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汁

花汁

這幾日許尋芳都是過了晨定便去耳房抄寫着宮規,一連幾日下來,先頭她還有幾句怨言,到後面都不用宮女太監前頭帶路了。

自己個兒領着宮女恒兒就把房門帶上,翻出宣紙筆墨鋪陳在桌子上。

耳房的窗子倒是大,陽光也見好。正巧透過窗戶瞧着昭陽宮內裏種的西府海棠正好,許尋芳抄多了幾遍便有些動了小心思,便叫恒兒取了些許海棠花瓣,研磨在墨汁裏面。

有些透粉還伴着陣陣清香的墨水,倒叫人欣賞着有些莫名的沁人心脾。

蘇雲棠乍一知曉許尋芳有這份心思,竟也是有些嘆為觀止的。上輩子這以花汁入墨,是她去世前三年才流行開來的,可她卻不曾知曉,許尋芳竟是創造出了這種有趣的筆墨之法。

想當時此法一經問世,當真是全城遍火一搶而空。

蘇雲棠撫着那帶着海棠花香的紙墨,着實露出了個會心的笑意。她驀地想到,若是将制紙的時候也混入花汁,豈不是兩者花香不同相輔相成,制成花箋,當真有趣。

“綠岫,這許貴人也是個有意思的主兒。”蘇雲棠瞧着綠岫,綻開了個笑意。

剛過了晨定,終是蘇雲棠擺脫了綠岫那過分雍容的審美,平日裏也擇些簡單不失身份的衣裙穿着,現下正将鬓邊點翠對釵拆下,換了絨花的小簪,幾顆絨花排在發髻上面,倒是平添了幾分俏麗。

綠岫聽聞,便是頭也不擡的問道,“娘娘此話怎講?”

蘇雲棠朝一旁放置的紙張努努嘴,綠岫便停下了手上的活計走了過去。捧起許尋芳抄寫完畢的宮規,有些奇怪地問道,“這紙張可有什麽問題?”

“你聞聞。”

綠岫将宣紙湊近了鼻腔,似有非無的一股子花香氣息撲面而來,倒叫她有些瞪大了雙眼。她不由得确認了幾次,那沁人心脾的芳香正是從宣紙之中微微透露出來。苦澀的墨水氣息中包裹着

蘇雲棠搖搖頭,這許貴人當真取了個好名字。

尋芳尋芳,如今當真是在這墨汁中尋了芳香。若是初時許貴人的父母知曉自己女兒宮妃未曾做到出人頭地,可偏偏發明了這有趣兒的墨汁,豈不是會慨嘆一句自己的先見之明。

“陪本宮去瞧瞧這滿腦子奇思怪想的許貴人吧,她當真是個妙人兒呢。”蘇雲棠将手搭在綠岫的手背之上,穿上攢金枝的軟底繡彩蝶單鞋,便朝着許尋芳呆着的耳房走去。

許尋芳本是在屋中打着瞌睡,恒兒坐在窗口瞧着外邊的你來我往。蘇雲棠本就只想着留許尋芳在她眼皮子底下罷了,也未曾要求着她每日必得教多少篇宮規成品上去,左不過能抄便抄,抄不着就坐在裏面發呆也無妨。

恒兒一打眼便瞧見蘇雲棠朝着耳房走來了,急忙推醒了許尋芳。許尋芳本是還有些惱怒,結果未曾轉醒就見到蘇雲棠進了屋,呆愣了須臾方才想起行禮。

蘇雲棠也沒難為她,只讓她平了身。

許尋芳本是不大怕這個皇後娘娘的,從前在府中便是,而如今入了宮還曾當是從前。可這幾日磨煉的性子倒是有些收斂了,瞅見蘇雲棠坐下,自己更是一雙手不知道往哪擱了。

蘇雲棠笑道,“坐吧。”

“是。”許尋芳這才尋了個案邊凳子靠着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蘇雲棠不撒眼,仿佛她多瞧幾眼,蘇雲棠就能把她從這個方寸之地放出去一般。

現下她倒是寧可回停雲宮那陰冷的地方呆着去了,到底也是自己個兒的地盤,也算是能松快松快。現在在昭陽宮裏,到底是連打個盹兒,都還得留着恒兒放風。

蘇雲棠随意打量了一番這耳房中的陳設,裝模作樣地罵了一句綠岫,只道,“你這掌事姑姑是怎麽當的,竟然将許貴人安置在這麽個邊角上。”

綠岫了然她家娘娘不過是說給許貴人自己聽得,便只哭喪着一張臉回應道,“是奴婢的錯處,往貴人不要介意。明日、明日,奴婢一定差人尋個敞亮通透的房間給貴人。”

蘇雲棠聽罷便用手擋了下嘴唇,眼睛耷拉了下來說道,“本宮說明日還需許貴人來昭陽宮抄寫了嗎?你這小蹄子竟然敢在本宮面前尥蹶子,是真的差本宮賞你一頓板子。”

綠岫跪倒在地,只帶着點細微哭腔地說道,“都是奴婢的錯,娘娘莫要生氣,小心氣壞了身子。”

許尋芳乍一聽聞此事,心中宛如綻開了花兒一般,喜不自勝。她的眉眼間都帶着點喜氣,沖散了眉宇間的那點妖裏妖氣,顯得整個人都柔和了不少。

她用帕子遮擋了一下自己的歡天喜地,又斂下笑意,大度地說道,“原是綠岫也是不知情,娘娘就饒她這一次。”

蘇雲棠瞥了一眼綠岫,眸光轉過的時候化作了一汪春水,溫柔極了。她只說道,“若是饒恕了她,便是落實了妹妹得多在本宮這昭陽宮待上幾日的消息,本宮怎麽舍得呢?”

