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魔道

魔道

哪怕是在最離奇的夢裏,眼前的一切也沒有發生過。

大師兄陳複對于姜骊和沈傲而言,就像冬日的暖陽。

你會相信有一天太陽會掉下來嗎?

我想恐怕只有瘋子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

與別家的大師兄們不同,陳複從不端着架子。他不像師門長輩們那樣嚴肅和冷酷,也從不會區分對待哪個師弟或師妹,就像太陽出來時,無論皇帝還是農夫,他們感受到的暖意都是一樣的。他的臉上總是帶着和煦的微笑,就連城裏的凡人見了也覺得親切。他的一舉一動,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完美無瑕的,是讓最苛刻的評論家也挑不出半分毛病的。他總是能讓周圍的人不自覺地生出依賴、敬畏和崇拜這樣的情緒。

這,就是他們白玉京的大師兄,是他們心中的支柱,是遠比雲鄉子這樣的師門長輩更可靠的兄長。

可現在他竟要取我們的性命?

那麽,我們是否該引頸就戮?

畢竟大師兄總是對的。

不是嗎?

所以,既然他是對的,那麽錯的就是我們。

不是嗎?

沈傲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看着謝無忌的長劍朝自己斬下也不閃躲。

他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因為他的內心已經完全崩潰。

這種心靈上的徹底崩潰出現在了很多人的身上,因為他們過去都和沈傲一樣,完完全全地敬服于陳複,而這些人此刻都已成了謝無忌的劍下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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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就連謝無忌自己都很驚訝,但他不敢多想,因為想的越多,劍就越鈍。

不過,就在沈傲即将命喪謝無忌劍下之時,宋棠晚一把甩開了已因和陳複交手而不敢再分心的李秋雨,趕了過來。

眼下的情況容不得她思考太多,她只是下意識挺身而出,擋在了沈傲和姜骊的身前,同時捏起了一張金鐘寶塔符。

金光出現又破碎,就像一場短暫的煙花。

“謝師兄!”眼看長劍臨頭,宋棠晚突然喊了一聲。

一縷青絲落地,謝無忌的劍緊跟着停了下來。

他偏過了頭,不敢直視宋棠晚的眼睛。他和陳複不一樣,他做不到毫無愧疚地出劍。唯一支撐他這麽做的,不過是對陳複的無條件信任而已,這種信任和其他人對陳複的信任其實是一樣的。

不過,這種如山岳一樣堅實的信任,在往昔熟識的師兄弟們接連倒下自己手下後,正在出現一道道難以愈合的裂痕。

所以他在此刻停了手。

“為什麽?”宋棠晚問着,同時悄悄換了口氣。

“抱歉,我沒辦法說。”謝無忌轉過頭,眼中滿是猙獰的血絲,他咬着牙,就像是在為自己打氣,“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我知道我在做正确的事!”

宋棠晚沒有再問下去,而是揚手甩出了一道道已經開門的“金刀符”。符紙迅速燃燒,引動天地靈氣,然後化作一柄柄鋒利無匹的金刀朝謝無忌射去。

甩出手中符箓的同時,宋棠晚扭頭朝兩個還傻傻地愣在原地的師弟師妹們厲聲喝道:“走!”

兩人被她這麽一吼,立馬轉過身,跌跌撞撞地朝城門口的方向跑去。

他們并未完全清醒,只不過在這種時候,別人叫他們做什麽,他們便做什麽了,就像溺水的人,總是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

只可惜,就算宋棠晚暫時擋住了手持雙劍的謝無忌,一旁還有虎視眈眈的個駱碧瞳。

“兩位弟弟妹妹,別急着走啊。”駱碧瞳離得遠遠的,用獨門的邪法驅使着五屍伏龍陣,朝兩人圍了過去。

放在以前,哪怕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對白玉京的人下手,可今時不同往日,為了讨好陳複,她情願做的再絕一些。

