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謹嫔

謹嫔

蘇雲棠仍思索着那回到昭陽宮路上松動的磚塊,許久都未曾有解答,到了最後便想着,如此愚鈍之法,恐怕是有人情急之下尋了這麽憨傻的法子來對付葉應姝和她肚子裏的龍子罷了。

只是她心中總是惴惴的,連晚飯都堪堪只喝了一碗荷葉蓮子羹。

荷葉蓮子羹清甜爽口,倒叫蘇雲棠的思緒沉下來了一些。她隐約記得那那條路除了貫通昭陽宮與元秋宮,中間夾角處也裹了旁的一個宮殿。

“綠岫。”蘇雲棠喚道,“把本宮那宮宇排布圖尋出來。”

綠岫拿來了底圖,順帶将蘇雲棠面前的幾盞油燈剪芯。油燈剪過之後便忽悠了一下,愈加明亮起來。

她鋪排着地圖在桌子上,又說道,“夜裏黑,娘娘仔細眼睛。”

蘇雲棠說不感動是絕不可能的,綠岫跟了她兩輩子,都是忠心耿耿、面面俱到的。而自己卻因為她的懂事,生生地折了她的翅膀留在身邊。

綠岫随在蘇雲棠的身後,力道适中的替蘇雲棠按着頭,叫蘇雲棠不由得有些沉浸在舒适之中,忘卻了思考。

良久,蘇雲棠嘆了口氣,這輩子合該叫綠岫尋一戶合适人家,風風光光地出宮嫁人,而不是叫她一留十八年,成了老姑娘。

她将目光又投向了宮殿圖,昭陽宮與元秋宮一路相連,從頭到尾便可見兩座宮室落在一條直線上。可偏偏在中途支棱出一條林蔭小路,彎彎曲曲到了西側的翠微宮。

她已是有些恍惚了,上輩子樓玄黎最愛的便是将那些個寵着的妃子挪到離自己近的宮殿去,這究竟翠微宮現下住的是哪位,她當真有些記不清了。

蘇雲棠擡筆在翠微宮畫了個圈兒,綠岫一打眼就瞧見了便說,“娘娘将翠微宮畫出來作甚?這翠微宮謹嫔娘娘平日裏也算是不與旁人來往,只自己安心撫育公主罷了。”

謹嫔?

竟然是她?蘇雲棠有些過分意外,在她的記憶中謹嫔白昭霖平日裏總是深居簡出的。自生下華容公主後,更是一輩子別無他出,先帝去的時候便跟着絞了頭發去道館裏做了姑子了。

這樣的一個人,又怎會驀地突然搞出如此一般事由,想要暗害葉應姝呢?她撫育的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就算是葉應姝有孕也礙不着她的事情。

蘇雲棠好看的眉眼緊緊蹙了起來,直不停地敲着桌子。

白昭霖她想要做什麽?她又是從何而知的葉應姝有孕之事?

她想不明白,便有些氣惱地摔了筆。這一摔倒是叫自己忘卻了殼子裏的人已有三十八有餘,但卻叫綠岫“啊”的驚叫了一聲,随即便跪在了地上。

蘇雲棠這才反應過來原是綠岫以為自己因着她的力度不對而發了怒,頗有些哭笑不得。她親手将綠岫從地上扶起,說道,“旁人面前也便罷了,本宮何時待你嚴苛過?我們從小一起長的情誼,你全然忘卻了嗎?非要叫本宮傷心傷神,還要細細思慮是否在你面前做過了事情。”

綠岫眼淚吧嗒便落在了蘇雲棠撫她的手上,她搖着頭說道,“沒有,娘娘,綠岫沒有。可是娘娘現下身份不同往日,您是母儀天下的皇後,而奴婢只是宮娥罷了。”

她眼淚落歸落,可瞧見污了蘇雲棠一雙手,心中又有些打鼓。便取了帕子與蘇雲棠擦手,待水漬退去,又被蘇雲棠說道着,“你是個有主意的,本宮不怪你。但是總歸本宮念着舊情,你若是不承,可不是白費了本宮的苦心?”

綠岫這才點了點頭,抹幹淨了眼淚珠子。

哭罷,便有些大膽地問道,“娘娘方才圈出翠微宮是為何意?今兒個回宮的時候,奴婢便瞧見娘娘瞅着那路發了許久的呆。”

蘇雲棠卻朝着窗邊門外努努嘴,不回應只說道,“去把旁的先支走。”

綠岫不明就裏,但仍是依着蘇雲棠的指示讓外頭守夜的宮女太監先退下了。四處瞅了一眼,綠岫将門掩上,垂首站在蘇雲棠的身側。

蘇雲棠問道,“你可知本宮為何要讓你留意外面的人?”

綠岫搖搖頭答道,“不知。”

“方才本宮回來的時候被磚塊絆了一跤,便瞧了一眼,那地鋪的平整,怎得平白會突出一塊,愣生生地杵在那裏?”蘇雲棠擡眸,眼神中的晦澀叫綠岫讀不懂。

可綠岫與蘇雲棠相處多年,已是幾乎了然了她心中的思慮,陡然猜測後便瞪大了雙眼。

“娘娘覺得有人将此事傳了出去?”

