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07

Chapter 07

閻齊抱着祝初一上了二樓。

祝初一抱住他的肩膀,終于看清他的紋身,一朵積雨雲。

吻,不止不休的吻,兩人磕磕絆絆。

世界就此崩塌,它改頭換面。

祝初一死了,死在不需要愛情的這一年,靠欲念謀生,如同信仰者求佛,求的是下墜的歡愉。

看到一道光,甜蜜的臉,寂寞的月,輪替變化。聽到自己的心跳,另一個人的脈搏。月亮盛開了,像撕碎的紙頁兒,吸飽水的睡蓮,盤旋,降落。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消散在,失聲在真空。

她哭了出來。

那晚待在異國小黑屋,說不擔憂和慌張是假的。但沒人問過她,也就無處以撒嬌的口吻求安慰,她能扛事。

從小到大循規蹈矩,她哪裏遭過那種罪。如果要說有,人生中最慘淡、最擔驚受怕的那段時間,也過去很多年了。

要不是因為那件事,她也不會在王阗公司工作。

是她欠王阗的。

卷土重來的孤單和害怕,激發了祝初一前所未有的沖動,甚至有點破罐子破摔——身邊總該有個人的,無論哪種性質。

這個年紀就這點好,想得開,豁得出去。那件事過後,祝初一沒再談過戀愛。

“我們能不能就這樣?”

雲銷雨霁後,祝初一說。

像情人,似戀愛,不圖白頭到老,為消解寂寞。

閻齊一時沒答,她心裏沒底,問了句:“....你沒女朋友吧?”

祝初一心跳加速,也許是瘋了。

閻齊啞然幾秒。

怎麽辦,她好像誤會了。他要的不止這樣。懲罰似地把煙吐進她嘴裏,嗆得她肺都要咳出來。

她捂住嘴咳,眼神有點抓人。

在祝初一尴尬到想死那刻,終于聽到他妥協般回應:“好。”

閻齊吻了吻她的眼睛。

你來我生命,我很高興。

-

晚上十點,閻齊送祝初一回去。

祝初一讓他在路邊停,“裏面不好倒車的。”

閻齊沒順她的意,“哪兒能把你一個人扔路邊。”

扶竹路在城區的邊緣地帶,熱鬧的主幹道拐進去,道路暗窄不說,住民更是魚龍混雜,老舊的社區環境雜亂,沒有物業,平時沒人管理。一天來一次的垃圾車剛開走,一片狼藉和糟糕的氣味。

“你住哪棟?”閻齊打開車燈,降到了龜速,歪着頭找她的家。

“前面有個小賣部那裏,藍色雨棚那兒。”

單元樓門口,有只黑流浪貓從樹上跳到他車頭,停一下,隔着玻璃對準他的臉叫得聲嘶力竭,下馬威似地,飛快竄到籬笆裏去了。

閻齊偏頭咳嗽一聲,把降下來的窗戶按了上去。

祝初一譏诮勾唇,這社區她住慣了,沒覺得有任何不妥。

閻齊的不自在她看了個全。

他怕貓。

“你晚上還加班?”

閻齊見她手機亮着,一路上時不時點開看一下,生怕錯過了什麽消息。

祝初一如實告知,當多個人排憂,“在等出版社的消息,之前發了一個國外小說的試稿,在等回複。”

閻齊對這方面沒有研究,“這機會很難得?”

“有點吧,畢竟我之前沒有過作品,空有一身本事也得人家賞識才行。”

“講什麽故事啊,給說說。”

祝初一回想了下,“國內外知名度都不高,有些小衆,但很真實,作者是根據自身經歷改編的,他旅居理塘時發生的連串事情...歸根到底,講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糾纏。”

閻齊記下這幾個關鍵詞,安慰她:“盡人事聽天命,該是你的總歸是你的。”

祝初一不走心地笑笑,“嗯,我先上去了。”

解開中控鎖,閻齊還在建議:“有房間給你住的,其實沒必要回去。明早順路送你上班。”

一個東,一個南,順路才有鬼。這晚氣氛太好,祝初一不忍破壞。

晚間廣播在做懷舊節目,剛好放到陳曉東的老歌,前奏是悠揚的提琴,風鈴輕微碰撞。車載音響音質極好,把人拉進回憶。

祝初一聽得有些入迷,等閻齊靠過來,大有進一步的趨勢,她才不着痕跡推開。

“你是不是送每個....‘合作夥伴’回家。”

她問得委婉,閻齊卻聽出弦外之音,“合心意的就送。”

祝初一沒多想,禮尚往來地吻啄閻齊的耳垂,拿過後座的包,“再見。”

閻齊沒直接開走,在樓下等了十來分鐘,直到他正對的這棟樓其中一扇窗亮了燈。

他給祝初一發語音:“晚安。”

