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輩子給您當女兒許是上輩子鄙人壞事做盡
這輩子給您當女兒許是上輩子鄙人壞事做盡
普通高中的招生方式通常要求學生提交成績單和推薦信給招生學校,不過精英主義的高偏差值學校必然會舉辦自己的入學考試。因此三年級的後半年,大多數的課程內容變成了複習講題。面臨升學壓力,大家都在尋找排解壓力的方式,其中許多女生迷上了養電子寵物。
由萬代公司推出的迷你電子寵物游戲機“拓麻歌子”今年恰巧發布第九代産品。這一代不僅升級為彩色屏幕,也增加了和手機聯機功能,能和朋友的電子寵物進行交換、結婚、生小寶寶了。彩屏拓麻歌子在學校中飛速風靡起來,上課時也能看見有人偷偷掏出來,見縫插針地給寵物喂食和清掃便便。
“這玩意兒就那麽有意思?”生物課實驗中途,發現北別府在桌肚裏玩游戲機的直哉問道。
比起好奇,其實他更多是想表現自己的不屑。
“當然有了。”北別府把游戲機界面給他看,“喏,現在可以選給拓麻歌子喂主食還是零食。主食是加飽腹值的,零食能讓它心情變好。根據飼養方式不同,拓麻歌子會長大變成不同的樣子。”
“養得好就漂亮點,養的不好就變醜?”
“差不多吧。”
咦,類似的游戲他好像也玩過。
“為什麽盯着我看?”
千隼,一款直哉曾飼養過的早期電子寵物投過來費解的目光。
“沒什麽。”
這家夥之所以能出落成這幅被追捧為校園王子的好皮囊,還不是得感謝自己喂養的好。
直哉暗自得意,完全忽視了他只是偶爾投喂,千隼身體轉好主要靠五條家撫養的事實。
***
到了大家畢業去向差不多定下後,接下來便是休學旅行的季節了。或許考慮到學生們大多有條件每年随家庭去海外旅行,目的地并不遠,就定在搭乘火車一小時能到達的奈良,次日下午返回大津。計劃安排的是第一天爬若草山、吃釜飯,第二天則前往奈良公園喂小鹿和逛依水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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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列車,他們首先得分成四到六人小組去帶隊導師那裏登記。如果想的話,和其他班的同學一起行動也可以。
既然馬上要畢業了,不如盡快行使青春的特權,借此機會将無法傳達的心意說出口吧……這樣想的人大概不在少數,連直哉都受到隔壁班女生的同行邀請——
“從前在料理社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希望在畢業前能夠真正認識下九賀同學!”
“我是外貌協會的,你先減掉二十斤肥肉再來找我講話吧。”
黑發少年懶洋洋地翻了下眼睛,毫不留情地說,于是被拒絕女生紅着眼睛跑開了。
不遠處目睹一切的北別府更紗忙着跟千隼咬耳朵:“你究竟喜歡這種家夥哪裏啊?”
“很多,各種各樣,不勝枚舉。”
“也就是一時間根本答不上來的意思,對吧?”更紗憤憤不平。依她看五條千隼條件好得很,哪裏犯得上在九賀這顆歪脖子樹上吊死。
千隼嘆了口氣,她清楚直哉只是本性如此,并且難以改正。同他深交出奇強韌的忍耐力是必需品,很難想象若他真的成為禪院家的掌權人未來将是什麽樣。或許是因為嬌生慣養,此人雖身在高位卻氣量狹小……搞不好在他的領導下禪院家會分裂出好幾個派系,沒多久就在內讧中四分五裂了。
哪怕是千隼,也難免偶爾生出把禪院直哉那張驕橫嘴臉一拳打爛的沖動——最好先痛扁一頓再狠狠用腳踩他的臉,這樣才比較痛快。可是有什麽辦法呢?都已經喜歡上了啊。
聖經教會千隼每個人活在世上有自己的職務要承擔,主為大家的今生都早已做好了安排。
或許我們本身就不能選擇愛情,而是愛情選擇我們。如同上帝的垂憐一般,一旦被選擇便對此無能為力,唯有接受。
人各有命說的就是如此吧。
***
假如北別府的話叫直哉聽見,他肯定會聲明和過去比起來自己現在已經圓滑很多了。
被說上一句胖就哭了,那也是對方自尊心太脆弱的錯。遙記得初次與千隼見面,除了稱呼他醜八怪外直哉還建議他趕緊上吊重新投胎,千隼不也沒往心裏去嘛。企圖和禪院家下任當主結識,怎麽能這點兒大實話都聽不得?
