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02

Chapter 02

閻齊撫平襯衫褶,似笑非笑,“承我的情,你準備拿什麽還?”

祝初一原地窘迫,倒也沒想好。交淺言深,怎樣都越界,只好說:“方便的話留聯系方式吧,以後會上門致謝的。”

“上門?”

也許閻齊遇過太多此類戲碼。既然對方先拂他的意,也犯不上再執着,竟從褲兜裏翻出一片花瓣,枯幹的藍花楹,聲音比手裏的物件更不着調:“想找我?除非它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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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初一打了車去醫院包紮,晚上準時準點出席晚宴。

續也給祝初一傳來兩張微博截圖。

第一張,熱搜第五排的位置寫着:低素質女游客撞碎古董。第二張是她摔倒在地的照片。

不知情的人看去,真以為她撒潑打滾。

祝初一沒有注冊過微博,粗掃一眼,眉頭都沒皺,按了關機鍵。

Roll見到祝初一很意外,說佩服她的敬業精神。

她坐在後排,微微點頭。哪裏敢講真話,如果臨時撂挑,連後備軍都沒有。

祝初一捂住空空如也的胃,含笑工作。

小翻譯搬磚,無緣口福,只能飽眼,胃痛加上空氣閉塞,眼冒金星,敏銳度稍鈍,靠本能翻譯,不停加快語速,修補信息。

祝初一看到閻齊身前的名牌,終于知道他的名字是這兩個字。

閻齊不習慣身邊坐人,沒跟翻譯。他會印地語,話間偶爾夾雜英文,克制英倫腔,Roll很買面子。

祝初一察覺,閻齊頻頻看她。

做翻譯多機靈,眼觀六路,一絲不對勁都要警惕。

趁Roll去衛生間,她客氣地問:“我哪裏有失誤嗎?”

閻齊按滅手機,往魏雅的地方遞一眼,“怕她?”

祝初一不明前因後果,閻齊慢悠悠給她科普,最後總結:

“恭喜,當網紅了。”

祝初一按下憤懑,抿唇,翻開新速寫紙,拿鐵夾固定住。

五分鐘前,閻齊往群裏發了條信息,自然有人幫他把始作俑者查了個底朝天,所以他才問,你是不是怕她。

祝初一只說:“場合不對。”

閻齊玩味“場合”二字,鎖了手機屏,兩根指頭夾着,有一下沒一下地轉。

祝初一明白,他是真不把世界當一回事。她沒法做到無動于衷,看了下後排左右逢源的王阗,低聲說:“別鬧事。”

魏雅找從事新媒體的老同學幫忙撰文,颠倒是非,此時躲在王阗背後,一言不發。

大學畢業後,王阗追過祝初一,無論樣貌還是出身,他是站人群裏不容忽視的類型。祝初一驚訝于自己的後知後覺。魏雅跟她水火不容的,就為那麽丁點前塵往事。

閻齊不經心笑笑,也不強求,到此為止。

祝初一在放宣傳片的間隙,悄悄動了動傷腳,那股筋扯着,腳踝木愣愣地,像分了家。

閻齊握着高腳杯,臉上糊了走馬流光,表情不真切,忽然問:“做翻譯的記性應該不錯,下午見到我,你是裝失憶還是真的?”

祝初一忍痛,呲牙咧嘴坐好,臉上挂着笑,“閻總別開我玩笑了。”

姓氏加總,幾乎成了她的職業素養。有些人金玉其外,純屬腦水腫。而他像敦煌石窟,那尊需掩門仰望的石像,周身冥薄,自帶睥睨衆生的氣質。

閻齊擱下酒杯,闌珊失望,“杭城飛川城,32A,衣服。”

幾個關鍵詞一扔,祝初一眨眼,像珍珠殼被撬開流沙,點,線到面,湊成一幅大致不差的沙畫。

燈光大亮前,閻齊給了制裁方案:“衣服賠我。”

祝初一沒有斡旋的餘地,只能硬着頭皮應下。

桃子太軟,閻齊作弄的意味值拉滿,“真賠?你出這趟差可就虧了啊。”

其實當時并未當真。

逢場作戲,敷衍應酬。這些高嶺達貴于她,不過道道影子,鮮克有終。

祝初一佯裝驚恐,“不然怎麽辦呢,又得罪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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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八點結束,祝初一瘸着腳,在路邊等會議專用車。

南荔老街,湖邊有樹意外早開的藍花楹,枝桠蓬勃熱鬧,撲簌簌掉花瓣,似活過來的詩。

祝初一身心俱疲,背靠着樹,左腳沒敢使勁。

夜風急湧,她裹緊外套,拍掉袖口的柳絮。

“老師,上來上來,帶你兜風去。”

