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囚籠

囚籠

“孽徒,快把劍放下來,這可是你師娘。”江物流怒道,胡子氣的瞪起來。

謝堅充耳不聞。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喜堂上,江夫人勉強維持着鎮靜,顫抖的手卻暴露了她的情緒。

“還要我挑明嗎?江夫人?”謝堅冷哼一聲,眉間劃過一絲戾氣,“或許應該稱你為程夫人。”

“程夫人”這三個字一出,一旁護着她的江物流頓時身子僵了僵。

江夫人面容一陣扭曲,恨意再也無法掩蓋。

程夫人,程夫人,這個稱呼伴了她整整二十年,幾乎是她半生的噩夢。

年少無知,在凡間和一個凡人男子相愛,也是度過一段美好時光。

那凡人面容清俊,是個教書先生,對她很好,溫柔體貼,他們很快就有了愛的結晶。

一個可愛的女兒,梳着雙環發髻,會乖巧地叫自己“阿母”。

她柔情地看着女兒逐漸長大,噩夢的是,相公卻随着時間流逝逐漸老去。

而她作為仙人,容貌是不會再改變的啊。

仙凡相戀怎麽可能有好結果呢。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相公生老病死,離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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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容貌不會變老,旁人把她當做妖怪嗤之以鼻。

父親後來找上了門,說讓她代表流仙閣和落霞宗宗主聯姻,那宗主自從多年前見過她一面,就對她一見鐘情,如今只喪妻帶着一個女兒。

面對街坊領居的風言風語,她忍受不了,屈服了。

下着大雨的黑夜,她哄騙女兒去買糖葫蘆,把她丢在了一個人煙稀少的村落。

她的瑤兒當時還那麽小,連路都走不利索,卻還是乖乖地守在村落門口等着她。

“阿母,你要快點哦。瑤瑤怕黑。”

女兒黑亮的眸子這些年一次次在腦海中浮現,每當她寵愛繼女江清清的時候,都會心神一陣恍惚,只能加倍把對女兒的愧疚彌補在江清清身上。

誰能料到,當初抛棄的女兒居然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還重蹈了她當初的覆轍。

望着女兒那副痛不欲生被病痛折磨的模樣,她下定了決心。

不如就讓程瑤死了吧,死了就不會再因為仙凡相戀而痛苦,死了就不會再認出她這個阿母了。

借助旁人的手殺了她,對程瑤是解脫,對她也有益處。

她怕啊,怕這榮華富貴轉眼即逝,怕過往一切被人嘲諷,怕程瑤拿仇恨的目光看着她。

“你這不是替她解脫,而是自私。”

聞言,謝堅面上一片寒意,嘲諷道。

若是瑤瑤知道,自己一心思念的母親居然想殺自己,該有多難過。

所以,他才瞞着她來了這裏。

“瑤兒……”

忽然,江夫人愣住了,淚眼朦胧地望着門口驀然出現的一人說道。

衆人的目光随着她望去。

顯然已經聽到了一切,程瑤虛弱地扶着門檻,面上透着一抹蒼白的紅,痛苦地彎腰咳嗽了幾聲,不着痕跡地将掌心一抹血絲掩在袖中,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喚道:

“阿堅。”

少女雖然病弱,笑容卻溫柔如水,仿佛雨中一朵搖搖欲墜的小白花,輕輕一折就斷了。

渾身冒着利刺的謝堅一瞬間收斂了戾氣,快步走到少女面前,彎腰抱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腰身。

兩人在雨中緊緊相擁着,那一瞬間,衆人仿佛看到了兩個孤獨的刺猬在互相取暖。

“阿堅,以後不要再難過了。”

那是少女輕撫他眉心,在這世上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語閉,她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那夜,雨下的越發大了,落霞宗血流成河。

——

鎖妖塔裏關押了許多曾經作惡多端的妖怪,大都是過往攪亂世間的一霸。

近日,卻進來一個修道者,真是奇了怪了。

偏偏那人還長得劍眉星目,一副俊俏少年模樣,和他們這群妖怪格格不入。

謝堅被關進去的第一天,沒人敢招惹他。

少年渾身戾氣幾乎化為實質,即便一雙眼眸瞎了,也是絲絲危險氣息外露,死死地攥着手裏的一張紅紙片,見着有生物靠近,就呲着一口白牙,像是要把對方生吞活剝一般。

它們是瞧了又瞧,那紅紙片被水浸泡得不成樣子了,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分明是已經變成了一張廢紙。

也不明白這少年護着它護得跟寶貝一樣,不知道在做什麽。

妖怪們怕他怕得要死,背後裏都叫他瘋狗。

直到領頭的大妖怪豬妖在一衆小妖怪的慫恿下打前陣,沖上去想向新來的人顯示一下自己的威嚴:

“喂,新來的,我是這裏的大哥,曾經可是攪得落霞宗不得安寧的大妖怪,你以前是哪個山頭的,報上名來。”

半靠在石壁上的人渾然未覺,四肢被厚重的一條條困仙鎖束縛着,只擡起呆滞的雙眼,眼白突出,血絲彌漫,自言自語道:“瑤瑤……瑤瑤……瑤瑤……”