在奈良的當晚,向來看千隼不順眼的男同學矢吹在晚餐時分脫離隊伍去別的店家吃燒烤,回來後洋洋得意地宣揚。結果到達旅館後食物中毒吐了整整一晚上,是同房間的千隼照顧的,他自己那些狐朋狗友倒是睡得很香。
直哉全程在旁陪同,那僅僅是因為千隼始終沒睡下的緣故,他的個性絕不是那麽容易原諒人的。
回程依舊坐的是火車,因為是工作日,又并非什麽節假日,車廂內有一半空着。見前排沒有乘客,直哉把腿一伸,雙腳擱在對面的座位上,馬上被千隼擡拳在肩上打了一下。
“如果非要這樣坐,至少把鞋子脫掉。別把座椅弄髒了。”
“嘁,煩人的管家婆。”直哉将腿放下來,換了個姿勢靠着窗子坐。“昨晚對矢吹也是這個樣子……別人往你鞋櫃塞老鼠你還待他這麽好,難道你這人是受虐狂嗎?”
“矢吹老愛找我麻煩,我當然不喜歡他,不過沒厭惡到要為他改變自己處世之道的地步。”千隼回答得光明磊落。“換成任何一位同學我都會這麽做。”
“都怪你,我幾乎沒怎麽睡。”
“怪我?要幫矢吹明明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沒關系。”
千隼憑什麽擅自決定這事情和他沒關系?這家夥真的很讨厭。
“當然怪你了。如果你放着矢吹不管我就不會睡不着,更不會熬出黑眼圈來。”
“哪兒?”千隼端詳起他的臉,“哪裏有黑眼圈,我怎麽看不出來。”
“這兒。”直哉的手指戳在臉上,接着在眼睑下劃過。
“你說這個?”千隼認真地捧着直哉的臉左看右看,“淡到幾乎看不出來,不必放在心上,還是和平時一樣帥。”
雖然知道對方只是在糊弄自己,他還是很受用。
“畢業之後打算做什麽?”
類似的問題三年前千隼問過他,然後就把直哉拉下水來念中學,如今這個問題輪到他抛回給對方了。
“去高專。”
禦三家出身的人大多不會就讀咒術高專。書房裏擺着數量多到看不過來的家傳秘籍,身邊的家屬基本上個個都是咒術師,在這種條件下竟然還準備去學習咒術,聽起來就像魚兒希望能學習游泳那樣多此一舉。
直哉多少能猜出一些他的意圖。“東京校麽。”
“嗯,不過想去高專也不全是因為悟大人的緣故。”千隼說,“比起自由職業咒術師,加入高專編制可以接到更多任務,也能無償使用他們的情報網……我比較希望能多賺點錢。”
“你很缺錢?”這沒道理啊。
“如果伸手要錢的話爸爸肯定會給我,可那就不是我自己賺來的了。以前應該和小直說過,我要把任務結算後收入的百分之七十捐給紅絲帶基金會。”千隼有幾分害羞地說道,突然又顯得孩子氣。“我能活到今天靠的是覺醒了術式,但白細胞并不像病毒那樣可以進行自我複制,如果要控制某位艾滋患者的病情,我就必須每隔一段時間在有限的起效範圍內對這個病人發動術式。這麽做既沒效率,也容易違反咒術師的保密守則。該怎麽運用自己的術式來幫助其他病人……我想自己本來就更适合做個咒術師,畢竟訓練的時候從不會覺得辛苦,也沒有在咒術的學習遇到過障礙,那麽不如就靠術式做任務然後捐款好了,由于吃不起藥選擇放棄治療的人很多。我也拿不準這樣行不行得通,是否真的能改變患者的境遇,但我想從可以做到的事情開始嘗試。”
愚昧透頂、無聊至極的夢想,他想。
然而千隼向他講述自己志向時那張臉确實很吸引人。本來直哉對他的長相沒多大興趣,估計是多年以來已經看慣了,壓根不覺得值得稀罕。然而此刻卻無比強烈地意識到,他簡直太喜歡這張臉了。
直哉在心裏勸說自己多想一想女孩子,和自己一樣的男人哪裏好了?但怎麽可能有女生比得上千隼。
喜歡就是喜歡,究竟有什麽不對?
