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淪陷
淪陷
江知渺只覺呼吸一滞,顧惟的話無疑讓她陷入了短暫的自我懷疑,她輕咳一聲,手忙腳亂地拿起缰繩,瞬間駕車離開了這裏。
下一刻卻車轱辘像是碾壓過極大的波折,馬車适時傾斜了一瞬,又馬上回歸了平穩,顧惟罵罵咧咧地聲音傳了出來。
“怎麽駕的車……”
蕭中郎面無表情:“碾到侍衛長了。”
顧惟:“……”
後面便再也沒有聲音傳了出來,馬車後,還有寥寥幾個沒受傷的侍衛跟了上來,可跟到一半,卻發覺江知渺駕的馬車速度太快,他們完全跟不上。
盯着逐漸遠去的馬車,他們停在了原地,腦子一熱生出了散夥的想法,反正現在到處怪物橫生,活下來全靠自己的本事,也不必死前還要替別人做事,倒不如替自己好好活一番。
這樣想着,他們的腳步統一的停了下來,最後再目送馬車離去,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馬車上,蕭中郎盯着一言不發,緊繃着臉的江知渺,心尖的情緒有些酸澀,剛才顧惟的話猶如在敲警鐘,他一時間竟是和阿渺一樣,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了。
氛圍頓時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中。
沉默着駕車到了一處相對隐蔽的地方後,江知渺停了下來,拴好馬,朝着蕭中郎揚頭,示意他下來,随即一把掀開了馬車的前簾。
“顧……”
話還沒說出口,就看到了已經暈死狼狽躺在雜亂馬車裏的顧惟,嘴唇發黑,手臂受傷的地方流出黑血,奄奄一息。
江知渺眉心一跳:什麽時候暈的?
下一刻,她眸光平移,朝着蕭中郎微微一笑。
心裏雖有些不情願,但蕭中郎還是在她的注視之下,将顧惟從馬車裏拖了出來,查看了一番他的情況,語氣中也帶着淺顯的疑惑。
“阿渺怎知我會醫術?”
江知渺拿着從馬車裏搜刮出勉強還能吃的食物,坐在旁邊吃了起來,猛灌一口水後,這才說出原因。
“郦都時,你身邊的護衛随身攜帶解藥,你身為主子,多少應該也會一點吧?”
說着,她解釋道,“當然,我也只是猜測。”
蕭中郎眸子一亮,微笑道,“你猜對了。”
手下顧惟傳來一聲悶哼,緊皺的眉頭平添了幾分蒼白的虛弱,江知渺眼尾一擡,就看到了用匕首直接将他翻飛的傷口挑開的蕭中郎。
不由有些龇牙咧嘴,看着都挺痛的。
“他種的什麽毒?”江知渺問。
蕭中郎垂眸仔細盯着,不敢有所懈怠,“普通的毒,不致命,但足以讓他不好過。”
江知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忙活了良久,蕭中郎終于在顧惟的一道忍痛悶哼中睜開了雙眼,低頭瞥見自己已經處理好的傷口,他擡眸看向了四周,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目光也順勢落在了不遠處的兩人身上。
江知渺與蕭中郎坐在火堆旁,馬車停在隐蔽的草叢中,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個反斜處平地,身後是山林,往前爬一些,是官道。
他咬了咬牙,似乎沒想到他們倆竟然會救自己,且周遭除了他們三個,沒有任何的侍衛……
狠狠皺了皺眉,他支撐着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朝着兩人走了過去。
略微吃力地在兩人對面坐下,他眼神帶着幾分探究,扶正了自己的手臂,“真想不到,你們會救我?”
蕭中郎嘴角微抽,其實我并不想救你。
很顯然,顧惟只是輕微地掃了他一眼,便看向了一旁閉目養神的江知渺,他聲音拔高,帶着試探。
“要不要與我聯手?将裴懷景拉下臺弄死?我知道,你也不喜歡他。”
杏眼睜開,四目相對。
江知渺雙眉一皺,嘲弄地打量着他,“我說三皇子,如今你已經是強弩之末,是在和我做交易嗎?”
顧惟眉心狠狠一跳,瞥了一旁的蕭中郎一眼。
“怎麽?莫非你喜歡裴懷景?”
