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世界仿佛隔得很近,又似乎離得很遠。

時間匆匆倒流,所有的畫面旋轉倒置。

耳邊的世界嘈雜而喧嘩,再一睜眼,喬靈竟發現自己坐在人群擠擠的高中課堂上。

電風扇呼啦啦地轉,耳邊是老師拉長了尾音閱讀課本的音調。前桌的同學将腦袋埋進課本裏已經陷入了酣睡,窗外撲騰飛過一大群飛鳥,夕陽将薄薄的天幕染成草莓色。

後背突然被戳了戳,有人輕聲對喬靈說了句:“上課好無聊,我來給你變個魔術吧。”

喬靈轉過頭。

那人拿出文具盒裏的小玩具,兩只手交錯晃動,最後讓喬靈猜猜東西究竟在哪只手裏。

喬靈猶豫了一下,目光停留間,她指了指右手。

“不是哦。”那人沖她笑得開懷又燦爛,他将兩只手掌心打開,竟全都空空如也。随後伸出手在她耳畔一點,随後摘出一朵花兒來。

“在這裏呢。”

花朵遞出,掌心順勢打開,躺在中間的正是剛剛那個小玩具。

“有時候眼睛所看到的,并不是真實存在的。”他沖喬靈笑了笑:“要記住咯。”

喬靈愣神看他。她忽然覺得面前這男孩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短暫的沉默過後。

嘩啦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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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如同破碎的鏡片一般,逐步崩裂。喬靈站在世界的中央,她睜大了眼看着這異象一點一點将世界吞噬。

終于,光明一點點褪去,整個世界重新歸位黑暗。

耳邊重新變得喧鬧嘈雜。

尖叫聲,嘶吼聲,哭泣聲……

“不……不要殺我!!”

【噌——】皮膚撕裂的聲響伴随着血液迸濺聲響起。

桌椅摔碎的聲音、鐵門被猛烈撞擊的聲音、骨頭被擊碎的聲音……

如同噩夢中的煉獄一般,不斷彌繞在四周。

渾身的血液似乎也一點一點随之褪去,喬靈感覺指尖也一點一點變得冰涼。

“喬靈!喬靈!”恍惚之間,仿佛有一雙纖細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喬靈轉過頭,是夏幂那張清秀而熟悉的臉。她神情慌張而急迫,臉上沾着血:“這個地方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怪物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我們快找個地方藏起來吧!——”

“不行,快跑——”

然而話音還未落。

【咔嚓——】

是骨骼碎裂的聲音。

一把黑色的巨斧從天而降,面前這個女孩就在自己面前,這麽硬生生地被一劈為二。

喬靈倏地睜大了眼。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

還來不及反應,就如同電影熄幕了一般,忽然間,整個世界又再度歸為黑暗。

四周安靜極了。

心髒砰砰地跳動着,渾身的血液流速似乎都加快了速度。

畫面旋轉跳轉,不知道什麽時候,四周的景致又重新換到了另一個地方。

漆黑的房間內,十來個人正癱倒在地面。他們閉着眼,似乎陷入了沉沉的酣睡之中。

其中一張面容,正是剛才被一劈為而的,夏幂的臉。

等等,剛才她不是已經……

一個修長高挑的黑影站在一旁,他望着喬靈,露出一抹溫和無害的笑容:

“他們只是睡着啦。”

“要安靜一點,不能把怪物引過來哦。”

“不過也沒有什麽用處,三天過後也會變成同類。”

“……你留下來陪我就好。”

熟悉的臺詞。

熟悉的景象。

一瞬間,醍醐灌頂。

喬靈倏地睜大了眼。

呼……呼……

呼……

重新睜開眼。

明亮的光芒瘋狂地湧入視野。面前,是幹淨明亮的天花板,窗戶正大開着,微微有風刮進來。隐約之間,喬靈甚至能夠聽見清脆的鳥叫。伴随着一陣微風拂過,樹葉沙沙響動。

所有瘋狂的畫面此刻正離她而去,世界只剩一片溫暖,祥和……

呼……呼……心跳的感覺如此劇烈。

喬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凝視着天花板。

她……又回來了。

時間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

靜靜的愣神間,伴随着門嘎吱的一聲響,一名身穿白色護士服的女人端着藥盤走了進來。

“啊,你醒啦。”她似乎有些驚訝:“太好了,千萬不要亂動,我這就去叫醫生——”

“……等等。”沙啞的聲音響起,喬靈試圖從病床上支起身體,制止住對方的動作。她凝視着對方的臉,眸中的驚訝還未褪去:“你是……夏幂護士?”

