知道了”才輕輕落下。
李暮紫轉過身去,道:“我叫了車,還在下面等着,我先走了。”
“嗯。”
背後傳來一聲回應。
他邁開步子,往來時的玄關方向走去。
李暮紫走到玄關,看到黑色的行李箱的拉手都還露在外面,直直立在鞋架旁。
他換了鞋,拎了箱子下樓,看到司機已經在車外等候,看到他帶了行李,便上前幾步接過,繞去後備箱放置。
李暮紫拉開後車門坐進去,在身邊的座位上放下雙肩包,扣上安全帶後便拿出了手機。
車緩緩啓動,開出了小區,駛入了清晨的街道。
X市的商場和公司都開工比較晚,現在五點左右的光景在附近的路段着實沒什麽人,只有稀稀落落的幾輛車快速駛過。
車內沒有開冷氣,就着外界的舒适氣溫放下了一些車窗。
尚且混着夜色的潮濕空氣便順着車窗吹進來,又随着呼吸彌漫進了李暮紫的身體。
他想起這樣的空氣和昨晚的空氣很是接近,想起那渾濁顏色的夜空,還有那之下的幾乎已經感覺不到真實的車流。
握在手裏的手機突然“叮”的輕響了一聲,屏幕亮了起來,卻只是一條系統的通知顯示在屏幕上。
李暮紫看着那通知許久,等到屏幕都重新暗了下去,才劃掉那條通知,解鎖屏幕,然後給麥征發了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