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恨意

恨意

李暮紫摸着口袋掏鑰匙的時候,門突然開了。

麥征穿着外出的T恤和五分褲,表情冷淡,站在面前,正收回手。

開了門之後沒有說什麽,轉身跨過玄關走了。

李暮紫有些疑惑,換了鞋,進門看見麥征拉着灰色的毯子躺在沙發上,背對着外側,似乎還在休息。

他把調味品放去了廚房,又轉身回來,在他身邊坐下。

“頭還疼?”李暮紫問,伸手碰了碰他的頭發。

麥征的頭發依舊是略有些幹燥粗糙的手感,他挪動了一下身體,往裏側更靠了進去。

“你出去吃過早飯了?”李暮紫又問。

還是沒有回答。

李暮紫輕嘆了一聲,輕拍了他兩下,說道:“我洗漱一下,待會兒給你倒點蜂蜜水。我還帶了樓下的蛋糕,你要有胃口的話起來吃。”

說完,他走去卧室拿了剛被随便脫下來的髒衣服和換洗衣服,走去盥洗室準備清理一下自己。

李暮紫洗好澡出來的時候,發現麥征換了個姿勢仰躺在沙發上,毯子蓋過了半張臉,另外半張臉被他的手臂擋住。

他擦着頭發問了一聲:“雖然馬上就中午了,但是你吃早飯嗎?還難受?”

“嗯……”麥征把頭轉向裏側,說道,“拉下窗簾。”

“別睡了。”李暮紫說,卻走去窗邊拉起遮光窗簾。他一邊做着和自己話語不相稱的動作,一邊說道:“你又開始日夜颠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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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征感受到室內暗了下來,把擋着眼睛的手臂放了下去,說道:“又沒有規定說不可以白天睡覺。”

李暮紫聽他有點撒嬌的語氣,勾起嘴笑了笑,拉好了窗簾走回沙發。

外面夏日的陽光肆意又濃烈,雖然有窗簾的阻擋,但只漏進來的日光也足夠看清室內的情景。

李暮紫覺得這樣昏暗的環境确實讓人安心了一些,而且室內的溫度也似乎變得涼快了一些。

麥征在他拉窗簾的時候也換了個姿勢,正把一只腳露在外面搭着沙發背。

“沒禮貌。”李暮紫說着,捏着他的腳踝塞回毯子裏。麥征卻不願意,來回用力了幾次,成功踩在了李暮紫的身上。

覺得隔着浴袍的大腿上被踩了一只冰涼的腳,不得不坐下來,李暮紫看着麥征頭發上沾了一些奶油沫,笑道:“我洗澡的時候你吃過了?怎麽頭發上都沾上了。”

“嗯。”麥征應了一聲,靠着沙發扶手往上挪動了一下,伸手捏了下自己的發絲,拿了一張紙巾擦掉奶油,丢在沙發上。

“頭不疼了?”李暮紫問,一手蓋着他的腳背,一手擦頭發。

“還好。”麥征說,擡眼看了下李暮紫,問道:“剛和你喝咖啡的是誰?”

李暮紫楞了一下,擦着頭發的手停了下來。

他想了想,又重新開始動作,一邊回答說道:“你看見了?那是我老同學。偶爾碰到了。”

“我給你吹下頭發,你去拿吹風機。”麥征道,撐着扶手直起身來,用腳尖碰了碰李暮紫。

李暮紫瞥了他一眼,卻看不出什麽表情,便點了下頭,去浴室拿了吹風機回來。

麥征已經把剛擦過奶油的紙巾丢進了垃圾桶,用毯子把自己裹得像個沙漠裏的苦行僧,只伸出兩只手在外。

李暮紫看着他這樣的造型覺得有些好笑,說道:“你這樣,裏面的衣服會變皺的。”