“嗯?是的。”那人似乎有些意外喬靈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過低頭看了一眼胸前的工作牌卻又很快意會:“怎麽了?是有什麽事情嗎?”

小心翼翼的語氣,帶着試探。大概是因為先前喬靈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再加上後來在衆多雙眼睛的看護下人間蒸發般的消失,此刻在所有醫護人員的眼中,喬靈都被刷上了一層危險又神秘的色彩。在警察查明真相前千萬不要和她有過多接觸——大概所有醫護人員心中都是這麽想的。

“……不,沒有。”對方的反應并沒有出乎自己的意料,喬靈搖了搖頭。她重新躺回了病床上,聲音中仿佛帶着嘆息,又仿佛帶着某種解脫感:“……原來你還活着……真好……”

夏幂的表情露出疑惑。

“所以……原來整個醫院的人……并沒有死……從始至終都不過是……只有我而已……”

這是什麽恐怖又奇奇怪怪的發言,夏幂一瞬間忍不住變了臉色。

她多看了喬靈幾眼。病床上的少女皮膚蒼白又虛弱,雙眼微微合上,明明剛剛蘇醒,看起來卻又十分疲憊。

将手中的藥盤放下,夏幂安靜地退出了病房。她想起離開時祁學海的叮囑——若是這個病人蘇醒的話,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

果不其然,并沒有出乎喬靈的預料。夏幂不過才離開病房三分鐘,很快,病房門再一次被打開,這一次祁學海高挑修長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目光注視在病床上那個虛弱的女孩身上,眸色幽深得像墨。

“……我好像想明白了,祁醫生。”雙眸靜靜地注視着天花板,喬靈的臉上仿佛帶着一層淡淡的陰霾:“或許……從始至終……你說的根本沒錯。”

“是的……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覺罷了。”

“說說吧。”祁學海的聲音淡淡的,他從口袋裏掏出一雙手套,十分娴熟地套上了雙手:“這一次你又看見了什麽?”

很多很多……一言難盡……

喬靈剛想要開口,目光卻停留在祁學海手中,那根裝滿了淡藍色液體的針管上。

她記得這個東西,在剛入院的時候,祁學海就曾為她用過。

“……說出來……或許有點可笑。”将目光收了回來,喬靈繼續開口。她的聲音沙啞,大概是因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喝水進食的關系,這會兒她的嘴唇已經有些幹裂開口。祁學海倒是頗為貼心,他很快便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并為她倒了一杯水,潤了潤喉嚨。

“……我看見……整個醫院……所有的人……全部都進入了那個恐怖的世界……成為了怪物的獵物……”喬靈一字一句地緩緩開口,将腦海中那個血腥殘酷的恐怖世界一點一點描繪出來,每多說一句,心情便似乎也随之沉沒一分。到最後,七零八落地講述完一切,她忍不住擡起手捂住臉,深深吸了一口氣:“……抱歉……我大概真的病得很嚴重……就當我胡言亂語吧……既然是幻覺,那也根本沒有同人說道的必要……”

“……從今以後……我會好好配合治療……”從樓上墜落那一刻的感覺現如今仍歷歷在目,那個時候……如果不是那個人出手的話,自己恐怕早就已經摔成肉餅了吧。

“所以。”祁學海的關注點似乎有些奇怪:“那個黑影當時同你說,想要将你永遠留下來?”