“正是。”蘇雲棠颔首,“先頭本宮還未曾想到這一出,而後你猛然問道便回憶起此事蹊跷,唯恐本宮這宮中有旁人耳目。”

綠岫一驚,須臾才緩和了面上的訝異。

往日在王府之時,因着樓玄黎當年的默默無聞并無榮登大統的可能,便是大家都算是相處融洽,哪裏能想到這樓玄黎有朝一日登基稱帝,這群人便更上了一層階級。

蘇雲棠曾經面容上的驚訝又何嘗少于過綠岫,只因着綠岫這輩子還未曾歷經過大風大浪,多得一點事便叫她濫于言表了。

綠岫哆嗦了一下便四處張望着,又道,“娘娘無旁人了,這屋兒裏面獨我一個。”

蘇雲棠笑她,叫她尋了凳子坐下。自己便是卧在塌上,綠岫不敢坐在凳子上,便倚在腳踏上靠着。

蘇雲棠瞧見便也不再阻止,只說道,“那翠微宮的謹嫔你也說是個與世無争的主兒,她又怎麽會不聲不響地做此動作?”

“許是靜嫔娘娘腹中胎兒擋了她的路?”綠岫大膽猜測着。可她話音剛落,便瞧見蘇雲棠拿帕子捂着嘴直笑,又委委屈屈問道,“怎的了娘娘,是綠岫說的不對嗎?”

蘇雲棠擺擺手,只道,“只是謹嫔生育的是皇女,再如何也是承繼不了大統的,靜嫔腹中是男是女、是死是活,又礙着她什麽事了?若是說皇子,倒不如想想養在太後膝下的皇長子,與宜妃的皇次子呢。”

她這話倒是如同一語驚醒夢中人一般,叫自己醍醐灌頂。

白昭霖這磚頭擺的急促而又蠢鈍,當真不像是個能在這深宮之中避世之人的真實做法。倒像是故意擱置在那裏叫旁人瞧見一般。

若是順着這水兒思緒往下捋,倒是有些說得通了。

她若是受了旁人威脅,非叫她做下此事不可,她明面上做了愚蠢,可私下裏卻能叫人知曉她的處境。而這路又是沿着昭陽宮與元秋宮之間的,她想向何人投誠的意味,豈不是直截了當。

綠岫見着蘇雲棠雖是久不言語,可面容上卻愈加帶了讓她寒戰的冷漠。她不禁心中打哆嗦,弱弱地喚道,“娘娘、娘娘?”

蘇雲棠回了神,卻半點不生綠岫打斷她思緒的氣,只說道,“綠岫,去請謹嫔來。”

若是她估計的沒錯,現下白昭霖應當正在翠微宮中如坐針氈。她那羊腸小道、曲徑通幽的,自己留下的侍衛當真不知曉是否能瞧得見。只是她總有辦法知曉自己這計謀能不能成功,是個十足的聰明人。

蘇雲棠先前不覺得,只覺得白昭霖此人不識擡舉,每每就拘于她那一方院中天地,生生将自己活成了籠中鳥。可現下卻覺得她聰明極了,她自知不讨樓玄黎喜愛,得一公主已是恩賜,便學着藏拙将自己斂在這避世一詞當中。

可上輩子她女兒卻一直養在身邊,得嫁京中,時常能侍候膝下。何嘗又不是自己的聰慧避世所得?她是當真聰明人,只是不願争搶罷了。

蘇雲棠隐約還曾憶起白昭霖曾告知過她的一句話,當時聽了怒上心頭,可現下想想,她到底看得有多清楚明白——

“皇後娘娘,您真的了解陛下的心嗎?”

當時樓玄黎剛巧升了她為謹妃,蘇雲棠本以為着她是來朝自己耀武揚威的,叫自己心中作嘔了月餘。可現在細想一番,白昭霖何不是想告知自己,樓玄黎的一顆真心是捧在哪裏。

蘇雲棠下意識冷哼了一聲,叫正欲問她是否要宣謹嫔前來興師問罪的綠岫,閉上了一張嘴。

她剛欲招手叫院門口時候的小順子前來,便又聽見蘇雲棠說了句,“你親自走一趟,莫叫旁人去了。”

綠岫颔首應道,“是娘娘。”

不大一會兒便見到白昭霖前來了,在外室由綠岫伺候着脫下鬥篷後,便撩了門簾到了內殿。

久不相見的模樣叫蘇雲棠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白昭霖一張臉長的實則普通,只一雙略顯上揚的狐貍眼給她添了幾分風情。但她身量高挑,一件月白色小坎配着水色褶裙,倒是将臉上那一丁點的狐媚壓了下去。

蘇雲棠仍是歪在塌上,白昭霖行完禮便依着蘇雲棠的示意落座在了桌前。

她的目光微微瞥過攤着的宮殿圖與上面打着圈的翠微宮,帕子微微捏緊了幾分,可擡眼又是清明顏色。

她帶的大宮女松苓被攔在了外面,餘下殿內只餘綠岫一人伺候着。

見綠岫上了香片茶,蘇雲棠便言語道,“入夜了,便是不宜再飲濃茶,這香片喝着正好。只是等下茶喝完了,便說說你該說的事情吧。”

白昭霖滾燙茶水潑灑在手上,可她卻來不及擦拭,只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垂着頭說道,“嫔妾不知皇後娘娘所言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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