那困仙鎖可是連大乘期的修士都難逃脫,遍布閃電,只是碰一碰就燒的人皮開肉綻。

妖怪們驚訝于這少年的來歷,究竟是做了多大的惡,才會遭受這般痛苦的折磨。

少年卻似乎極能忍痛,只披散着淩亂的發,嘴裏喃喃念着那個名字。

往後的歲月裏,鎖妖塔的妖怪們都被迫記住了程瑤這個名字,是這瘋狗心尖尖上的人。

過了一些日子,妖怪們發現這鎖妖塔逐漸熱鬧起來了。

小妖怪們一邊恐懼那少年,一邊又故意逗弄他,伸出爪子和尾巴裝做要去搶那紅紙片。

看着少年因為憤怒,雙眼血紅,不斷滴血的模樣,它們覺得甚是有趣。

妖怪哪裏懂得人類的七情六欲,只覺得那少年被繩索束縛住卻痛不欲生的模樣很是好看。

有在凡間混久了的狐妖恍然大悟,驚訝地搖了搖毛茸茸的尾巴,叫道:

“原來他手裏拿着的是合婚庚貼啊。”

雖然沒有見過凡人成親,但它曾經在月老廟裏偷吃過貢品,也是看過那儒士給別人寫合婚庚貼的。

原來這少年是娶過妻的,只是他那妻子如今在哪裏呢?

妖怪們疑惑地想着,但很快就被新的來人吸引了注意,轉頭忘記了這事。

江清清腳步躊躇着走進了牢裏,看着地上那人凄慘的模樣,不禁後退了一步。

眼前這形如枯槁,行屍走肉一般的人真的是她的大師兄嗎?

她不敢靠的太近,不知道為什麽,一靠近謝堅,骨子裏就升起一絲被灼燒的疼痛感。

“大師兄,我來看你了。”

她一手提着華美的裙擺,怕被地上的灰塵弄髒,只遠遠地踩在自己攜帶的一片綢緞上,一手将一個小綠瓶放在了離謝堅不遠的地上:

“這是能緩解困仙鎖疼痛的靈藥,我找藥宗的人拿的。”

這次還是她背着爹偷偷溜進來的,要是被爹知道了,她肯定又要被關禁閉了。

躺在地上那人紋絲未動,仿佛沒有見到她的存在,恍若一個死人一般。

看着少年無動于衷的模樣,江清清氣的咬緊了一口銀牙,捏緊了自己手中的帕子,說道:

“爹爹說了,只要你交出宗門寶物寫輪眼,就放你出塔。”

江清清不明白,謝堅既然嫉妒她和塗清落定親,為什麽不帶她遠走高飛,浪跡天涯,而是要去奪那藏寶閣裏的寫輪眼,還重傷了她爹。

牢裏靜得出奇,屏住呼吸等了半天,江清清還是沒等到少年的回音,不由地恨恨道:

“爹爹說了,你即便奪了那寫輪眼也沒用。寫輪眼就是個雞肋的神器,根本不像傳說中那般神通廣大,能夠逆轉輪回,正常人根本用不了,要求條件極其苛刻,用了的人都會被它慢慢折磨而死。”

幼時,作為落霞宗宗主之女,她也曾好奇過這神器究竟是什麽模樣,被世人傳得神乎其神。

只是方一觸碰到那裝着寫輪眼的寶盒,爹爹就出現了。

到現在她還記得爹爹凝重的神情。

“寫輪,寫輪,哪有什麽逆轉輪回,不過是以命換命罷了。”

聞言,地上那人終于緩慢地動了動,淅淅索索鎖鏈的聲音在昏暗的牢裏清晰可聞,伴随着烤肉的焦黑味道。

謝堅皺着眉,冷冷出聲:

“說完了沒,說完了你可以滾了。”

“大師兄……”

謝堅他怎麽會變得這副模樣,似魔似鬼,沒有一絲先前清俊高雅的樣子。

被少年血肉模糊的眼吓到,江清清吓得尖叫出聲,捂着唇奔出了鎖妖塔。

小妖怪們都被江清清突如其來的尖叫吓得渾身皮毛都炸起來了,心裏埋怨着。

這女子言行舉止高高在上也就罷了,怎麽還如此吵鬧。

只是這般貌美的女子,這名叫謝堅的少年卻居然絲毫不動心。

不由地,它們又開始好奇起來,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程瑤究竟是何許人也。

日光不知何時又開始下移,困仙鎖上顯現出層層閃電,噼裏啪啦地朝着少年身上打去。

他卻只是垂着眼,悶哼一聲,硬生生忍下了這疼痛。

圍觀的小妖怪們看着這景象,不忍地移開了眼。

那困仙鎖每到清晨午夜就開始發作,電閃雷鳴,它們看着那少年肩頭被燙的青一塊紫一塊的,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了,看着都疼。

只是不知道這樣痛苦的日子,少年還要承受多久。

“把那寫輪眼交出去吧,反正你也用不到不是嘛。”

有妖怪勸道。

那少年聽了,只是堅定地搖搖頭,咬牙咽下唇間溢出來的濃重血氣。

快了,快了,很快他就能離開這裏了。

謝堅眼皮微掀,透過模糊的眼兒,看到了高高的窗外,一輪明月逐漸變得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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