“……沒錯。”喬靈點了點頭。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但是他……只是想要讓我死罷了……或許是我犯病之後的某種自殘的潛意識……在意識到無法被怪物殺死過後,便選擇了跳樓這種方式……不……不對……可是我不想死……”喬靈說罷,再次擡起頭捂住頭:“……對不起……這其中的緣由……我真的想不明白……”

“這不難理解。”祁學海忽然笑了笑:“畢竟一個人待在那種地方,會很寂寞吧。不過既然說出這種話來,代表你幻覺中唯一出現的友善角色也開始有了攻擊性——這确實不是一個好的預兆。”

來不及細細思索祁學海的話,一切回想起來仍有些心有餘悸,喬靈的腦海中閃過那一道金色的色彩,她擡起頭來:“……對了,那個救了我的男孩兒呢,他現在在哪裏?……我還沒有同他道謝……”

“他累了。”祁學海的聲音淡淡的,他溫和地看了喬靈一眼:“現在正在休息。要道謝的話可以等到以後再說,現在不急。”

喬靈點了點頭,倒也并沒有疑議。

“不過總的說來,我很欣慰,你能意識到這一點,這也算是你病情治療中的一個轉折和進步。”祁學海一邊說着,一邊向喬靈走近。他舉起手中的針管:“一般來講,當病人能夠積極配合治療的時候,也就意味着病情即将開始好轉。相信不久後的将來你也能很快變成正常人,不再受到幻覺的困擾。”

“來吧,最後的治療。”他的手拂過喬靈的臉龐,目光專注而溫柔,就好像在觀摩一件藝術品。少女的皮膚充滿彈性而柔軟,只是這會兒因為生病的緣故,體溫有些偏低。到最後,祁學海的手勢停留在對方的手腕——那個此刻正紮着繃帶,密密麻麻布滿了針眼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喬靈的錯覺,那一瞬間祁學海望向自己的目光竟透着幾分溫柔。

“很快,所有的一切就會結束了。”祁學海溫聲開口,他握住喬靈的手,将手中的針管擡起,一點一點靠近。他微微一笑:

“不用再擔驚受怕,也不用再遭遇那些血腥和恐怖。很快,你就能徹底恢複健康,就安心地在那個世界就好……”

耳邊有些嗡嗡的,亂七八糟的雜音交織在一起,一瞬間喬靈只能看見嘴唇一張一合。

話音剛落,皮膚上頓時傳來一陣刺痛,腦子猛地一激靈,一瞬間喬靈猛地反應過來,幾乎是下意識的本能,一把将插/進/身體的針管推開。

然而一切已經晚了。

淡藍色的液體被注射進身體。

擡起頭,面前是祁學海那張逐漸模糊的臉。

“睡吧。”他輕聲開口。

随後整個世界開始天旋地轉。

關上病房的門的那一刻,夏幂心中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最近驚悚電影看得太多了,許多零零碎碎的恐怖畫面一瞬間從自己的腦海中呼嘯而過。那畫面中自己不僅和病房中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一起并肩作戰,甚至還因為不同的劇情選擇,自己最終體驗了各種各樣不同的死法。

……真是好奇怪,是幻覺吧。

她皺着眉搖了搖頭。想來應該是最近自己照顧這位嫌疑犯患者所帶來的心理壓力太大——整天聽着同行的小護士張口閉口就是在讨論什麽患者口中恐怖的瘋人院,久而久之的耳熟目染,多少會産生一些影響吧。

回到辦公室,她一邊整理着桌面的表格,一邊聽着一旁同事的聊天談論。

“诶,好奇怪。我剛才打盹的時候好像做了個夢。”隔壁桌的小護士沖身旁的同事興致勃勃地開口,臉上的表情有些餘驚未消:“太吓人啦,到處都是血和屍體,還有怪物——”

“等等,你是不是夢到在我們醫院裏?”

“對啊,你怎麽知道?”