許尋芳哪曾想蘇雲棠是在這等着她呢,可她好人剛做又不好改口,可若是不動嘴又是把自己困死在了昭陽宮。她心中懊惱極了,只罵道蘇雲棠是個狐貍,怎得能這麽聰慧。

她當然知曉自己不過是有臉無腦,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攀着一個宜妃就死不放手。宜妃還算是好算計,而自己不過是枚旗子,需要便拿去用用罷了。

可是她若是不攀附着,她又争不過這後宮中的莺莺燕燕,就算背靠着家族勢力,也是終有自己把自己玩進去的一天。

許尋芳其實挺明白這個道理,故也不知是該說她蠢笨還是聰明了。

蘇雲棠見她一張臉寫滿了懊悔,又是有些好笑。這許貴人不過是個拿出來當槍使的,自然不必要聰明到哪裏,好用便罷了。

“瞧把妹妹這吓得,我可未曾說要當真留你下來。”蘇雲棠今兒個用的口脂顏色淺淡,一笑起來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她又說,“不過是想問問妹妹,這墨水,怎麽是香的?”

蘇雲棠話音剛落,綠岫便将先前呈上去的宮規遞到許尋芳面前。許尋芳接過紙張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便笑道,“娘娘不會埋怨嫔妾偷采了您院兒裏的海棠花瓣吧?”

蘇雲棠佯作驚訝的模樣,只忙問道,“怎麽說?”

許尋芳朝恒兒擺擺手,恒兒便福了福身,到案前端來了許尋芳用的墨汁,而旁邊則是臼裏面裝着的海棠花瓣。

蘇雲棠偏頭示意綠岫去接過恒兒手上的東西,拿到近處瞧着。

許尋芳是頭一回得到這種被人認可了的滋味兒,平日裏她雖然嚣張跋扈,但是到了皇帝宜妃面前還是得伏低做小,這回當真看見有人對她做下的物件感興趣,就如同開了話匣子一般,噼裏啪啦地往外撂着。

“娘娘瞧,我先是用杵将花瓣搗碎,然後加入些許清水,制成花汁,代替了平日裏研磨的清水。這樣做出來的墨汁略帶着點香甜之氣,對着陽光一瞧,字字中間還落下了些許嫣紅之色。當真是好看又好聞!”

許尋芳的話語中帶着點驕傲之意,可說罷她便心中打起了鼓,還未曾反應過來身子便是先跪了下去,只說道,“娘娘,是嫔妾不懂規矩,忘卻了娘娘叫嫔妾在這裏抄宮規的用意。”

她這一跪倒是叫蘇雲棠有些驚訝了,沒成想這許尋芳這麽上道,不過假意讓她抄寫了幾日經文便真叫她懂了規矩。

蘇雲棠征了一會兒才叫綠岫去扶起了許尋芳,只說道,“本宮這還未曾開口,你怎麽便說跪便跪的。瞧着這幾日的宮規抄寫倒是真的有了用處,許貴人也是着實聰慧。”

許尋芳垂着腦袋,不敢言語。

蘇雲棠便又說道,“本宮瞧你手巧,又有些新奇的想法。往後若是得了什麽有趣兒的物件,記得也尋上一份送予本宮。本宮就張嘴要了,你便是不介意吧?”

許尋芳哪敢不應,只說道,“自是當然,只要皇後娘娘不嫌棄嫔妾的手藝差便罷了。”

蘇雲棠颔首,又招呼着銜珠将許尋芳這些日子抄寫的宮規一通送去,直送到停雲宮中才能停下。

許尋芳見蘇雲棠這才算是放她回去了,往後也不必再來。哪裏還顧得上是否有個銜珠跟後面監視着她,是如同腳下生風一般走得飛快。

現下停雲宮也不是什麽冷宮破地了,是她的金屋銀屋,哪裏都比昭陽宮的好。

銜珠回來複命的時候,連她這麽個不怎麽愛言語的,都聲情并茂地比劃着許尋芳的健步如飛。哪裏是個宮妃應有的模樣,恒兒是攔都攔不住。

笑得蘇雲棠都有些繃不住了,綠岫更是前仰後合地歪在一旁。

銜珠更是自己講着講着,就拿帕子捂着嘴到了一旁,肩膀止不住地顫抖着,正是笑得開懷。

正當這會兒說笑呢,便聽見一個好聽的男聲問道,“你們這主仆三人在笑些什麽?不如,也一同說與朕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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