像她這樣的女人,讨好男人的本事,遠在自身的修行之上,因為在她看來,這才是最重要的修行哩。

駱碧瞳心念一動,地面頓時隆起一線,好似那地鼠打洞一般,迅速蔓延到了兩人腳下。

剎那間,被各種偏門毒物與靈藥喂養和浸泡而成的土行屍破土而出,一把揪住了沈傲的雙腿,那尖如鋼刀的十指瞬間深入骨肉,真可謂是痛徹心扉。

疼痛刺激之下,生死攸關的時刻,沈傲終于清醒了過來,下意識催動起了法決,剎那間只見金光一閃,土行屍的雙手便被斬斷。

緊跟着,那具在赤山之上便顯過威力,雖被李秋雨一刀斬為兩半,可如今已被駱碧瞳修好的銅甲金屍也大踏步而來,當頭一斧劈下,卻被一件雲霞狀的法寶攔下,正是“绮雲彩霞衣”!

駱碧瞳見狀,也不得不感嘆雙方的師承差距之大,正面對敵,這倆毫無對敵經驗的毛頭小子随便抖擻兩件法寶,自己竟奈何他們不得。

好在,本也不需要她做太多。

想到這,碧瞳仙子扭頭望向另一處戰場。她不覺得可笑,也沒有鄙棄,也許是因為她內心深處也在渴望或者相信着某些東西,所以她反而有些難以言喻的感慨。

誰又能想到,堂堂大雪山的青面修羅,竟會是個癡情種子?

“咻!”

李秋雨揮刀斬開迎面而來的火光,可四散的烈焰依舊将他的身體灼傷,更有絲絲縷縷的熱力如蛇一樣穿過肌膚蹿入體內,沿着他的奇經八脈猶如蛟龍走江一樣橫沖直撞,讓他整個人仿佛置身于一座火爐,難受至極。

後悔嗎?

并不,他甚至覺得如果今天死在這裏,倒也是個不錯的結局。畢竟是為了做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為了保護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而死,這豈不是比之前空洞如行屍走肉的日子好了百倍?

天底下本就沒有永恒的庇護所,疲倦的靈魂終有一日會死在路上,不是嗎?

只可惜,他現在還不能死,因為她還沒有安全。

李秋雨深吸了一口灼熱如岩漿的氣流,猛地一揮刀,斬開層層流火,更逼退了緩步上前的陳複。

“離別”的威力,強如白玉京的大師兄陳複,也不願直面。當然,這是因為一切盡在掌握的時候,他既不需要,更不會冒險與對方換傷。

任由李秋雨揮刀救下了在謝無忌的重重攻勢中捉襟見肘的宋棠晚,陳複瞥了旁邊一眼,先對謝無忌傳音讓他配合駱碧瞳解決掉兩個漏網之魚,随後才走向兩人。

“正如我剛才所說,你想救她,她卻未必想被你救。李兄,你實在沒有必要這麽做。”

宋棠晚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人。茫然、無措、仇恨、痛苦,種種無法形容的情緒激蕩在她的心中,讓她甚至沒了撚符的力氣。

怎麽會是他?

為什麽偏偏是他?

此時此刻,他已不再是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小黑貓,而是大雪山的青面修羅。九師伯,王師兄,劉師弟......他們都死在了他的手裏。雖然雙方此刻的距離不過區區一步,她卻突然覺得與對方間隔好遠好遠。

原來隔開人的,從來都不是山山水水,而是心的障壁。

陳複的話尤在耳邊回蕩,就連宋棠晚自己也忍不住在想:我與他之間,似乎已只剩下仇恨,再沒有其他了,所以,我又怎能受他的恩惠,被他所救呢?

“這不重要。”李秋雨持刀而立,哪怕此刻身心都陷入烈火炙烤之中,他卻反而站得筆直。他頭一次笑得如此的開心:“随心所欲,才是魔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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