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掉馬

掉馬

飯菜還沒用完,小順子便着急忙慌地沖了進來。連禮都來不及行,就趕忙說道,“娘娘,皇上到門口了。”

蘇雲棠瞥了他一眼,慢慢悠悠又撕了塊雞肉,良久才說道,“慌什麽?來便來了,還能跟本宮搶飯吃啊?”

白昭霖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蘇雲棠一眼,說道,“娘娘這話說得倒是太由着性子了,不過這糯米丸子嫔妾太過喜歡,可是一點都不想讓給陛下呢。”

揶揄的語氣讓兩人相視一笑,正巧皇帝剛進院裏面,就聽見兩人笑得開懷。

他問道,“除了皇後,還有誰在裏頭?”

小順子乖順地回答,“還有謹嫔娘娘。”

樓玄黎點了點頭,緩步踱進了昭陽宮的內殿。

“說什麽呢,這麽高興?”樓玄黎問道,可他話音剛落,就見兩人臉上的笑容斂了起來。他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又說,“朕沒旁的意思,你們笑吧。”

一屆帝王竟然卑微到要尴尴尬尬地讨好妃子的地步,當真是……可喜可賀。

“我們說啊,皇上來了是不是要跟我們搶飯吃。”蘇雲棠臉上有些繃不住,直接笑了出來,她一笑白昭霖也跟着笑了,眉眼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白昭霖撂了筷子,理了理自己的鬓發,就要起身行禮告退,“皇上娘娘,嫔妾這也吃飽了,就不打擾你們了。”

蘇雲棠還想留,就聽見樓玄黎說道,“朱公公,替朕送謹嫔回宮,勿要平安地到翠微宮。”

他這話說得板正,可是任誰都能聽得出話語裏面的欣喜。蘇雲棠撇撇嘴,懶得理他。

白昭霖一笑,福身說道,“多謝陛下美意,那臣妾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待看着白昭霖出了昭陽宮大門之後,蘇雲棠便匿了樓玄黎一眼,問道,“陛下怎麽這會子有空來臣妾這兒了?”

樓玄黎揮揮手,叫綠岫将白昭霖方才用的碗筷撤了,又給自己端了幾件上來。他坐在蘇雲棠的對面,夾了個糯米丸子扔進嘴裏,細嚼慢咽許久才咽了下去。

配着一口甜粥,順着嗓子溜了下來,才滿足地開口,“宴席上的菜色哪有皇後這裏的合我口味。”

蘇雲棠失笑,“陛下倒是不介意,臣妾這裏的飯菜已是被臣妾和謹嫔用過了?”

樓玄黎搖頭,又朝綠岫等人揮揮手,叫他們先行退下。綠岫看了一眼蘇雲棠,見蘇雲棠也是朝她點頭,便低頭退出了宮室。

樓玄黎見沒了旁人,便從寬大的袖子裏面掏出一壺酒,放在桌子上,朝蘇雲棠努努嘴。

“棠兒,你給朕的酒裏面兌了水,朕便來找你賠上一杯了。”

蘇雲棠看着這酒壺氣就不打一處來,“樓玄黎,你可知道這酒!……”

她張了張嘴,卻不能繼續說下去了。又能說些什麽呢?說上輩子他就是貪酒才好色,貪酒才被那蛇蠍美人在酒中下毒淬死?

可蘇雲棠她不能說,她說了樓玄黎只會将她當作那妖怪吧。哪裏會有人從十八年後重生活一次回來,還帶着自己死亡的真相。

帝王心如海底針,就算是他們是少年夫妻,也架不住這話說出來的後果。蘇雲棠有些打顫,不知道樓玄黎會不會治自己方才呵斥他的名諱之罪。

蘇雲棠嘆了口氣,只問道,“你這酒哪裏來的?”

樓玄黎還有點驕傲,說道,“前幾日我回成王府,從地窖裏面挖出來的。”

蘇雲棠倒是有點印象了,他們剛成婚那會兒,樓玄黎便在成王府挖了個地窖,裏面放着他許許多多的珍藏。如今年頭倒是夠了,挖出一兩壇分裝小酌着,也能喝上許久。

樓玄黎見她不言語,又說道,“棠兒,在想什麽?朕雖是也不知曉你為何忽然轉了性子,不願意讓朕多喝酒,但是你總得告訴我你到底在顧慮什麽吧?”

“顧慮……酒裏有毒。”

蘇雲棠恍惚間随口脫出的一句話,卻叫樓玄黎驚出了一身冷汗。

酒裏有毒。

這個詞他太過熟悉,在他上輩子彌留之際方才知道,原是自己寵幸了許久的虞美人,是自己那個被貶黜到天邊的哥哥的人。美人計用的當真秒,更合了他這個色令智昏的皇帝,酒池肉林中就是他喝了被虞美人下了慢性毒藥的酒,才會在壯年崩逝。

可蘇雲棠一沒有經歷如此,二從前也不曾難為過自己飲酒一事。樓玄黎心裏像是抓住了什麽一般,可是不敢确認。至于什麽直呼其名,為了此事也該抛之腦後。

“皇後為何如此難為朕飲酒?”他小心翼翼地發問,“你又知曉些什麽事情?”

