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湖

小湖

回去的路上一路無話,趙妍專心的看着手機,李暮紫為了緩和氣氛,問她在做什麽。

趙妍回複說是在和現在的男友聊天,還主動告知李暮紫說那是比自己小了7歲剛大學畢業的社會人,和她在同一家公司。

李暮紫聽了,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只能輕描淡寫帶過,結果是車內的氣氛變得更加沉悶了。

在多少有些尴尬的氣氛裏,李暮紫往公寓的方向緩緩駛去,車窗上卻一點點多了一些白色的絲線。

趙妍看着街邊的一個人撐開了黑色的傘,喃喃了一聲:“下雨了。”

李暮紫張望了一下開始變得濕潤的街道,輕嗯了一下。

不知不覺就到了趙妍的樓下,李暮紫送她進小區的時候擡頭看了看灰沉的天空,這雨下的叫人心煩。

是如果打開傘會覺得小題大做,如果不打傘又覺得偶爾落下的雨滴叫人不舒服的程度。

李暮紫目送趙妍進了公寓的大門,回身打開車門,看大車內手機的屏幕亮了一下,顯示麥征發了信息來。

他坐下來,伸過去的手卻在空氣裏停住了。

——雖然他是如此希望過。

但是總覺得不對——不應該是如此。

李暮紫的手重新落下,啓動了車,沒有碰手機,駛向了附近的一個城市公園。

雨似乎是終于認真的落下來了,李暮紫看着身邊的行人紛紛都打開雨傘,也有人站在街邊店鋪的檐下避雨疾走。他一路行駛到公園的門口停車場,然後拿了雨傘和手機下車。

說是公園,其實只是一片帶着小湖的城市綠地,湖水的四周綠植環繞,早上的時候會有一些晨練的中年人和老人,中午則更多的是吃過飯後來散步的附近上班族,晚上則有些夜跑的運動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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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門口出現的時候,李暮紫就碰到一個夜跑者,握着手機,一身汗水,跑出公園沒幾步就改為了走,奇怪的看了李暮紫一眼。

李暮紫撐開傘還穿着正裝,确實也并不像是來運動的人,但是現下已經是夜晚,就算進了公園也沒什麽好風景可看。

他在對方有些探尋的目光裏進了門,順着修建好的湖邊步道往公園的深處走去。

四下寂靜,兩邊的路燈已經開始吸引春日的蚊蟲,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

黃色的路燈照着灰白色的路面。

雨絲冰涼。

他走了一會兒,看到一座小亭,便收了傘走進去坐下。

夜晚确實讓人看不清楚,他只隐隐看到遠處辦公樓的外圍輪廓和某幾樓還亮着的一些燈。人行天橋靜默地化為了一個影子,像是被貼在灰紅色天空上的黑色紙片。

距離街道直線距離其實不遠的此處隐約還可以聽到一些街道上的喧鬧聲。

口袋裏的手機再次傳來信息提示音。

李暮紫嘆了口氣,拿了手機切換到靜音,沒有看消息,又重新放回口袋裏去。

湖水對岸的樹林也是一樣的影影綽綽,細小又彎曲的線條連在一起,緩慢地流動着。

雖然現在這樣确實也很好,但是總覺得不對——不應該是如此的。

李暮紫想起平日有時路過此處,會看到這小湖白日的模樣。

只是個普通的小湖。

因為躺在市中心甚至還沒有別的湖水那樣幹淨澄澈,偶爾只有些鴨子在湖面上四處游蕩發出叫聲。流動着湖水,也總像是懶洋洋的模樣。

如果能像這片湖水一樣一直躺在這裏,什麽都不想就好了。

李暮紫腦海中突然出現了如此奇怪的念想。雖然自覺到已經有些奇怪,但是還是繼續想了下去。

晴天的時候心情好,那就沐浴在陽光裏,用粼粼的波光向路過的上班族打招呼,就算不會被回應也沒有關系,反正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被回應。陰雨的時候就只有自己呆着,看着用兩只腳行走的奇怪生物神色匆忙,看得多了就會發現有些人來了幾回就不來了,有些人的模樣在變化,變得頭發花白了以後也突然某一天就不來了。天暖的時候就融化,天冷的時候就冰凍。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要在意,只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在這裏躺下去,直到消失或者彙入大江大海的一天,如果運氣夠好的話,說不定自己也可以變成名勝的大湖。

他腦海裏塞着紛亂的念頭,“有什麽事情沒有做”的焦躁迫使着他繼續往下想,如果一旦停下來就會想起來放在口袋中等待回複的那些信息。

平時這裏是藍天白雲,綠色的水草映襯着岸邊不同時季的紅色紫色粉色的花。現在面前的景色卻失去了往日看到過的模樣:所有的顏色都像被用完後被放在水裏清洗的畫筆上落下的,一種邊界模糊的灰籠罩在所有的色彩之上。

雨水混在湖面上,泛起一層淺薄的霧氣,偶爾被遠處的路燈照射,從灰色變成暖橙色,然後又回到灰色裏去。

李暮紫想到了湖水,又想到了李書岑,想到了陳尚和某天開的工作會議,接着想起了前幾天看到的某個社會新聞。

手機響了起來,李暮紫長嘆了一口氣。

他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着麥征的來電。

應該現在接嗎?