麥征不理會,擡了擡下巴。李暮紫蹲下身,将吹風機接了電源。

“坐這。”麥征拍了拍沙發。

李暮紫依言在他前面的地毯上坐下。

麥征按了吹風的按鈕。一股暖洋洋的氣息從李暮紫後頸傳來,很快就到了發絲上。

他一手拿着吹風機,一手撥弄着李暮紫的頭發,似乎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的意思。

李暮紫凝視着紙巾盒子,看着那一點的白色,有些出神。

他被吹風機的溫度吹得有了些倦意,遲緩得想着興許是剛才麥征出門的時候看見了自己,所以随口一問。

但是似乎又想起一件什麽事來,隐約感覺也是和在外的吃飯有關的。

麥征的手在暖風的吹拂下也逐漸有了溫度,輕柔的穿插在發絲之間,輕輕抖落着水珠。

他為了驅散這倦怠感,伸手拿了遙控,打開了電視。

電視上出現了李書岑的廣告。他代言了一個手機品牌,拿着深紅顏色且修長的機體出現在熒幕上。

李暮紫突然想起來了。

曾經他和阮凡雁吃飯被麥征問過,和湖水正常交往也被麥征問過。

李暮紫很清楚那不是因為麥征嫉妒或是抱有對自己的愛意。

只是麥征面向“李暮紫”這個人占有與掌控的欲望在很久之前就超出了應有的邊界。

一陣音樂和廣告詞輕響,李書岑的廣告很快放完了,電視進入了數字點播的首頁。

麥征将吹風機關小了一檔,在李暮紫耳邊說了一聲“語義飽和”後又推大了風位。

李暮紫知道那是麥紅南的代表作之一,将近二十年的時間過去,已經被奉為經典,也是麥征不知道看過多少次的影片。他按了幾下遙控,找到了對應的片源,點開進入播放。

電影剛開始幾分鐘,麥征就關掉了吹風機,将幾乎已經全幹了的李暮紫的頭發狠狠揉了一下。

李暮紫吃了痛,“喂”的罵了一聲,轉身擡頭去看麥征。

李暮紫沒有看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一聲笑,然後看到麥征散開了身上的毯子又重新半躺了下去,只有一雙眼睛看着屏幕。

“小王八蛋。”李暮紫道,站起身,拔了吹風機的插頭,去浴室重新放好後又回來沙發上擠着麥征坐下。

麥征似乎心情不錯,也沒有像往日一樣踹着李暮紫不給坐。

李暮紫看着電視裏的人出現着喜怒哀樂,看着麥征半躺着還摸了一包薯片,心情卻越發不安難受起來。

他轉眼看麥征。麥征正看電影看得專注。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麥征也轉眼看來。

“怎麽了?”麥征問。

“沒什麽。”李暮紫移開了視線。

“神經兮兮的。”麥征嘲笑了他一下,沒有追問。

李暮紫感受到頭發上的溫度漸漸散去,

電影照常放着。

薯片袋子發出嘩啦啦的塑料聲。

冷氣吹拂在臉上,他清醒了一些。

電影随着時間的流逝放過了三分之一,兩人看到某個情節偶爾會聊上幾句,時間不知不覺到了中午。李暮紫的視線從牆上的挂鐘上轉移到挂畫上,問道:“吃午飯嗎?”

麥征看的全神貫注,沒有回答。

李暮紫撥弄了他的頭發兩下,麥征嫌棄的伸長了脖子不讓他碰。

“起開。”麥征道。

李暮紫收了手,道:“我早飯吃的晚,倒是不餓,你呢?光吃零食?”

麥征似乎想起了什麽,轉頭看他。

窗外是似乎沒有盡頭的夏日。

李暮紫在麥征的眼裏看到一抹沒見過的顏色。

電影裏有紅色的墨水掉進了水杯裏,随着時間的流逝那抹紅色以不确定的形狀散開,直到把整杯水都變成了自己的顏色。

麥征從深處發出了一聲笑,轉回頭去。

那一抹紅色被蓋在了灰色的發絲之下。

“我并不是你的戀人,更不是伴侶。所以你不用管我餓不餓,好不好過,難不難受。同樣的,你和誰出去約會,也我無關,別指望和我有關。”

李暮紫看他。

麥征的臉被電視映照出淺薄的色彩,正在随着畫面不斷流動變化。

他往嘴裏送了一片薯片。

食物在唇齒之間碎裂的聲音讓李暮紫想起在地板上打碎的花瓶。

麥征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他。

李暮紫甚至懷疑起剛自己聽到的是不是幻覺。

眼前的人在專注的看着屏幕,無論眉眼還是嘴唇,都是平日的模樣,連那少年白的頭發都沒有變的更灰更黑一些。

他感到昨夜那種被人剝光一樣的羞恥感又從腳底開始升騰而起。

一半的李暮紫覺得羞恥,和昨夜一樣慶幸着現在這樣昏暗的室內看不清表情,這一切都不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另一半的李暮紫覺得冰冷,他在光滑茶幾上的倒影在向他低語,說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答案。