蘇雲棠摔了筷子,聲音帶了些許顫抖,她反問道,“你知道嗎喝酒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嗎?你當我當真只怕你誤了政事,或者沉迷酒色嗎?我怕有朝一日有人将毒下到酒裏面,而你如此愛酒,你會關注到嗎?”

一時間如同天搖地動般,樓玄黎恍惚只覺得這世間一切都比不上面前之人。他心中欣喜若狂交織着膽怯忐忑,他想着對面之人是經歷過上輩子痛處的,可又看着上輩子的那個人在經歷痛苦絕望之後仍是對自己保有一顆真心。

怪不得蘇雲棠說曹氏一門必須除去,怪不得她能非得要将靜嫔腹中胎兒說成公主……也怪不得,她害怕自己喝酒,更害怕自己不知道喝了是誰送來的酒。

一切的一切聯系在一起,便彙通成了一個解釋,面前這個蘇雲棠,同他一般是重生歸來的。只有再重來一次,才會認識到何為自己的稀世珍寶罷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言說現下的心情,只是顫抖着嗓音說了一句,“我不怕,只要有你在,我便不怕。”

這句話從一個帝王嘴裏吐出來着實有些不妥,可蘇雲棠卻是嘆了口氣,連看向他都沒有勇氣。

“我怕啊……”重回這一世,她頭一次落了淚,眼淚吧嗒吧嗒地砸在了面前的粥碗裏面。她耷拉着腦袋,像個落了敗的鳳凰,垂頭喪氣的。

樓玄黎像在哄孩子一樣,挪着凳子到了蘇雲棠的面前,将她一把摟在懷裏。不大一會兒,便感覺到自己的肩膀上濕潤一塊。

他嘆了口氣,揉着蘇雲棠的腦袋,将她精心梳成的發髻毀了個遍後,笑道,“棠兒,你可曾相信一個人能從未來回到過去,死而複生,重新修改自己曾經做過的錯事,讓一切回到正軌上嗎?”

蘇雲棠眼淚都來不及抹,直愣愣地擡頭看着樓玄黎發呆。她蹙起的眉頭打成了個川字,直接從樓玄黎的懷裏褪了出來。

她上下把樓玄黎打聽了一句,如夢初醒一般問道,“你是從什麽時候回來的?”

“元和十八年。”樓玄黎不慌不忙地說道,“被虞因因毒死之後。”

蘇雲棠冷笑一番,連帶着目光都涼了下來,帶着點譏諷味道開腔,“原是上輩子那個沉迷酒色的皇帝,不是我這輩子如同白紙一張的陛下。”

“那你呢?”樓玄黎板正她的身子,讓她目光灼灼直面自己。他眼中的深情是真的,可難于言語的傷感更不是假的。

蘇雲棠怒目,“可我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樓玄黎瞬間肩膀便耷拉了下去,蘇雲棠說的沒錯,就算她上輩子再怎麽肅清後宮,也沒有真正的背叛過自己。她甚至連自己寵愛的那些個女子都未曾下過手,只是一個人穩定着自己的後位,撐着這後宮罷了。

“對不起。”

“我錯了。”

兩人異口同聲說道,可卻都詫異地看向對方。他們能在對方清澈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那麽清晰明了。

驀地便笑了起來,就像是兩個獲得了自己最喜歡的玩意兒的孩童一般,他們兩個人瞪着對方猛地捧腹大笑。

綠岫在門外聽得心驚膽戰,卻仍是要攔着妄圖沖進去一探究竟的無極宮太監們。她瞪着一雙眼睛,呵斥道,“娘娘與陛下說些悄悄話,你們還要進去聽個透徹嗎?”

太監們被吓了個抖索,默默縮回了頭。

蘇雲棠嘲笑着樓玄黎,只說道,“上輩子瞧你窩囊成什麽樣子,後來還得我幫着你批奏折,可是你奏折也不看,連我也不見……”

她嘲諷着嘲諷着,心裏便更加難受了起來。她微微阖上雙眸,睫羽在顫抖之間落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樓玄黎瞧着蘇雲棠一雙眼睛紅着,可自己何嘗又不是呢?

他羞赧着又尴尬着,連手都不知道該怎麽擱了。怎麽看都像是一個被人戳破了謊言的小孩兒,明顯比蘇雲棠更難為情得多。

到底上輩子是自己負了蘇雲棠。

樓玄黎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自己的皇後,“棠兒……”

可話還沒說出口,卻被蘇雲棠惡狠狠地打斷,“不必說了,上輩子便是上輩子的事情。這事我們從長再議,但是陛下,您現在得給我講講,當年是為了什麽,非要在曹漪死後還要追封她為皇貴妃。”

樓玄黎看着蘇雲棠如刀子一般的目光,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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