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天生韌骨

第090章 天生韌骨

琅琊王氏,祖宅,祠堂。

王寬衍端坐族長正位,下首代表族中掌權者的二十八把椅子,在京者全部出席,沒在京的也遣了家中嫡長子站在一側旁觀。

地上,王寬信跪在那裏,被捆縛雙手,由兩個執刑族規的族人壓着肩膀。

“王寬信為一己私欲,致使吾王氏根基受到威脅,罪該萬死,諸長輩兄弟若無異議,那便執行吧。”王寬衍冷冷的道。

執刑者領命,立馬要把王寬信往外頭拖拽,到了這個地步,王寬信徹底慌了,十根手指摳着地縫,白着臉喊叫,“大哥,我錯了,大哥我真的錯了,我沒想到會弄出人命來,大哥最寵玉嬌,我只是想挑起大哥你的怒火,讓大哥發動家族力量滅了賤奴晏氏,大哥,你饒我這一回,求你了大哥。”

“拖下去,砍下他的頭,送去承恩伯府。”

“不要——”王寬心失聲嘶喊,痛哭流涕,“我要見母親,母親救我,救救我!”

“你們怕了,你們這群窩囊廢,就這麽把我舍棄了,王寬衍,我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啊,你不得好死!”王寬信破口大罵。

當他看到擺在當庭的鍘刀,雙目瞪大,眼眶欲裂,死死盯住負責執刑的族人,“誰敢斬我,我化作惡鬼,日日夜夜附在他背上啃噬他的血肉!”

王寬信還沒死,一張臉已經猙獰如惡鬼,執刑者膽寒了,雙腿一軟踉跄着往後退去。

“我來!”王弘恕上前一步,握住鍘刀柄,“把他給我放到鍘口上。”

“王弘恕,爾敢!”

“我有何不敢,你害死玉嬌,我若不能親手為玉嬌報仇,枉為人兄!”

說罷,猛的拉下鍘刀,血即飛濺,迸了他滿臉。

王弘恕咬着牙,用袖子一抹,捧起王寬信的人頭放進準備好的匣子,蓋好蓋子,交給等在一旁的王玉蓉,“素來你便很願意在父親面前争着表現,這會兒怎麽就臉色蒼白搖搖欲墜了,你捧好了,我要放手了。”

話音一落,他就撒開了手。

王玉蓉連忙撐開兩手托住,哆嗦着跟身邊人道:“咱、咱們走。”

彼時,承恩伯府正門大開,兩側豎起招魂幡,紙錢漫天飄灑,靈堂就設在穿堂內,晏茂林鄭素月夫妻坐在棺材兩側,腰杆硬挺着,眼眶紅腫,直勾勾的盯着大門口。

季氏癱坐在火盆旁邊,一邊往裏頭塞滿滿的紙錢一邊嘴裏念念叨叨。

晏青瓷坐在棺材前頭,懷裏抱着晏天棟的牌位,眼神放空了。

就在此時,大門口有了動靜,大管家晏冬,紅着眼眶,扯着嗓子嘶吼起來,“琅琊王氏大娘子來訪——”

王玉蓉捧着匣子站在門口,一雙腳上似綁了泰山,她看一眼大聲嘶吼的管事,明白他是被有意安排在這裏的,她更知道,從她捧起人頭匣子,坐上這輛馬車,四面八方的眼睛都在注視着她。

今日,她代表百年士族,琅琊王氏,被逼無奈,向一個從底層爬上來的新興貴族服軟,這将是她一生都洗刷不掉的恥辱,更會影響她的婚姻。

但是她沒有法子,既然享受了身為琅琊王氏大娘子的尊榮,該她付出時,她躲不掉。

于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毅然邁過門檻,朝靈堂走去。

晏青瓷看着王玉蓉,打量她,生得一張溫婉賢良的臉,步态端莊,一看便像是底蘊深厚人家教養出來的大家閨秀,此時她被推出來,臉上沒有一點被逼迫的怨意,反而帶着一種從容認命的意味。

