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 37
Chapter 37
祝初一辦完入職,拿到蓋鮮章的勞動合同那刻,還是有做夢的不真實感。
昨晚沒睡好,失戀加換了新工作,反反複複失眠。
半個月來,她都處于游離狀态,還好,她有排解痛苦的方式——轉移注意力,近五年來的術語庫,都整理個遍。
她和閻齊沒再聯絡過,他的朋友圈一如既往沒有更新。
行李是林至舫送回的,一件不落。
于冬聽在TEAMS裏敲群。
09:45 【十點,三號會議室。】
祝初一立刻回複:【收到。】
十點整,會議室投影儀落下,參會的是社科文化組,五個人,除了祝初一,全是國內一流學府畢業的碩士。
于冬聽沒給同事輕蔑祝初一的微妙間隙。
“給諸位介紹一下,Zoe,最新代表作,涼鎮《梁南佛碑》。”
對于冬聽的格局,祝初一暗聲叫絕,四個字:天生牛逼。
她以為那次工作只是兼職,原來伏筆早早埋下。
于冬聽說:“我們下月要參與敦煌線上博物館特展,有Zoe加入,加班會少很多。”
在座的都低聲笑,誰也不會排斥工作效率高的同事。
于冬聽穿搭精致,米色西服,及膝西裝褲,栗色卷發用鯊魚夾抓起,職業,妩媚,時髦幹練。
“e,你手裏的那個海外拓展書,先放一放,跑一趟大使館,把你的簽證落實了,我會讓Zoe跟你對接。”
祝初一跟那位叫e的男同事點頭。
入職前于冬聽就給她打過預防針,他們公司會有不定期外派,為了項目順利穩妥,會提前做背景調查。
她當時開玩笑,說自己是清白良民,沒有黑歷史。
會議室鋪木地板,窗簾沒拉嚴實,陽光打在上頭,茂密樹影映上白牆,角落飄着淡甜橘香。
“有緊湊感,但并不壓抑。”祝初一這麽給于冬聽反饋入職的感受。
于冬聽情商極高,柔中帶剛,屬犀利又溫柔的合夥人,打動人又不刺痛人。
秦冶是公司另一位合夥人,祝初一進公司第一天,他就跟她開玩笑:“你叫初一啊,叫我十五怎麽樣。一聽就是一個系列的。”
他穿阿瑪尼淺灰套頭衫,開會不發表意見,全程旁聽,他主業不在翻譯本身——出資,負責協調同事關系,或是提供下午茶。
祝初一看着那個logo,微愣神。
閻齊也有一件,不過他喜歡黑色。
秦冶撐着那張高級臉,伸出五指,在祝初一面前揮,小聲提醒:“別開小差,聽總很兇的。”
祝初一抿了下唇。
秦冶不逗她了,低眸,看她的筆記本,修長的手指勾勾畫畫。
“記這麽少?”
祝初一窘了下,分辨他在開玩笑,還是以領導身份施壓。
秦冶大方攤手,把自己的Mac推過去,與祝初一共享。
祝初一湊近,這位領導倒是記得不少,全是于冬聽說的“金句”:
翻譯可以出小錯,但不能猥大瑣
客戶心碎,你偏無知無覺不知罪
口譯盲目狂記,工作結束吃自己
“......”都是他自己瞎編亂造的,祝初一憋着笑。這秦總人才啊,不當rapper可惜了。
于冬聽把PPT播到最後一頁,明确項目DDL。
再次強調:“我不喜歡拖延,機會稍縱即逝,抓不住就是失敗。”
秦冶捧場地鼓掌,于冬聽和幾位同事似乎都習慣他作妖,沒給眼神,出去繼續搬磚去了。
他看向僅有的觀衆祝初一:“給個面子。”
祝初一以為她要違心恭維,結果聽秦冶說:“你奶茶要幾分糖,下次點錯了多丢臉。”
“......”
祝初一禮貌致意,“秦總,我戒糖。”
秦冶轉着鋼筆,搖搖頭:“Zoe,你這回答不對,跟着聽總,會嘗盡各種甜頭。”
一語雙關。
祝初一接收到了,“秦總,我出去做事了。”
換了新環境,同事關系比想象中融洽。
祝初一住回自己家後,每天花兩小時上班。
累嗎,當然累。
祝初一很拼,法律領域的翻譯需嚴謹和規範,還好她知識儲備夠用。
于冬聽在祝初一自行加班的第五天,把她趕回去睡覺了。
“聽人事Sabrina說,你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幾乎住在公司。我是請你來打持久戰的,你燃得太快,燒着自己怎麽辦?”
