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伯都靈市集
伯都靈市集
錢勒扶着潮濕的牆壁順着燭光一盞盞點亮的方向走去,謝忘步履優雅地走在他身旁。
錢勒餘光看向謝忘在昏黃燭光下變得柔和的側臉,忍不住問:“院長,您什麽時候能讓我變成正常人?”
謝忘目光從眼角瞥出去,冷淡地掃了他一眼:“現在就可以——”
“拜托您了!”錢勒陡然止住腳步,回身朝謝忘行了個最高規格的大禮。
謝忘半靠在牆壁上笑了一下,淡淡開口:“只要你不怕缺胳膊少腿兒。”
“……”
空氣詭異的安靜了一瞬,錢勒再次見識到了傳說中伯都靈魔法學院——笑面虎院長的威力。
當年還在學院的時候錢勒就對謝忘的名氣有所耳聞,但由于天資不夠,他并沒有機會分到由謝院長教授的高階魔法科。
最出名的一條關于謝忘的流言始于一堂亡靈魔法課——
某位好問的學生在課間去問謝忘:“亡靈魔法真的能輕易召喚出力量龐大的使靈嗎?”
謝忘合上書,深邃的眼瞳透過鏡片斯文地看了他一眼:“當然。”
他笑着給了這位倒黴學生一條魔咒,并鼓勵後者給班裏的同窗做個示範。
這位學生以為院長十分賞識自己,得意洋洋地念出了魔咒。
然後——召喚出了一條地獄惡犬。
從學校東邊追着他咬到了最西邊。
謝忘從那位倒黴學生狼狽不堪的背影收回視線,對着教室裏剩下的學生們微微笑了一下:“亡靈魔法是一種充滿危險且難以控制的黑魔法,除非你有十足的把握否則不要輕易嘗試。”
謝院長一戰出名。
所有人……呃,不,至少是當時在場的學生們看清了這位表面斯斯文文英俊至極的院長實則內在是個十足十混賬的真相。
錢勒臉立刻垮下來:“……那我也沒有這麽迫切。”
萬一人恢複了,身體殘疾了,這也真的是大可不必。
“那您什麽時候才能解除我身上的魔法?”他如喪考妣地問。
“要等我拿到審判權杖再恢複魔力才行。”謝忘冷靜道。
錢勒剛挂上笑,想說:那不是好辦——
謝忘走在他前面“唔”了一聲,輕描淡寫道:“審判權杖在五年前就被國王收走了。”
整個人看上去那叫一個雲淡風輕,好像絲毫不擔心自己的魔力不能恢複。
錢勒:“那第一步我們不是都達不到?”
謝忘:“大概吧。”
錢勒崩潰抱頭:“啊!!!”
為什麽當初他要為了一百金幣去幫謝忘整理他的書房?!
他徹底頹喪下去,整個人跟在謝忘身後,一路上散發着一股濃烈的哀怨的氣息。
謝忘不緊不慢地在陰暗幽深的地道裏走着,全程忽視錢勒在身後低聲的叨逼叨。
他們走了并沒有多久,大概才下地4分鐘左右的時間。
謝忘乍然頓住腳步,半眯着眼朝前方掃去,淡淡道:“把你衣服脫了。”
錢勒吓得往後退了一大步,顫顫巍巍問:“是……我聽錯了嗎?”
這種粗俗不堪的話絕不會從高貴優雅的院長先生嘴裏說出來。
謝忘轉過頭,嘴角噙着笑:“你自己來還是我動手?”
他眼睜睜看着一件衣服飄到牆角,蹲下去軟趴趴掉到地上。
錢勒不情不願地脫下身上最後一件遮羞布,徹底消失在謝忘面前。
也許是看他過于羞恥,謝忘好心道:“光天化日一件衣服飄在半空可能要比你不穿衣服還要詭異。”
錢勒勉勉強強被安慰了一下,剛想站起身,就聽到混賬院長補充道——
“反正你那件破布也沒起到多少作用。”
錢勒:“…………”
反正謝忘的魔力還沒恢複,現在幹掉他的話勝算大嗎?
