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磚塊

磚塊

葉應姝點點頭。

她的胎氣已然穩固,靜養卧床便也罷了。只是心裏有些戚戚然,唯恐那許貴人又回來找自己的麻煩,便扯着蘇雲棠不撒手。

剛巧蘇雲棠問了一句她是否記得曾經在王府的日子,她就如同開了話匣子一般,緊緊握住了蘇雲棠的手不撒開。

她有些絮絮叨叨,“娘娘那會兒才剛入府,而我是已經跟着陛下許久的夫人了。娘娘雖然是正妃,可卻沒有一點架子……”

蘇雲棠聽着便笑着點頭,元秋宮院中種了一棵栀子,微風吹來,清新的味道飄然而至。一如面前的葉應姝,從來都是清新淡雅、不争不搶的。

她想起自己剛入王府之事,曾經思考過自己如何步步為營,為了不落人口實兢兢戰戰許久。那會子她是最為黏糊自己這個表姐,就只是因為她是先帝賞賜于樓玄黎的夫人,入府最久。

蘇雲棠初入王府之時,樓玄黎已經有了兩位夫人。一位生下皇長子便去了,耳後便是葉應姝了。在她入府之後的第三個月,又擡入了側妃曹漪,便是現在的宜妃,往後的順宜皇貴妃;夫人兩位,許尋芳封了慧嫔,餘下一位生了皇長女的封為謹嫔,名喚白昭霖。

到底是葉應姝這個沒家世又未曾生育的位分低微了,雖是還有些侍妾零零散散封了常在答應,但平日裏也算是乖乖巧巧、從不惹事生菲。

那會兒皇長子的母親正身懷有孕,府裏上上下下便都是葉應姝打理的,也算是在樓玄黎眼前的臉,可偏偏因為自己軟糯又不争不搶的性子,落得如今這個地步。想當初還是葉應姝一丁一點地将府中大小事務全然手把手教會與自己,事無巨細地侍奉着,從未有半點逾越。

可自己卻偏偏要恩将仇報,上輩子害的母子俱亡。

蘇雲棠暗下了眸色,只埋怨着自己。她暗暗發誓,這輩子定然要保下葉應姝母子的平安。

葉應姝絮絮叨叨了許久,終是有些困頓了,拉着蘇雲棠的手便陷入了睡眠。

蘇雲棠瞧着她眼角有些衰老的痕跡,嘆了口氣。樓玄黎長自己一歲,而早便入府侍候的葉應姝甚至長了樓玄黎四歲,已然年有二十五。

她曾經在自己夜半害怕驚懼于深宮王府險惡之時,像一個親生姐姐一樣将自己攬入懷中,寬慰勸誡着。愈想蘇雲棠便心中愈加難為情,從前她沒有想過自己做的有多過分,而如今想到了了解了便是如鲠在喉,久不能緩解。

從前不過絕無僅有待自己好之人,竟被自己親手推上了死路。上輩子葉應姝心中,該是有多難過。

蘇雲棠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将錦被輕輕蓋在葉應姝的身上。她調整好葉應姝的姿态,叫她睡得舒服些許。

而後,她便撩了簾子走到外室。對着立在一旁等候使喚的銀香比了個噓聲的姿勢,又輕聲說道,“你家主子睡了。”

銀香悄無聲息地跪下磕了兩個頭,她不敢說話,可滿目淚光都是多謝自己救下了葉應姝。

蘇雲棠朝她溫和一笑,綠岫便上前攙扶住了蘇雲棠。

正是剛入了夜色的時辰,夜幕中月亮彎彎一牙兒低垂地挂在樹梢,天邊盡頭不過亮閃閃的幾顆星星。

蘇雲棠深吸了一口氣,對綠岫說道,“便不乘轎攆了,綠岫,你陪本宮走走吧。”

綠岫揮了揮手,銜珠便颔首随着轎攆走在兩人之後五步之遙。

蘇雲棠踩兩個玉底絨鞋,若非她這般穿着多年之人,便是一着上就會腳下打滑,連立也立不住,更別提行路了。

可偏偏蘇雲棠不僅能穿此鞋行走,更能做飄飄然之狀。方才入了三月的日子尚還有些涼意,綠岫便示意銜珠取了披風遞與蘇雲棠。

宮中出行總是思慮過多,就算只是從這個宮殿到哪個宮室,都是轎攆配着幾件衣物。

搭配的是白狐貍毛的鬥篷,一整條狐貍制成的毛領襯得蘇雲棠更是嬌小漂亮。綠岫細致地為蘇雲棠系好鬥篷,便聽見蘇雲棠沉聲問道。

“綠岫。”

“娘娘,奴婢在呢。”綠岫忙應聲,“怎麽了娘娘?”

蘇雲棠長籲一口,千言萬語化作一口濁氣,吐了出來。她不知道該如何張嘴,更不知道這事情可以對誰人敘說,只得自己悶在心中。

她不過重生回來一日,往後日日她仍是要思索算計,她還能維持的住好不容易尋回邊角的本心嗎?