他腦子很亂,并且意識到自己好像完蛋了。
然後只聽千隼問:“你呢,要去嗎?”
“東京那地方我才不去,我對那種盡是暴發戶的空氣過敏。”總不能老是讓自己顯得太好說話,直哉決定先讓他求一求自己。
“是嗎,那就算了。要是勉強你陪我,小直自己也會不愉快的。”
三年前你拉我來大津的時候怎麽不這麽說?直哉氣極了,這家夥根本就是有五條悟在就無所謂他了吧?!
喂,再開口問我一次要不要兩個人一起真的就這麽難?
已經結識那麽久了,難道他們之間不該有心電感應了麽?
***
直哉在接下來的旅途中保持沉默。非常戲劇性的沉默,表情和肢體語言都擺明了渴望得到關注的那種沉默。
于是千隼問他:“京都校你也不去?”
“高專的教師能教會我什麽?這些家夥裏就找不出一個比甚爾強的。”
千隼對這個與“冬至”同音的名字有印象,好像是直哉小時候經常挂在嘴邊的某個堂哥。“從你們家裏出走,號稱術師殺手的那個咒具使?”
“嗯。”
“這麽說來,那位堂兄的事情你一定很了解喽?他偏愛的食物,經常光顧的小店,還有喜歡的電影類型之類的。”
“這些東西鬼才知道。不清楚又怎麽樣,根本沒意義。”
“所以說對你而言,一個人僅僅是足夠強大就夠了……”
“不然呢?”
直哉眯起眼睛不屑地笑了,以示在他看來這是個十分愚蠢的問題。
男人實在是種無聊透頂的生物,不管做什麽事都要一較高下,非分出勝負不可。
不是我自滿,其實我也蠻強的,要不要試試看喜歡我?
“只在意對方是否屬于強者,其他事情都無所謂……小直你好像大角羊哦。”面對直哉不明所以的神情,千隼繼續往下說,“落基山大角羊這種動物到了繁殖季節無論公母見面就要打一架,真正意義上一決雌雄,輸家必須被勝者爬到背上實施□□權。雖然雄羊和雌羊間普遍存在體型差異,雌羊勝出的情況也并非沒有。這個時候雄性就得伏下腦袋,乖乖任雌性在其身上騎胯。”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
“等我去了東京,小直會給我寫信嗎?”
“寫信?我又不是愛煲電話粥的無聊婆娘,哪裏來那麽多話要和你講。而且說不定我也會很忙,可能把你的事情就這麽忘了。”
“這樣啊。”
“對,就是這樣。”
直哉揚起眉毛和千隼對視,似乎在等着她說些什麽,氣氛竟變得莫名凝重。
有那麽一瞬間,千隼都在猶豫要不要坦白自己的心意算了。然而以他們的關系,有些事情講出口若是被回絕肯定無法以【反正年紀還小,不喜歡就分手,沒什麽大不了】的方式收場。
小直這種滿腦子只有成為禪院當主的傻瓜呆在京都又不會跑掉,她并不需要急于一時。
“那……飯菜裏的胡蘿蔔和豆子記得要吃掉,以後我就沒法幫你吃了。其實蔬菜本來就應該統統吃完,否則纖維素攝取不足容易便秘,會變成亞健康體質的。”
聽見千隼這麽說,直哉頓時啞口無言,過了半晌嘴裏才蹦出一句:“趕快死東京去吧,你這個白癡!”
