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面具
面具
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會想些什麽?這個問題永遠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才會有答案。
宋棠晚睜開眼,怔怔地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人,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刀與劍并未相撞,因為謝無忌及時停了手。
他轉頭看向陳複,顯然他同樣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要這麽做。
不過,陳複卻未對對方的行為有任何的驚訝,似乎對于此刻發生的一切他早有預料。
“你真要這麽做?”
頭戴青銅鬼面,将整張臉都遮住的男人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擋在宋棠晚的身前。他就像是一座山。山不會說話,但沉默往往也是最好的回答。
“我聽說,大雪山的人最是信守承諾。”陳複的語氣仍是那麽的平淡,這是因為眼前發生的一切仍在他的掌握之中。唯有有着絕對自信的人,才能時刻保持平靜。
“我的任務只有殺雲鄉子這一件事。”
“可他還活着。”
“稍等。”
男人轉過身,握刀的手卻突然被宋棠晚抓住。他沒有去看她,而是用左手将宋棠晚伸出的手拉下,随後就這麽走向了躲在人群最後面的雲鄉子。
基于雲鄉子剛剛的一系列行為,再加上為男人“目中無人”的氣勢所攝,原本擋在雲鄉子身前的人全都默默地讓開了路,本欲不顧一切駕雲逃跑的雲鄉子,也被十來件光芒閃爍的法器逼了回來。
籠罩整個州城的多寶伏魔陣仍然有效,這本就是陳複處心積慮的謀劃之一。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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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鄉子瞪大了眼睛,只來得及喊出這一個字。
漆黑如墨,處處透着一股不詳之氣的刀光閃過,一顆金丹與已經成功鑽入金丹中的噬丹蟲剎那間便被一分為二。傷口并不大,但已足夠致命。
收刀,轉身。
他甚至沒去确定結果,因為他對這一刀也有着絕對的自信。
“我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男人說罷,一把拉過宋棠晚的手,沉聲道,“現在,我要帶她走。”
然而,還不待陳複回應,宋棠晚便一把甩開了他。因為謝無忌已經殺向了其他人。
“住手!”
宋棠晚正要趕過去,卻被男人一把抓住了,任憑她如何掙紮,男人只是沉默以對。
“你想救她,她卻未必想被你救。李兄,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以這幅模樣示人?”
“李......?”
宋棠晚身子一顫,難以置信地望着他。她不敢,更不願相信對方就是那個人,那個自己會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想起的人,可事實永遠比想象殘酷。
青銅面具下的雙眼猛地一黯。
男人并未反駁,因為此刻反駁已失去了意義。他擡起手,終于将那張猙獰的修羅鬼面摘了下來,然後便露出了一張宋棠晚無比熟悉的臉。
是的,李秋雨就是青面修羅,大雪山的青面修羅。
人的一生會有無數個身份,每個身份都有一張獨屬于它的面具,而這張面具便是李秋雨身上最出名的那張。在別人眼裏,他和這張面具,本就是一體,與其說那是一張面具,倒不如說那就是他的一面。他最讨厭的那面。
他沒有去看她,因為他不敢。他連白玉京的長老都敢殺,卻不敢看她哪怕一眼。
“李兄,你是聰明人,所以你應該清楚,我絕不會讓你帶走這裏的任何一個人。”
李秋雨對此十分認同,就算陳複假意答應要放他們走,他都絕不會相信。正如對方剛才所說,要成大事,就必然思慮周全,缜密無錯,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怎會放走一個會将他欺師滅祖之事公之于天下的人呢?
“我明白。”
“你明白,但你還是要帶她走?”
“是的。”
“你有十足的把握?”
“老實說,沒有。”
陳複嘆了口氣,頗為惋惜地道:“這實在不像是你會做出來的事。”
李秋雨皺了皺眉,倒起了好奇心:“你很了解我?”