王玉蓉也在打量晏青瓷,但見她頭上插着一支白玉瓊花簪,一身喪服,容顏蒼豔,眉心一點紅痣,流言中這是晏氏狐媚子轉世的明證,然而,此時此境,對面相見,相互打量,才讓她徹底去除了自己心裏的偏見,如若只是一個絕色美人,她還想争一争的,但當這個絕色美人,不僅有勇而無畏的膽量,還身負奇遇,甚至擁有冷靜聰慧的頭腦的時候,她就可以想到,那尊冷月帝王是她瞄準的獵物,自己只能死心甚至不得不暫時的……臣服。

“拜見神龍殿主。”王玉蓉福身一禮,态度恭敬。

“王大娘子榮升王氏族長了嗎?”

王玉蓉咬住嘴唇,避而不答,把匣子放到晏青瓷腳邊,斟酌片刻,才開口道:“這裏頭是殿主要的真兇人頭和他畫押的口供,還請包涵一二。”

“包涵什麽?”晏青瓷用腳踢開蓋子,拿出裏面封在信封裏的口供,一目十行掃完內容,猛地棄之于地。

“原來是他,王寬信。”晏青瓷一遍一遍撫着懷裏的牌位,心痛到呼吸凝滞。

“包涵、包涵壽宴那天的誤會。”王玉蓉攥緊拳頭,一口氣說了出來,額上冒汗,渾身緊繃。

“滾回去,讓該來的來。”

“神龍殿主,得理不饒人也要權衡利弊,真的決定将吾琅琊王氏得罪死嗎?”王玉蓉擰起黛眉,柔聲提醒。

“看來,昨夜子時的天雷并沒有吓破你們的膽子,是我之過。送客。”

玉蘭上前,冷面以對,“王大娘子,請回。”

王玉蓉無法,施禮後退走。

剎那,靈堂上只剩下自己人,鄭素月扶棺大哭。

季春花搭着丫頭的手,顫巍巍站起來,望着晏青瓷抖顫的肩膀,走過去把她摟在了懷裏,“祖母的小貍奴,這不是你的錯,咱們全家人是捆紮在一起的,我們随着你攀上枝頭,自然也該和你一起承受枝頭上的暴風雪,天棟是個好孩子,他更不會怨怪你。”

“我知道,天棟只會怨怪自己,然後更加發奮的讀書,他是立志要考上狀元,想靠自己給家族增光,為我增添助力的好弟弟。祖母,我不敢想,當天棟真的考上狀元,戴紅花,跨馬游街的時候,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可他的人生就這般戛然而止了。”

季春花已是淚流滿面,“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祖母從不是個認命的人,可有時候真的沒有法子。”

薄暮之時,蘭惠長公主大駕而至。

彼時,晏青瓷盤膝坐在火盆前大把大把的燒紙錢,鄭素月捧着晏天棟的牌位坐在了棺材前。

蘭惠身上穿了素服,打扮的像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夫人,她擡着下巴,掠過鄭素月,直接看着晏青瓷,“你究竟想怎麽樣?”

晏青瓷看着火焰大口大口的吞噬黃紙錢,淡淡道:“長公主總是耳聾,這可真不好。”

蘭惠頓時想起昨夜子時的巨響,渾身一僵,便強迫自己放低姿态,“王氏已經把真兇的人頭,畫押的口供都給你了,這裏面的深意,你不明白嗎?”

晏青瓷冷笑,“長公主的意思,王氏稍稍低頭,我晏氏就該誠惶誠恐的退下去,然後俯首帖耳?”