***
櫻花飄舞的季節到來,他們從中學畢業了。舉行畢業典禮那天的陽光尤其明媚,千隼也就特別高興。班主任久野用相機給他們的四人實驗小組在正門旁的櫻花樹下拍了合照,起初直哉站在旁邊不願意加入。但是千隼和更紗分別拉住他的袖口把他往樹下拽,令直哉一下子被扯到了正中間。久野抓準時機立刻按下快門,臭着臉的九賀直哉同學和他笑容滿面的組員們便成了鑲刻在膠片中靜止的畫面。
因為知道有父親在等自己,打開家門的感覺總是很好。但是千隼沒有料到父親為自己準備的畢業禮物竟是這個,看見那樣東西的瞬間,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來,和姐姐打招呼。”父親擡起懷中嬰兒的胳膊沖她搖了搖,“還是說叫哥哥比較好呢?”
千隼硬是讓嘴角牽出一抹笑。
“這是父親的孩子?”
“嗯。是個男孩,還沒起名字。”
哪怕是皇帝的新衣,未被說破時也是具備權威的。所以為什麽非要說破不可?難道您就不能把這個孩子養在別處,不能就這樣将我欺騙嗎?我始終很聽話,只需您回家時帶回來的廉價小玩意兒就能輕易收買,為什麽如今卻連騙騙我都懶得……
“……他的母親在哪兒?”千隼問。
“死了。”父親輕輕搖晃手臂逗弄嬰兒,以平靜無比的聲音說,“産後大出血,沒能救活過來。”
同爸爸産生連系的女子似乎總是無法善終,心中不禁這麽想到。她強扮歡喜,擠出最合适宜的微笑,保持着這個笑容直到感覺自己的臉幾乎要變形了。“以後家裏就有新成員了,真好。”
“是啊,不過爸爸有工作要做,請護工也沒法保證每天都有人來。”父親仍在低頭看那孩子,“今後還需要你多多幫忙呢。”
千隼能聽懂“幫忙”這個詞語,卻慢了一拍才明白過來這個詞背後的真正含義。
“我還得去東京……”
“東京校已經有悟大人了。千隼你留在這裏替他稱霸京都校不也很好嗎?”
明明一開始她就是為了離悟大人近一些才決定前往高專的。
“沒法交給本家撫養嗎?既然弟弟沒得我的病,可以交給本家專門的奶媽……”
“不行!”父親用嚴厲的口吻說道,沒想到驚醒了弟弟。未足月的嬰兒大哭起來,父親連忙放緩語調。“目前瞧不出這孩子到底有沒有天賦,只有我們知道他的存在就夠了。若被本家的人率先發現他看不見咒靈,那豈不是丢盡我的顏面?”
“可是,我——”
她的話語消散在弟弟的啼哭聲中,父親溫聲哄了又哄,見他始終哭泣不止便将嬰兒遞到千隼手裏。然後父親兩手扶住千隼的肩膀,把她往卧房裏推。
“我有事情要去和本家的長輩談,你先跟弟弟好好熟悉一下。”
——如果我将弟弟即刻摔死在地上,您依舊能就此轉身離開嗎?
幾度擡起的胳膊不得已又放了下來,某種可悲的緣由将千隼釘在原地。默默目送父親離去的她究竟擺出了什麽樣的表情?不清楚,多半與今早在櫻樹花枝下的自己相去甚遠。
新生兒的軀體那麽柔軟。盡管看不到多遠的地方,小手卻拼命伸向千隼,直到觸到了她的臉頰。許是喜歡她身上的氣息,他不再哭了。臂彎中弱小的生命緊貼着她的身體,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弟弟的呼吸。心中好像并不是想象中的憎惡,卻也沒有被喚起半分母性。
千隼所體會到的是一種酸澀的無可奈何。
你和我,我們倆都是一樣的……
人各有命,但是我們的運氣似乎都不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