陳複不答,只是道:“你的修為不算高。”
李秋雨點點頭:“的确不算。”
無論仙門還是魔道,在年輕一輩裏,論修為他算上游,但他還年輕,所以要是和老一輩的人相比,那的确不能算高。
“四海幫巨鯨堂的堂主,本是符甲門出身,行走天下三十年,所學駁雜,尤其有兩寶傍身,一為符甲,一為法刀,皆是符甲門鎮山之寶,符甲在身,法器難傷,法刀落下,山岳亦分。伏龍觀的白道人,一顆劍丸斬蛟龍,劍氣縱橫分漓江。黃風谷的巨妖,得道成精已有三百年之久,嘯聚山林,就連得道高人都奈何它不得。”陳複停了一下,才道,“你的修為不算高,可這些成名已久的前輩高手,最後卻都死在了你的手裏。”
李秋雨閉上眼,因為他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眼中的痛苦,痛苦意味着軟弱,他不能暴露這一點。不過,是的,這些在別人眼裏無比輝煌無比的過去,卻是他最想忘掉的記憶。
人與人,本就是不同的,有人喜歡熱鬧,有人卻喜歡冷清,有人向往名利,有人卻很透了他們。
“當然,要殺他們,憑你手中刀,再加上一些運氣和勇氣,也不是不能辦到。可你是山主派來的,所以我想,你一定是個只有百分百的把握才會出手的人。因為孤勇和愚蠢,往往只有一線之隔,光有勇氣的人,是不配被派來與我一起做這件事的。”
李秋雨聽罷,也不得不對對方的話表示認同。就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從某些方面來說,他的确是一個天生的殺手,因為他遠比一般人更能忍耐,也更致命,更可怕。只是,這些都是他絕不願暴露在她面前的事。
陳複長嘆一聲:“所以我不理解,你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老實說,剛剛我還有些擔心,但現在我發現這種擔心太多餘了。”
李秋雨明白陳複的意思。
因為雙方都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會出手的人,所以當他站出來時,陳複便不得不開始思索其他的可能,但很顯然,李秋雨并沒有準備後手。
一場激戰過後,州城已是一片狼藉。
城中百姓皆染了屍毒,此刻在駱碧瞳的驅使下,仿佛大軍排陣一樣滿滿當當地圍在四周,領頭五個仿佛将軍似的怪物,正是駱碧瞳手下的五行屍。
五屍伏龍陣。
李秋雨此刻豈不就是一條落在淺灘上的龍?
對于她選擇站在陳複這邊,李秋雨并不意外,畢竟違反約定的人是自己。
“什麽都有把握了再去做,豈不是很沒意思?”李秋雨橫刀在前,已然做出了決定。
事已至此,陳複也不再勸說,體內真氣迅速湧動,一股灼熱的氣息以他為中心,迅速朝四周擴散開來。
此等至剛至陽之氣,稱之為天敵也不為過,駱碧瞳不得不趕忙将手下群屍驅散開來,就連她自己也躲到了一邊,遠遠旁觀。
李秋雨此刻已開法眼,眼前所見,不再是白玉京的大師兄陳複,而是一輪緩緩東升的旭日。以他大雪山出身的見識,略一思索,便知曉了對方所修所學為何。
天底下的修士并不是想修什麽就能修什麽的,好的功法對于修士的天賦和心性都有極高的要求。其中天賦是根骨,心性則是修士必須貼合所修法決的主旨,不然強行修煉的話,最好的結果也是走火入魔,由此可見陳複作為白玉京的大師兄,絕非徒有其名。
白玉京有數的幾種鎮山之法中,有一門“大日焚世經”,非天資卓絕,有大毅力者不可修習。
此法要求所學者必定要心如紅日,光照八方,容不得一絲一毫的陰影,但凡有半分的他心,也絕難施展出其十分的威力。
簡單來說,陳複對于他所做的一切,不但沒有半分的愧疚,反而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正确。
光憑這一點,他事後返回白玉京,只需亮出自己觀想出的大日,便足以讓白玉京上下相信他所言。
正因如此,今日之事他絕不會留下活口。
陳複擡起手,用食指輕輕一點,一道紅芒便激射而出,一路所過,一道烈焰随之出現,溫度之高,甚至連四周的空氣也被扭曲。
“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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