祝初一循聲找去,續也興沖沖在馬路對岸朝她招手。

實在沒力氣說話,渾身像沙漏,每分每秒都在春風裏土崩瓦解。

還未出聲婉拒,一輛白色超跑壓實黃線掉頭,輪胎跟地面擦出刺耳的劃痕,流光滑過車脊,開得很嚣張,在她腳邊急剎。

祝初一挽着挎包往後退一步,站到人行道裏側。

面前的車窗緩速滑至底,是閻齊。

他從後視鏡掠過續也,然後七分目光落她身上,眼神直白地詢問——

他還是我,只能選一個。

他的笑裏檢索不出自由選擇的善意。

祝初一像撞了南牆的镖,沒有回旋的婉轉,只好給續也發了語音,讓他自己回酒店。

還好續也從善如流,隔着馬路大喊:“晚上宵夜啊,地址發你了,我先去占位。”

祝初一比不得活力無限的少年,只想把自己扔進大床,酣睡到假期結束。

閻齊收回目光,開着雙閃。

燈光一收一跳,是有顏色的時間,壓力傾軋。藍花楹的花瓣,失控地掉落。

祝初一強撐精神,對續也說:“別等我了,我還有事處理。”

她把着車門,跳起一邊腳上了車。

車流對岸,續也的詫異陡然升了八度:Zoe向來連私人手機號都很少留給客戶,更遑論售後應酬,料想是遇上了朋友。

“好吧。好好休息啊,祝老師。”

閻齊聽見那稱呼,笑了下,發動了車。

車廂內,祝初一抱着挎包,像放學被留堂的倒黴學生,一臉疲倦,又無可奈何。

閻齊被她嚴陣以待的姿勢逗笑,“苦着相做什麽,你就是這樣敷衍待辦事宜的?”

男聲仿佛繞過暗燃焰火,将薄春榨出盛夏青草氣,亂了季節。

祝初一拿不準他的蟄伏,懂事地賣乖:“您不要為難我。”

閻齊的餘光停在她捏着的包帶上,捋出了一道折,“別緊張啊,你又賣不了幾個錢。”

祝初一卸了肩膀,放松笑起來。

閻齊靠邊停,在導航裏輸入了醫院地址,看出她的疑惑,搶先解釋:“順道帶你去看看,回頭腫成豬腳怎麽還債?”

祝初一不認為以後還會見到他,下意識說不,“沒事,已經看過了,別耽擱時間了。”

閻齊不疾不徐起步,也不知在不滿哪句回答:“撒謊。”

包裏還有他下午随心附上的花瓣,此時她仿佛就住在某處蜷縮的邊緣,沒着沒落的輕。怎麽細化這種輕,沿途浮斜的樹影流過,她覺得自己該睡了。

閻齊開車沒規矩,手肘搭在車窗,指尖輕輕敲打。

到醫院時,有專業團隊等候,名副其實的興師動衆。

祝初一拔安全帶的手頓了一秒,“閻總,玩笑有點過了啊。”

閻齊說:“我一朋友開的,看不看随你,給他拉點人氣。”

祝初一心想,真沒見這樣照顧生意的。

閻齊無非舉手之勞,跟閑來打發時間,在街邊拆一個盲盒是一樣的。她是被随欲挑中的獻祭者。

祝初一拒絕了小護士推來的輪椅,搭着車窗蹦下去了,“客氣了,真不嚴重,就崴了一下,噴點藥就行。”

女醫生淡淡掃了眼祝初一,“我還以為是你又受傷了。”

這話是對閻齊說的。

察覺女醫生目光不善,祝初一掙脫閻齊攙扶她的手,劃開界限。

私立醫院的光像蒙了布的燈,亮得低調,人心反倒更透幾分。

閻齊重新捉住祝初一,讓她別亂動,問女醫生:“有空嗎?你給看看。”

女醫生目光很冷,“讓張醫生接手吧,我又不是骨科大夫。”

盛情難卻,祝初一被安排重新照了X光。

同一根骨頭,同一種結果,并無大礙。閻齊卻問得仔細。祝初一覺得自己沒有鬧出骨裂都有些辜負。

女醫生看了會兒祝初一,“祝小姐,需不需要再做個尿檢?”

話題引入,氣氛變了調。女醫生似善意建議,餘音值得把玩。

這項目對女性多敏感,祝初一觸電般,立刻委婉澄清:“我沒有男朋友。”

女醫生笑得淺,倒沒再說話。那笑帶了天生敵意。

祝初一這才發現,夜晚,男人送女人來醫院,行為本就很讓人誤會。

閻齊在門外等她,見她出來,自然拉她的手,“走吧,請你吃飯。”

祝初一感到不妥,掙開,“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酒店。”

換個人她會覺得輕浮,但閻齊這樣的,是基于習慣。她不想成為這種習慣。

閻齊很久沒吃過閉門羹,想出折衷辦法,“那回酒店吃好不好?”

祝初一明顯帶了戒備:“你也住圓澤?”

閻齊的聲音蕩進小跑引擎中,“不都住那家嗎?”

酒店樓頂是露天酒吧,會員制。

祝初一跟在閻齊身後,只是吃個飯也不是不行。

他們選了處靠邊卡座。沒趕上好時候,天空只有彎淡月。

閻齊看出祝初一的欲言又止,“你可以百度一下,每個人的一生能看到幾次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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