謝忘停住腳步的上方透下來的陽光打下地面形成一個方磚的形狀,依稀能從縫隙裏聽到嘈雜的人聲。
他們現在俨然已經處于一處鬧市地下,但戈勒姆方圓幾公裏是毫無人煙的針葉林,這條地道顯然有加速魔法陣。
錢勒疑惑地問:“這裏是?”
謝忘:“伯都靈。”
剛說完,地磚就緩緩上升,一束刺眼的陽光方柱一般灑射在地面,把空氣中飛揚的塵埃照得一清二楚。
錢勒看着被光芒圈在裏面的謝忘微微發神。
謝忘才55歲,對于生命線長達幾百年甚至更久的魔法師來說不過是人生剛起步的時期。沒人想得通這樣厲害的一個人有什麽理由去召喚出那些可怖的力量……
謝忘往後讓了一步,“你先上去。”
錢勒站着沒有動。
謝忘偏頭看着他:“還有事?”
“沒。”錢勒搖搖頭,臉色蒼白地咕哝道:“院長,我能問您個問題嗎?”
謝忘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轉過來正對着錢勒:“你說。”
錢勒斟酌着猶豫了一下:“為……為什麽要使用禁術?”
為什麽要放任外神大肆破壞國土?為什麽要毀掉自己五十年的成就?為什麽……要背叛《魔法師準則》?
謝忘沉默了好一會兒,邁出長腿踏上無形的階梯:“錢勒。”
錢勒吓得一個哆嗦,筆挺筆挺地站在原地擡頭看着他。
接着就聽某位年事已高記性不好的院長欠扁道:“是叫錢勒吧?”
錢勒:“……對。”
“一切始于一條鱿魚。”謝忘舔了下唇瓣,問:“你餓嗎?”
錢勒:“………………”
錢勒對天發誓,他真的再一次考慮起了謀殺某位院長的點子。
方磚上面是條集市,他們出來的地方正巧在一處草棚後方。
謝忘等錢勒費勁吧啦地爬上來,嘭——地一下把石磚死死封在了地面裏。
這個季節的伯都靈正處于冬季果豐收的季節。
整條街道都彌漫着無數果香交雜着迸發出的迷人氣味,勾得人口舌生津。
謝忘指着前方的水果攤兒,問:“想吃嗎?”
錢勒懷疑地看着他:“您有錢?”
謝忘:“沒有。”
錢勒:“……”
他回答的理直氣也壯,讓錢勒一時頗為無語。
謝忘勾着唇,極快地笑了一聲:“你去拿兩個。”
錢勒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鼻尖:“我???”
他偷偷朝謝忘翻了個白眼,腹诽着想:感情這會兒您不怕兩個蘋果飛天上把人吓死啦?
錢勒小心翼翼地走到攤販前,仔仔細細找了兩個看上去不那麽大、那麽好、那麽值錢的蘋果,縮頭縮腦地快速拿了兩個。
謝忘從他手裏接過一個蘋果,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啃,潔癖一點都不見了。
錢勒看着吃蘋果都吃出國王宴請感覺的院長先生:“……”
嗡——
一道長鳴忽地從頭頂掃過,同時帶起一陣風浪。
謝忘面色嚴峻地擡頭望了一眼,一艘飛空艇擦過低空從房檐上掃過,而街上的民衆依舊忙着手裏的活計,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他半眯起眼,冷冷的眸光從眼角瞥出去。
剛才飛過的飛空艇側面畫着一頭被荊棘包圍的雄獅,是西利維亞王室的标志……
國王到底想幹什麽?
“院長!您看!”錢勒在他耳旁驚呼了一聲。
謝忘雖然看不到他的動作,但目光已經定格在一處。
方才離開的飛空艇上方的萬丈高空,騰飛着數十艘大小不一的飛空艇。
陽光透過這些飛空艇的縫隙穿梭下來,把整片大地照亮。這其中不單單有國家的,甚至還有一些銀行與商號。
這些在五年前都是被禁止的,魔法部每年批給國家的魔力供應都是有限制的,從來不會出現魔力濫用的情況。
“這什麽?”