她可能不知道,自己心裏那點猶豫,全挂在臉上了:要不要放他走進自己的世界。

祝初一點開聽了,沒回。閻齊邀她留宿,祝初一當然明白他心裏的算盤,可她實在沒力氣應付了。點到為止。

夜晚總要回家的,應該回家的,別處再繁花似錦似天堂,都不如自己的窩。

這處是祝初一爸留給她的老房子,四十多平米,沒有産權,沒辦法售賣,只能居住。

很小的一室一廳,簡單幾樣家具,電視,書櫃,餐桌,沙發,落地燈,祝初一将它們歸置得很安妥。

在諾大城市,千萬燈火裏,只有這一盞,完完全全屬于她。

明年三十歲了,小姑娘做的愛情夢,祝初一可沒那麽不切實際。

-

隔天下班時,祝初一以為自己眼花,竟然又看到閻齊。

她加了一小時班,跟紀錄片導演開了個小會,那是個愛混夜店的小年輕,誇她文筆不錯,但介紹歷史人文時有些詞不夠接地氣,有點兒端,希望她能再多用些網絡詞。祝初一對待甲方向來謙卑,讓再給兩天時間改稿。

等周旋過,又趕上了晚高峰。

閻齊站那,跟司機拉客似的姿勢,但誰也沒敢把他當代駕。

白天出過太陽又下了雨,他穿了件棕駝色薄毛衣,黑灰西褲,鼻梁上挂了副複古墨鏡,富貴閑人的打扮。偏偏那寸頭透着野勁兒,剃得很短,耳骨上方那處泛着青皮。

祝初一很是詫異:“你都不工作的嗎?”

閻齊開了一天的會,在報表裏浮沉,眼前全是數字在飄,這會兒沒好氣地說:“老子被貼了三張罰單,為了誰?”

祝初一側頭,雨刮和擋風玻璃間夾了粉紅的一疊,她小聲低語:“你傻啊,旁邊就是停車場。”

有錢真是燒得慌。

閻齊不想等來第四張,把她塞進副駕駛,“不給你打電話,是怕打擾你工作,更怕你拒絕我,看在我替交警大哥沖月底業績的份兒上,能不能陪我吃個飯?”

吃飯就吃飯,拔高到這格局,祝初一頭疼,“你在午飯時間打給我,會接的。”

閻齊将這個時間點設置為鬧鐘提醒,“好,以後這個時間找你。”

祝初一終于覺得閻齊會錯了意,她不需要深情的男朋友。閻齊這樣大刀闊斧,快要劈開她溫吞寄居的殼。

“你沒有必要...”

話說一半,車載音樂切斷,來電話了。

閻齊瞥她一眼,當她的面兒接通。

音響裏淌出年輕女人的聲音,溫軟,細膩。

祝初一偷偷瞄了眼顯示屏,沒有來電名,一串數字。

“阿閻?”

“有事說事。”

“好久不見啦,你有沒有想我呀?寄了椰子給你,很甜的,記着查收噢。”

很會撒嬌,很有做情人的資質,發出百轉千回的低喃,貓抓一樣拿人。

祝初一皺眉,自認沒立場追問,偏頭看向窗外。

閻齊面無表情,只說:“嗯,挂了。”

祝初一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話,跟閻齊打商量:“你不用來接我的,閻齊。”

尚且算小女生的時候,巴不得男朋友時時刻刻都在,膩歪,下課等,食堂陪,牽手逛街,忘了一個節日或者紀念日都不依不饒。

聞言,閻齊在後視鏡裏看她一眼,淡淡一笑,看不出笑裏的情緒,“想什麽呢,恰好去周圍辦點事,順便接你。以後不定是哪天呢。”

祝初一默默垂眸。

順便就是三張罰單,恰好就是不敢打擾。反話能積分的話,兌換年末大禮包是逃不掉的。

她心裏忽然很亂。還好先發制人,走向無欲無求的那端。

迤逦的車流,一片尾燈紅海,他們倆都沒欲望聊天。

閻齊嫌悶,把天窗打開,“聽歌嗎?”

祝初一擡手去摁,半天找不到換臺的鍵。

“這兒呢。”他找到充分理由握她的手,輕輕撥動開關。

祝初一縮回手,心尖窸窸窣窣的麻。

剛好是蔡琴那首《缺口》。

風從頭頂天窗灌進來,隐約夾雜栀子花香,一場雨之後花骨兒全開了,滿城香氣。

所有季節嬗遞,将夏未夏最怡神。

晚霞如海鯨倒游,粉紫流雲穿過斜拉橋,漸漸撕拉擴散成漸變的抽象畫。

“年輕求得圓滿/随着歲月走散”

祝初一漫不經心打量這座橋。她給川城宣傳片做過翻譯,無意了解到,這座橋的橋齡剛好跟她同歲。

也許在後生眼裏,她已經很老了。

這會兒身邊有人,至少不孤單。哪怕彼此心裏想的完全是另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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