江知渺掀起眼皮,無奈地嘆了口氣,突然伸出手挑着燃燒的枯枝,若有若無地撥弄起來,“三皇子的腦子裏,就只剩下喜歡和不喜歡嗎?”
她抽出一根火苗閃耀的枯枝,朝他遞了過去,直逼面門,“你猜,這東西要是燙到你,是喜歡你,還是不喜歡你?”
顧惟瞳孔一顫,身子頃刻間向後退了不少。
他沉了口氣,屏息間語氣也平和了不少,“我知道,你是在生氣,不過江姑娘,你也想清楚了,如今亂世,與我聯手,可是活的最久的……”
話語還停頓在喉嚨,便突覺四周平地起颠簸,地面的泥土像是在逐漸顫動,不遠處,原來了馬蹄飛踏的聲音,江知渺臉色一變,一腳将火堆踩滅,站起身來冷聲道,“有東西來了,躲起來!”
她一個閃身進了隐匿的草叢中,蕭中郎與速度極快,也躲在了她的身旁,顧惟臉色微變,打量着四周,躲到了一處寬大的樹幹後,能夠完美地隐藏住他的身形。
馬車早已藏在遠處,江知渺屏住呼吸,剎那間,那遠方的東西也随之而來。
是一行逃亡的人!
馬車與侍從數量龐大,看起來身份顯赫尊貴,并非普通人家,周遭的丫鬟都衣着華麗,馬車也極盡奢華,侍衛各個都是練家子,周遭都站着不同層次年齡的老者。
能在亂世有如此作為的,恐怕也就寥寥幾人。
江知渺微微探出頭,掃視了一圈來人,侍衛與丫鬟都是生面孔,那些老者更是不用說,除了兩輛馬車,她猜不出那裏面坐着的是什麽人。
“這陣仗?莫不是皇帝?”她低聲呢喃了一句。
蕭中郎搖頭,“不是,阿渺你看第一輛馬車旁邊的丫鬟,手上拿着的,是上京城最為流行的鎏月金團扇。”
江知渺眉頭一皺,“這有什麽說法嗎?”
“鎏月金團扇雖在上京十分受女子喜歡,可皇宮的妃嫔看不上,況且我曾見過皇宮禁軍的操練,這些人舉止較為粗糙,周遭的老者都是強者,皇帝不會有這種陣仗,所以這些人,并不是皇宮的。”
只言片語解決了江知渺的顧慮,她緊抿着唇,打量着這行人,在慢慢前行,卻停在了他們的火堆前。
有侍衛立刻上前,查看了一番,随即陰着臉禀報一位老者,“還是熱的,剛離開不久。”
老者臉色微變,渾濁三角眼打量着四周,耷拉褶皺的臉皮微微抽動,驀地發出一道冷哼,朝顧惟所在的樹幹看了過去,警告道,“還不不出來?”
江知渺呼吸一滞,卻見顧惟身形一晃,認命般地從樹幹後面捂着手臂走了出來,只是讓他疑惑的是,這些人竟然沒發現江知渺他們?
腳步款款,他面容有些虛弱,那老者銳利的眸子在他身上打量着,提問道,“你是呵人?”
顧惟不動聲色地回了個眼神,仰頭道,“我是三皇子,你們是誰?竟敢對本皇子不敬?”
這話一出,那老者的确梗了一下,在原地思索着片刻,朝着馬車坐了過去,低聲對裏面的人說了幾句話。
不知那裏面的人說了什麽,老者沉默着回看向顧惟,又朝他走了過來。
“你說你是三皇子,有何證據?”
“……”顧惟一噎,低頭看着自己身上,随即兩手一攤,“沒有證據,本皇子的禦賜令牌沒有帶在身上。”
老者冷哼,“看來你的皇子身份,也有可能是假的咯?”
顧惟眼尾一擡,目光從他身上掠過,随即停在了簾子緊閉的馬車上,“我說江老爺,你真不打算出來見見本皇子嗎?”
江老爺?