前方的人群忽然喧嚣起來,人們放下手裏的東西聚攏在一側的牆邊。
衛兵指着剛貼上去的通緝令喝道:“戈勒姆逃出來一個重刑犯,國王有令:凡提供重刑犯線索者,均給予一百金幣獎勵!”
“什麽人啊?”
“咦,這不是五年前的叛徒嗎?”
“就那個叫什麽……謝、謝王的審判法師。”
謝忘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縮了一下,短促地笑了一聲,轉頭對着錢勒的方向,“走小路。”
錢勒有些緊張地跟在他身後從後側的小路穿了進去。
小巷後面是條還未開張的集市,路旁僅有幾處販賣皮毛與麻布衣服的攤販,店主甚至都沒有來。
錢勒緊緊跟在謝忘身後,大氣不敢喘一下。
謝忘忽地在一處攤販前停下腳步。
錢勒一個急剎站在他身後看過去,攤子前僅有一個看上去兩三歲的小姑娘,金發在腦後紮了兩個羊角辮,張着碧藍的眼珠無辜地盯着謝忘。
謝忘兀自蹲下身,從地上挑出一個黑皮編織成的長嘴面具。
面具的眼睛部位是兩片被銅黃色金屬勾勒過的墨色鏡片,嘴部尖長且微彎,烏鴉似的頂了出去。除了瘟疫來襲,一般沒人會帶,當然不排除街頭劫匪偶爾職業需要。
錢勒眼睜睜看着斯文溫雅的院長熟練地把面具戴到了臉上。
“啊!”小姑娘流着哈喇子指了指謝忘。
謝忘戴着驚悚的面具微微低頭看着她,透過面具發出一聲沉悶的笑。
“哇!——”
一聲清脆的啼哭徹響在伯都靈小巷上方。
錢勒頗為不忿,低聲嘀咕:“我可算知道你為什麽閑得蛋疼召喚外神……”
整個就是一混賬!
謝忘轉頭看向他:“還記得《魔法師準則》第336條嗎?”
錢勒愣了一下,答道:“記得。”
流言似火,風一吹能燎遍一片草原。——奧古斯丁·簡《魔法師準則》
錢勒下意識看向謝忘,咬了下幹澀的唇。
老實說,他內心深處一直都覺得五年前的那次事故不會是謝忘造成的,但是魔法部公示出的每項調查結果都讓他不得不對真相屈服……
謝忘猛然轉頭直視着前方,在這條鮮有人煙的小巷入口出現了一道背着光的身影。
錢勒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警惕地朝謝忘靠近。
一道拖長的影子背光先進入了小巷。
緊接着他們看到一個身形悍利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同樣帶着一張黑皮面具。身上披着騎士團的便服,行走間依稀能看到手臂流暢的弧度。
但與謝忘的略微有些不同,那人的面具露出鼻梁上的眼睛,一雙沉黑且深邃的眼珠從進來的瞬間就盯緊謝忘,整個人緩步朝他們靠近,透着股危險卻極為散漫的感覺。
怎麽看也不會讓人覺得會是騎士團的人,那麽就只有一種情況……
戴着面具又打扮成騎士的模樣——
錢勒覺得他們遇到了真正的劫匪。
出人意料的是,那人僅僅是在路過他們時稍微停頓了一瞬。微微低頭掃了謝忘一眼,很快就朝身後走去。
謝忘對上那雙黑沉沉的眼珠,嘴角一直挂着彬彬有禮的笑。
等人走遠了,錢勒才松了口氣,拽着謝忘,朝天拜了拜:“我的造物主,吓死我了。”
謝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麽?”
錢勒的嘴張開就停不下來:“您沒看到嗎?那人個頭比您還要高,而且總覺得他身上發着煞氣,肯定殺過不少人——”
“你聞到什麽味道了嗎?”謝忘忽地打斷他,朝身後偏了下頭。
“嗯?”錢勒蹙着鼻頭努力嗅了嗅,“稻草的味道。”
謝忘搖搖頭,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消失的小巷:“鱿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