蘇雲棠打了個哆嗦,更裹緊了身上的鬥篷。

“娘娘若是冷,咱們便坐轎攆回去吧,這日子裏還是有寒風的。娘娘又剛小産,身子骨撐不住的。”綠岫急切的語調傳入蘇雲棠的耳朵裏,她心中不禁一暖。

便是她再悲哀、再無助的時候,都有綠岫陪着自己,從始至終。

蘇雲棠從鬥篷中伸出玉手,抓住了綠岫的一雙手。綠岫先是驚了一下,随即包裹着蘇雲棠的手直心疼。

“娘娘這手是一年四季捂不熱乎,奴婢心疼極了。”

蘇雲棠笑道,“你若是心疼怎得忘卻了出門時候帶個湯婆子,小蹄子說話倒是與做事不一樣。”

綠岫哭喪着一張臉,平白解釋道,“總是娘娘喚奴婢急點去瞧靜嫔娘娘的,奴婢是真真兒未曾憶起此事。”

蘇雲棠瞥了一眼五步之遙跟随的銜珠,壓低嗓音說道,“那你便是說都是銜珠的錯了?”

綠岫癟臉,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又道,“娘娘若是非要如此言說,奴婢也無話可說,只是委屈極了。”

蘇雲棠便哈哈笑了起來。

即便這深宮如腳下之路一般漆黑漫長,可若不行進下去就會永堕黑暗,但如果她能沿着自己的本心走下去,便能得見光明。

良久沉默過後,蘇雲棠又問道,“綠岫,本宮為人如何?”

“娘娘為人溫和,雖是這一年為了擔起皇後架子,多了幾分威嚴,可總體還是柔和的。”

綠岫一句話說得誠誠肯肯,叫蘇雲棠聽罷不由嘆氣。她何嘗不知自己不是被這所謂的皇後架子壓得喘不過來氣,一行一言都得是拿捏着尺度。

她本不是按照母儀天下的皇後培養出來的,先頭是家裏的嫡女,上有兄長護着。嫁人又是千挑萬選入皇家,但是卻擇了個默默無聞就等着分封出番地的王爺。誰曾想一朝奪嫡之變,讓先帝子嗣零落,最後落在了樓玄黎的頭上。

一朝的身份起落,叫蘇雲棠有些不知所措。待她上輩子認識到自己的改變之後,樓玄黎已然将她當做了陌路人。她愈恨樓玄黎,便愈加的變本加厲起來。

兩個人就想是較着勁兒一般,越擰越緊,最後兩敗俱傷。

蘇雲棠沉吟,“你倒是一張嘴靈靈巧巧的。可本宮總覺得,本宮這皇後架子端的太重,讓本宮難過極了。”

綠岫攙着蘇雲棠走的慢悠悠的,思索片刻便沉聲說道,“奴婢雖是從小跟着娘娘習字,可卻沒讀過太多書,但是有個道理奴婢還是懂的。”

蘇雲棠頓時來了興趣,便擡眸問道,“什麽道理?”

“娘娘端着費力便不必端了,左不過這後宮中也無幾人,娘娘永遠是皇後。就算是她宜妃娘家再過昌盛,也是您為妻她為妾,您為主她為次。您只要穩穩地待在這皇後之位上,讓人挑不出錯來,便好了。況且……”

綠岫的話雖糙,可卻說到了蘇雲棠的心坎上,聽她一句況且完後便不再言語,便急忙道,“況且什麽?”

“況且就算她宜妃有個兒子,她也只是妃,頭上還有貴妃皇貴妃呢。還有陛下待您眼中的愛意,奴婢是看的真真兒的。”綠岫臉上簇起個讨打的笑意,嘴皮子卻不饒人。

蘇雲棠失笑,旁人都瞧出來的事情,上輩子的自己卻看不清楚。

怪不得老祖宗總說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蘇雲棠一時走神,卻險些被腳下松動的磚塊絆倒。好在綠岫手疾眼快扶住了她,才叫她沒有一頭磕在地上。

她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走過三尺才回頭看了一眼,只蹙起眉頭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

當不當正不正的一顆磚塊,怎麽說松動就松動了呢。況且這路僻靜,平日裏只有葉應姝去昭陽宮請安才會行走。

蘇雲棠心裏揪了一下,莫不是葉應姝有孕之事傳的如此之快?

可卻不應當,她不過在元秋宮停留了半個時辰左右,怎得這挪松道路如此明顯之事,又緣何要做的如此之快?

做下此事之人不會如此愚蠢,明知自己回宮會走相同的道路仍留下這種顯而易見的證據。可是到底做此事的人,究竟為何呢?是因為提早便知曉了葉應姝的有孕,還是用這種方式來提示自己?

蘇雲棠尚還沒有理出個頭緒,便聽聞綠岫的聲音,“娘娘、娘娘?”

她回過了神,便見綠岫正擔憂地望着自己。蘇雲棠搖搖頭,說道,“無礙,只是方才有些恍惚。綠岫,你喚個人今夜守在這個磚塊之處,莫要讓旁人近了。切記,此事需得小心,不要叫旁人知曉。”

綠岫有點奇怪,可還是依照着蘇雲棠的吩咐做了。

蘇雲棠此行有二,一為守株待兔,看看能不能瞧見是否有人夜半探查;二則護着原本的模樣,明日青天白日再做細致探查。

她又瞧了一眼那松動的磚塊,心中攥着不解回到了昭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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