李暮紫想,如果現在接的話就需要解釋為什麽對信息不回複,如果不接的話可以信息回複告訴他說在開會,但是那樣的話依舊要回複信息,也就是之前的信息也會看到也需要回複。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情,他現在又想要說什麽事情。會不會想的太久,應該早點決定接還是不接,如果他等不下去了挂了電話,等到回去的時候說不定又心情不好該發脾氣了。

好難辦。

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這些事情難辦了起來。

李暮紫覺得下一刻跳動的來電按鈕就會消失了,他突然緊張了一下,按下了接聽鍵。

他無聲的長出一口氣,做好了心理準備。

“喂,怎麽了?”

麥征的聲音傳了過來:“回來的時候帶個晚飯。”

“你沒吃嗎?要吃什麽我給你做。”

“随便。”

麥征說完就挂了電話。

李暮紫聽着手機裏傳來的斷線聲卻沒有覺得輕松下來。脊背上那無言的焦慮甚至更進一步向上攀爬了,帶着惡意,纏繞上頸椎和脖頸。

他看着眼前的混沌夜景,再次長出了一口氣,希望在夜間湖風的吹拂下可以冷靜下來。

麥征沒有問,他根本不關心。

這是否已經是李暮紫想要的結果他都已經搞不清了。

結束了這種如芒在背的緊張感的現在其實應該安心下來,不用想着如何去回複,不用想着找理由——但是這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自己想好了理由準備好了被質問,但是對方卻并不關心。自己準備好了措辭甚至是借口,但是對方并不關心。

李暮紫此時甚至想問,麥征是真的不關心嗎?

還是僅僅因為想顯得不在乎而不問?

李暮紫比誰都清楚問題的答案。

只是沒有麥征給他明确答案的話,便總覺得這件事還有回旋的餘地。

李暮紫更清楚,自己這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落淚。

真要說的話,這南牆他已經撞過一回了。

他那一回撞得頭破血流,終于是知道痛了,便像個小孩子似的無理取鬧,也不管是否體面地就逃跑了。

那時候說要離開麥征的是自己,後來無意中見了一面,又重新抓着麥征不放的還是自己。

李暮紫生下來就是個随遇而安随波逐流的性格,好了傷疤忘了痛,有時候想起來,是自己也會覺得“這人怎麽這樣啊”的程度。

夜風吹着李暮紫,帶來一絲絲涼意。

他覺得喉嚨有些癢,扣上西裝外套的扣子,想起在這幾日的天氣預報說過要注意早晚溫差大。

掏了煙,點上,放進嘴裏。

于是那混沌的背景上就多了一抹紅色的光點。

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個爛人——擅自得覺得痛苦而逃跑,擅自得覺得寂寞而回來。因為不擅長思考,所以總是随波逐流,連自己究竟想要什麽也不清楚。不僅事前不清楚,事後也不清楚,甚至有時候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也不清楚,更多的時候就像是個觀衆在自己視野的外圍看着名為“李暮紫”的這樣的一場鬧劇。

那個電話也是一樣——自己究竟是希望麥征問還是不問?

就這麽簡單的事情也搞不清楚。

和最近的事情也是一樣——自己究竟希望麥征依賴自己還是不依賴?

那日是初二,上午和李書岑打了球之後回了家,接了湖水以後,四個人就在家裏打了幾輪麻将。那一日之後,麥征那樣瘋瘋癫癫的毛病似乎就變得更嚴重了,李暮紫放心不下便只能呆在家裏辦公陪着他,好在那段時間因為剛開年,事情不多所以并不是很忙。但是入春之後,第一季度的各種事宜紛至沓來,李暮紫也不得不暫時放下了麥征回到正常的工作中去。李暮紫趁着有時不忙,也拉着麥征去看過心理醫生,但是也并看不出什麽名目來,只是開了一周的助眠藥物就打發了兩人回去。

那之後有些微妙的變化。

李暮紫越發明顯地,在日常中察覺到這樣的變化。

卻因此變得游移不定了起來。

——麥征頻繁的給他發消息和打電話,大多的時候沒什麽事情,只是說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就像是剛剛的那個電話,雖然表面上是因為餓了來催晚飯。

但是李暮紫清楚,家裏絕對不缺吃的。就算阿姨做的食物中午都已經被麥征全吃光了,冰箱裏也有為數不少的熟食和甜點飲料,如果是作為果腹用,那肯定是綽綽有餘的量。

只是想象中的愉悅卻并沒有到來。

李暮紫甚至覺得厭煩。

确實會感慨自己為什麽是這樣的人的程度。

他抽着煙,聽到雨落下的聲音漸漸變小。

不遠處的街道上傳來警笛的聲音。

他一邊猜測這究竟是哪個酒吧的醉鬼引發了争端,一邊拿着傘站起身來。

李暮紫比誰都清楚那答案。

——那不是嫉妒。

——這也不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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