躲在他處的江知渺眉心一跳,這江老爺莫非是……
周遭的侍衛,老者,兩輛馬車,極近奢華,高手坐鎮……記憶中的話語在逐漸重疊,江知渺突然擡起頭,看向了停在路中央的馬車,顧惟所站之處,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它。
四周有一瞬間的寂靜,下一刻,一道笑聲從馬車裏傳來,緊接着,前簾被掀開,一個身着黑色錦衣的中年男人緩緩走了下來,周遭的老者瞬間恭敬。
步履沉穩,他背對着江知渺這邊,面相顧惟,“見過三皇子。”話語雖恭敬,可這動作卻依舊落落大方,并未行禮。
顧惟冷眸一凝,嘴角淬着冷笑。
目光掃視了身後的馬車一圈,“江老爺,你這是……要去哪兒?”
中年男人攤手,“如今上京失守,怪物入侵,老夫這不是拖家帶口的逃命嗎?碰巧遇到三皇子,實屬不湊巧。”
笑容挂在嘴邊沒化開,顧惟僵硬地抽了抽,眯了眯眼眸,“江老爺,本皇子沒猜錯的話,你還需還我一個恩。”
中年男人身形明顯一頓,似是在仔細斟酌着這件事。
良久,只聽他道,“三皇子想讓老夫怎麽做呢?”
顧惟擡眸,語氣平淡,“我知道你想殺我,我若是用來換我一條命,江老爺以為如何?”
他眸子有些晦暗,卻依舊沒有說出躲在暗處的另外兩人,他早就感受到,周遭人對他的殺意,他在越國的地位舉足輕重,如今大亂,若在此刻将他除掉,是最好的機會。
可他偏偏不想如他意,用這一次恩情,換他一次活命的機會。
他知道,江家有個祖訓,恩重如山,若是承諾了恩情,必然不會違背。
也是知道這個,他才說出這句話。
眸光在江老爺的面容打量斟酌,顧惟心有些忐忑,早就聽聞他不是簡單的商賈之人,手段狠辣,心思缜密,卻又睚眦必報,早在年輕時便納了無數高手護身,若是蓄力,假以時日必能做出什麽事來……
況且如今皇室中人杳無音信,好不容易見到一個會成為未來儲君的人,若是想除掉他,也是情理之中。
他賭的,不過是祖訓在他心尖的輕重。
江老爺又陷入了沉思,周遭像是頃刻間被掐斷了嗓子,針落有聲,都等着他的抉擇。
正當顧惟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暗地裏袖口都要被抓的極為褶皺時,江老爺終于回過神正眼看向他。
“可以!”
他說完,上前了一步,“老夫還可以幫三皇子療傷,好吃好喝供着,再順帶送到沒有怪物的地方。”
顧惟頓時有些喜出望外,但很快又冷靜下來,他平複着心情。
“你想得到什麽?”
“很簡單。”江老爺朝他微微一笑,“若是你能與我女兒成親,這些我都同意。”
顧惟臉色一變,眉頭緊皺,意識到他并不是在開玩笑,神色逐漸凝重,心裏不由揣測這老狐貍是什麽意思。
“如何?三皇子可同意?”
顧惟抿了抿唇,“此事……容我再想想……”
成親不是小事,他不想認這種人做岳丈。
“也好。”江老爺難得地點頭,伸手摩挲着自己的另一只腕口,盯着他微微慈祥笑着,看不出任何的不對勁。
顧惟也沒注意太多,只是眉頭緊皺,心裏嘀咕,眼前這老不死地一直盯着他做什麽?他都說了再想想,還不将他請上去?
眸光移開,他不自覺地落在了江知渺所躲藏的位置,心裏猜忌,若是他此刻将他們供出來,再指認他們為埋伏在這兒的兇手,是不是又能訛一下這老狐貍?
正想着,欲開口之際,卻覺後頸猛地一痛,雙眸倏然瞪大,又是一陣發黑,他翻了個白眼,直接倒在地上。
江老爺揉了揉手腕,盯着躺在地上的顧惟冷笑。
“還是老夫太仁慈了,讓你想了這麽久!”
話落,又偏頭看向侍衛,“拖到馬上捆着,看好了。”
現在,他還不能死!
轉身就準備回馬車上,身旁的老者卻突然臉色一變,眼神銳利地看向了一處草叢,衆目睽睽之下,冒出來一男一女。
江知渺盯着那中年男人,喚了句,“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