“人要懂得适可而止,縱然你有天雷在手,我不信你真敢炸平青雲書院,青雲書院是所有想要仕途的儒生心中的聖地!你晏氏将來的子弟,難道只從武不從文?還是別把從文這條路堵死吧。”

“說的好像從文這條路已經被你們琅琊王氏承包了一樣,真是傲慢。我打聽着一些舊聞,曾有玉京雙君子,其一是王寬衍,其二則是崔湘子,二人同有神童之名,同是三元及第,只不過崔湘子比王寬衍小三歲,三歲之差正好錯開了,當時人好奇,這二人究竟誰更勝一籌,可惜的是,二人總是默契的錯開,沒有公開比試過。

後來,王寬衍繼任山長,教書育人,崔湘子做了寄情山水的逍遙客,養鶴為伴,但他收養了一個弟子,名叫林士毅,現在做着刑部尚書,據我查證,林士毅科舉那一年,力壓從青雲書院出來的儒生,奪得三元及第,陛下已經去請崔湘子出山,擔任國子監祭酒之職了。”

聽到這個名字,蘭惠恍惚了一下。

晏青瓷瞥她神态,冷冷道:“是了,當年還有一則舊聞,您差一點就入了崔家,可惜崔湘子以餘生沒有娶妻之念,只願梅妻鶴子婉拒了。”

蘭惠頓時漲紅臉,“本公主當年又何曾正眼看過他,一個沽名釣譽之輩罷了。”

“究竟誰是沽名釣譽之輩可不好說,我只看見,崔湘子說到做到,至今居梅園,養鶴為子。”

“那又如何,誰又能知道他的梅園裏藏沒藏嬌妾!”

“以己度人,看來王氏暗地裏沒少藏污納垢。”

“牙尖嘴利,我說不過你,今夜我來告訴你,想讓我夫君親自來低頭,那是絕無可能的!我身為族長之妻,又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親自來一趟,足夠給你們晏氏臉面了。”

晏青瓷冷笑,“那麽,壽宴那夜,長公主打了我母親幾個巴掌?”

蘭惠不敢置信的睜大眼,“你什麽意思?”

“一,讓我母親親手打回來;二,長公主自扇巴掌,我也可以接受。這就要看,在長公主心裏,夫君的臉面重要,還是自己的臉面重要了。”

“你大膽!”

晏青瓷又往火盆裏撒了一把紙錢,“我的膽子自然是大的,不然怎麽壓着你們俯首認錯呢。”

“你、你!”

此時,蘭惠終于肯低下頭看鄭素月,“女子本該賢良淑德,溫婉貞靜,你看你養的好女兒,油鹽不進,争強好勝,胡作非為,就不怕把小命作沒了!”

鄭素月斜眼看蘭惠,一聲不吭。

蘭惠看着鄭素月的表情,如被針紮一般渾身刺痛,“你也曾是華陽身邊的宮婢,怎得也敢用這樣的眼神看吾!”

晏青瓷冷笑,“我晏氏一門,天生韌骨,最擅長逆流而上,逆天改命。送客!”

“我看你們是瘋了!”蘭惠扔下這句話,慌忙逃了。

本文出現過的典故等注釋:

第1章

【1】出自明詩綜:《南山北鬥》

【2】胡奎 《題梅月圖為長沙人作 其一》

作者胡奎,字虛白,海寧人。生于元文宗至順中,卒年不詳。全詩:

黃鶴樓中玉笛,十年不到長沙。

夢逐梨雲歸去,月明夜夜思家。

【3】赴人間驚鴻宴,一睹盛世顏。——古風歌指尖笑的《人間驚鴻宴》。

【4】宋朝謝懋的《霜天曉角·桂花》

【5】宋代·蘇轼

【6】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李白《靜夜思》

明月何時照我還——王安石《泊船瓜洲》

【7】《虞兮嘆》是由祝何作詞、作曲,聞人聽書_演唱的歌曲,發行于2020年8月27日。收錄于同名專輯《虞兮嘆》中。

【8】治天下者,正家為先。正家之道,始于謹夫婦。——《明史·列傳·卷一》

【9】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唐·劉禹錫。

【10】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九章》先秦·屈原。

【11】出自《女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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