“好巧哦,我好像也夢到啦——”

談論生高低起伏,随着說話內容的深入,聲音不斷變得更大。夏幂聽着聽着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聯想到先前腦海中出現的莫名其妙的碎片畫面,她頓覺有些耐人尋味。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內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衆人的話題。

【叮鈴鈴——叮鈴鈴——】

小護士們的表情已經還停留在了震驚和不可思議的階段,大概是因為夢境的巧合度實在太高,這不可思議的經歷一時實在是難以忘懷。無人在這一片嘈雜中注意到電話聲,最終還是夏幂主動上前将電話接起。

“……什麽?您的意思是……?”

“确定了嗎?這都是真的?”

“……好的,我會同大家講。嗯嗯……我們一定會小心。”

意識到電話談話的內容有些不用尋常,小護士們紛紛停下了讨論。她們轉過頭,用好奇的目光凝視着夏幂:“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啦?”

“警方說……殺害廖護士的兇手找到了。錄像被恢複,行兇過程被清清楚楚地記錄了下來。”她說着,語氣忍不住停頓了片刻。

“他們說……是祁醫生。”

事情着實在往所有人難以預料的方向發展。

這個石破天驚的答案剛一出來過後,在反複地詢問好幾遍是否屬實過後,小護士們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可……可是……祁醫生剛剛才去了患者的病房……”

“該不會……出什麽事情吧?”

事情有些不妙,然而對方的身份實在太過危險,沒有人敢貿然上千查探——那可是一名能對着朝夕相處的同事下殺手的恐怖殺人犯,這種時候只身前往無異于送死。

氣氛瞬間陷入了膠着。

“……還……還是等警察來了再說吧。這種時候還是不要随便出去找人啦!”說話的是個三十歲出頭的護士。她已經在醫院裏工作了十餘年的時間,廖護士遇害的時候也算是現場見證人之一——當時那副恐怖又慘烈的景象,她現如今仍記憶猶新。

“可是病房裏還有個患者,怎麽辦。”一名年紀不大的小護士怯生生地開口。“祁……祁醫生……不會對她下手吧?”

這問題無人能夠回答。

辦公室內的氣氛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

大概是腦海中的畫面太過真實,那一瞬間夏幂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了,竟對病房內那個沒說過幾句話的陌生女孩産生了一種類似于朋友般的複雜感受……這實在是很難用語言去解釋。

她深吸了一口氣,從辦公桌旁站起身來。

“我去看看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頭很重,四周的景象瘋狂變幻,無數破碎的畫面從自己眼前一閃而逝,伴随着歇斯底裏的嘈雜吵鬧聲。

信息量太大,喬靈一時有些難以消化。

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就好像每一次發病時的征兆,她又開始看見一些莫名其妙的幻覺。

恍惚之間,就好像做了一個長長長長的夢。

夢裏,她看見兩個青蔥的少年并肩走在一起,說笑打鬧,氣氛十分溫馨和諧——雖然身上穿的衣服已經泛白破舊,一日三餐的材料也時常清湯寡水,靠着政府的救濟金也時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不過還好,艱難困苦的日子裏他們有彼此在身邊。

就好像一部講述親情的溫情片。喬靈眼睜睜看着那兩名少年從稚氣未脫的模樣,逐漸成長為兩個俊俏帥氣的大男孩。

随後,畫面倏地一轉,停頓在某個人來人往,陌生醫院的門口。

“……沒有關系,只是輕度精神分裂而已……”

“……醫生說是遺傳……”

“……沒有……足夠的錢……”

“為什麽只有我……為什麽會是我……”

“我會報考精神類研究的大學!沒有關系!”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今後我就是你的醫生——只要我還在的一天,你就絕對不要放棄希望!”

話音剛落,就仿佛熄燈了一般,眼前的世界倏地化作一片黑暗。

房間的一角,唯有一盞微弱的臺燈正散發着光芒。床邊,男孩握着病歷表,他頭顱低垂,神情看起來似乎略微有些沮喪。

“……我好像知道爸媽的地址了,今天聽到李阿姨講,他們現在過得很好……”

“她說有他們的聯系方式,可以幫我們約他們見面。我想去見見她……”

“你在想什麽?”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帶着幾分少年的怒氣和稚嫩:“當初他們為什麽不要我們你難道還不明白嗎?爸早就死了,是精神分裂!咱媽根本就不想見到我們,我們對她而言只不過是個累贅!”