麥征不愛他。

他們不是戀人,不是伴侶,甚至不是兄弟或家人。

從以前開始就只是持續着扭曲的、互相利用的關系。

李暮紫聽到自己說:

“我知道。”

麥征放下了手裏的零食,探出身去拿了一張紙巾擦手。

李暮紫便只能看到麥征的後腦勺了,連那毫無波瀾的神色都再也看不到了。

他擦完了手,又重新躺回沙發裏,還是那似乎沒有開口說話的專注表情,直直得看着電視。

李暮紫覺得腦海裏有一根繃直了很久的弦突然被松開了一端,已經變得松弛的絲線輕飄飄的落下來,皺成了一團。

——“別指望和我有關”。

他說這話的時候,想必也一如既往的不在乎。

李暮紫想,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兩年前和你分手的之前,我去過一次國外。我跑去看了大海。想要宏達的大自然讓我覺得渺小,能忘卻一切。”

“那邊是一個旅游的景點,海邊四處都是我們跑出去旅游的人群,和去年我們去過的那個海島沒有什麽太大區別。出海的游船脫離了海岸邊後就會發現其實這個世界是很安靜的。

開船是一個當地的年輕人,皮膚黝黑,身體健壯,因為語言不通我們沒有辦法聊天。所以他只是對着大海抽着當地的煙草。我和他說随便去哪裏,他就把船停在了大海的中央。我也抽過那裏的煙。那個煙是國內不怎麽見的丁香煙,很便宜,也甜到膩人。那個給我開船的年輕人,被常年的海風吹的黝黑,偶爾會指着天讓我看飛過的白色鳥群。我不知道那是什麽鳥,我當時只知道海邊的都是海鷗,但是那鳥群鳴叫的樣子似乎和電視電影裏看到的海鷗并不相同,總讓我想起一些童話故事裏被詛咒的天鵝。 ”

李暮紫說着。

電影裏,少年少女落入了水中,牆壁上映出一片青色水波搖晃的光輝,背景裏響起了異常沉靜空靈的音樂。

麥征聽着,沒有說話,也沒有轉過視線,只是收起了腳在毯子下,窩在沙發的一角。

李暮紫繼續說:

“我看着四周碧藍澄澈的海水,就想,如果我離開了你,你也許将來也會看到這樣的景色。我也許将來也會看到這樣的,或別樣的景色。

但是和你一起看的那個人不會是我。和我一起看的那個人也不會是你。而從此以後我的人生裏,無論我看着什麽樣子的景色,我都會想起你笑起來的樣子。是你帶着我最喜歡的樣子——牽着別的誰。在那片我現在都不知道名字的大海的中央,我一想到那種場景,就感覺發了瘋一樣的嫉妒。”

麥征嗤笑了一下,輕微又有些悲涼的意味。

李暮紫轉眼去看她,嗓音沙啞。

“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和你分開的那兩年是怎麽過的,麥征。”

麥征的眼如燒盡的灰,一片薄霧之下籠着灼人的熱。他突然一把掀開了身上的毯子,手撐着沙發便吻了過來。

一股洶湧的憤怒席卷上心,李暮紫順勢擁住他。

血腥的氣息彌漫在兩人唇間,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咬了誰。他伸手按住麥征,用盡全力把他向自己的內裏按去,好像這樣就真的能把他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再深沉的愛也有轉為恨的一天。

他随波逐流過了這毫無波瀾的一生,除去麥征,除去這愛憎和迷茫狂亂,再也沒有過如此強烈的、濃烈的感受。

麥征扯開他浴袍。

麥征呢喃着:“但是我,不會放手的。你是我的。”

“李暮紫,你是我的。”

“因為你是我的,所以如果你要我,我就要你。”

李暮紫覺得心髒跳的發疼,連脊椎都開始作痛。

是啊,自己究竟還想要什麽?

究竟是恨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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