“可是我想……我想見見她……萬一我哪天什麽都不知道了……我怕我再也清醒不過來……”

“那簡直如她所願了,她大概巴不得我們倆通通死掉。”少年的聲音中依舊帶着怒意,他一邊說着,一邊狠狠地将手中的水杯往地面上一擲:“……不可以,我早就發過誓了,就算是死也不會再見她!你不應該這麽軟弱,咱們應該站在同一戰線!”

“咱們都要好好的,都要過得很好——對于那些抛棄我們的人來講,這才是最好的報複!”

喬靈睜大了眼,看得有些心驚。

這個聲音她認識。

那是……祁醫生的聲音。

心中的震驚還未消散,面前的畫面頓時再次一閃。

這一次,四周安靜極了。

明亮的房間,雪白的紙業。

少年消瘦蒼白的背影靜靜地坐在凳子上,他低着頭,身體似乎正在微微顫抖。

這一次的畫面中只剩下了一人。

喬靈緩步上前,她忽然注意到,對方手中握着的,竟是一張死亡通知書。

【姓名:祁林森】

【年齡:19歲】

【死因:因精神分裂症發作而引起的持刀自傷】

【傷口靠近動脈,失血過多而引起死亡】

【死亡地點:泰和精神病院】

房間內的氣壓低沉,少年自始至終沒有說半句話。

良久,他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這悲戚的氛圍甚至引得人不由自主跟着悲傷。

喬靈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努力平複一下自己的情緒。

然而眼前的畫面倏地一轉,忽然間,四周的景致又變幻了起來。

緊閉着的窗簾,微微跳動着的心電圖。

燈光晦暗的病房裏,此時一名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正靜靜躺在床上。

她的手臂上正挂着點滴,呼吸急促而微弱。忽然間仿佛聽見了什麽異響,她微微睜開了眼眸。

“學海……是你啊……”見到來人修長高大的身影緩緩靠近,她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一抹和藹而慈祥的神色。

“……在這種時候……還能見到你……真好……”

“……雖然……從小不在你們身邊……但是你還是……長得那麽好……考上了那麽好的學校……還當上了醫生……能夠看到你過上好的生活……媽媽也算是……心安了……”

“你真是個……讓人省心的好孩子……能夠有你……是媽媽的……驕傲……”

那聲音斷斷續續,氣息十分微弱,所謂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此時此刻恐怕任憑誰見了都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來。

然而那人卻沒有。

他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靜靜地聽完對方将話說完,他卻只伸出手去,安靜地拔下了對方的氧氣罩。

“哦?是嗎。”他的聲音淡淡的:“可惜你不是。”

那人的雙眼慢慢放大,呼吸聲逐漸變得大聲而急促。她揮舞着手,想要将氧氣罩重新戴回臉上,然而卻在對方輕而易舉地躲閃中撲了個空。

一次又一次的躲閃,最終,動作逐漸變得無力,身體軟軟地垂落下去。整個世界變得安靜了起來。

那人将氧氣罩重新戴回對方的臉上。

他的目光晦暗,在病床上那具安靜的身體上短暫停留了一陣。随後,他幹脆利落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現在說這些早就沒用了。”

【哐當——哐當——】

清脆的腳步聲響起,在悠長的走廊裏不斷回響着。

喬靈站在原地,就這麽看着那背影漸漸走遠。

時間仿佛經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又仿佛只有一瞬。

【咔嚓——】

最後伴随着一聲脆響,就仿佛電源開關被人拔掉了一般,整個世界忽然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喬靈轉過頭,快速地四下環視了一圈。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所有的紛争,所有的吵鬧,所有的憤怒,悲傷,還有眼淚……

在這一刻,全部統統消失了。

四周安靜極了,整個世界只剩下喬靈均勻而沉重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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