祝初一的身體其實有點不舒服了,心髒沒由來跳得很快。
“那,我請半天假吧,改天補回來。”
于冬聽開車把她送回家,以過來人的語氣勸她:“小初一,工作解決不了情感上的沉疴。”
祝初一驚訝于她的敏銳。
“你這幾天沒照鏡子嗎,眼袋加深不少。”
祝初一害怕自己耽擱進度,“對不起,我狀态不好。”
于冬聽不認同,“你很好了初一,真的。好好回去睡覺,晚上帶你去吃大餐。”
“嗯,謝謝聽聽姐。“
“喏,眼霜拿去,記住,任何時候不要為了男人傷心。”
祝初一謝過,小聲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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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冬聽在祝初一心裏堪比女神級人物,不止女孩的活力,兼具女人的成熟魅力。
她的名字在業內,等于業務能力強,社會人際關系不可思議的周全,本人超美。
造物主偏心,創作于冬聽的時候,把她塑造得貴氣,別人不敢比。
祝初一永遠記得搬進大學宿舍樓那天,她扛着編織袋上了五樓,灰頭土臉,遠遠看到樓道裏有個大美女,逆光,但不難看出身材高挑,長腿筆直勻稱,長卷發鋪滿背脊。
她找到自己的寝室門,剛好是于冬聽站的位置。
祝初一側身,準備進去,于冬聽主動跟她說話:“同學,這是我們學生會二維碼,今晚招新,歡迎加入。”
祝初一看清于冬聽的臉,五官清秀大方,皮膚白皙,鵝蛋臉型。
主人翁的派頭,原來是學生會主席。祝初一原以為于冬聽是室友,還有點犯難,要怎麽和這樣光鮮的室友共處四年。
人與人的差距怎麽那麽大。
那天的于冬聽大氣亮眼,自己卻油光滿面,跨一個帆布包,包裏最裏層厚厚一摞零散的錢,那是祝晉鴻東拼西湊攢好的學費。
祝晉鴻借了面包車送她到校門口,車都沒下,讓祝初一自己進來了。開學第一天,他不想女兒第一天就低人一等。盡管祝初一從沒覺得父親丢臉,她就想畢業後趕快工作賺錢,改變自己和祝晉鴻的生活狀态。
祝初一對生人不熱情,微微點頭,禮貌地說好。
後來祝初一才知,于冬聽大她兩屆,是校內風雲人物,業餘兼職模特,出名的學霸,年年國獎拿到手軟,包攬校內外各種口譯比賽冠軍,還沒畢業,已被某國企選中,據說男友還是某IT大佬。
于冬聽拿的是穩贏的人生劇本。
祝初一就此将她列為羨慕對象,卻沒敢明目張膽羨慕,那樣顯得刻意讨好,她不想淪落為卑微的仰視者。
所以,祝初一如今有幸跟于冬聽共事,是她前半生為數不多的幸運。
她很珍惜,聽于冬聽的建議,鍛煉身體,減少熬夜。上班,工作,下班,回家,做菜,休息,很規律。有時候加班,有時候看電影,有時夜深人靜不願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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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已經九月,祝初一接到老朋友的電話。
王阗說:“初一,今天忙嗎?”
祝初一說:“剛結束一個案子,找我有事?”
王阗在電話那頭溫和地笑了聲:“沒事不能聯系你嗎?下班請你吃個飯吧,好久沒見了。”
祝初一看了眼四合的暮色,“行啊。”
他們約在鎏嘉碼頭,一間音樂餐廳。
臺上歌手在彈唱:“站在這城市某一端/寂寞和愛像浮雲聚又散”
王阗瘦了,應該是公司忙,很憔悴,臉頰瘦凹了。
一個人來的,沒帶魏雅,估計魏雅也不想來。
他看到祝初一,似乎又有點不一樣了。
白襯衣,黑開叉裙,細高跟,标準的都市小白領。眉宇間多了成熟,心裏有羁絆的那種淡愁。
祝初一跟王阗碰了杯雞尾酒。
王阗問:“你什麽時候開始喝酒了?”
祝初一笑,“很久以前。”
王阗把西裝披在座椅,嘴角撇了下,一無所知的神情。
“新工作怎麽樣啊,你知道的,多少人想跟于聽冬。”
“挺好的。她一直是我偶像,崇拜她崇拜得要死。”
王阗晃着酒杯,想到少年往事,“聽總骨子裏有股狠勁,你跟她很像,但她更烈一點,在聯合國實習翻譯那會兒,我還有點怕她,她比我大一歲,氣場很強,有次結束一個會議,一群人坐車回去,她直接說誰誰誰,哪裏沒說對,不留情面的犀利。”
祝初一說:“她在公司還算溫柔。其實這頓飯該我請你,我知道你在中間起了作用。”
“哪裏,我就給她推了一次你的簡歷,聽總不喜歡走關系那套,是你自己優秀。”
“王阗,這麽多年有你這個朋友我很開心,不管當年還是現在,都非常感激你,你算我半個親人。”
“客氣,多大點事。”
祝初一問:“最近公司很忙嗎?”
王阗說:“有點,你走了,那些畢業生氣得我心髒痛,那幫人到底在學校學了些什麽,病句一大堆還敢傳給我看。我當老板還好。當講師快被氣死了。不過,你該去更好的地方,但老是沒有防人的心思,哪怎麽能行。”
祝初一對那些“刁難”恍然大悟:“難怪你當時跟失智似的,天天為難我。”
“我自己舍不得你走,可理智告訴我,你不欠我了,不該再拿道義捆綁你。”
“謝謝你,老王。”
王阗咳嗽,“別,以前就想說,這詞兒有歧義。”
祝初一說:“新人經驗少嘛,都這樣,你多指點不就行了。魏雅也幫不上忙嗎。”
“她?”王阗自嘲一笑,“我們分手了。”
“怎麽會?”不是快結婚了嗎。後半句祝初一收口,只在自己心底問。
王阗舉着酒杯嘆氣,“小女生玩心重,不想被婚姻套牢。”
祝初一想起魏雅和季馭的糾纏,沒挑明。原來王阗是真動了心,來真的,但緣分這事是玄學,誰說得準。
王阗說:“你呢初一,跟他好嗎?”
祝初一花了半秒反應,王阗說的是閻齊。
那是她當初欺騙大衆扯的慌,最後最想騙的其實是自己。
多久沒見他了?
一旦從工作抽身,整個人會很空。
“他不适合你,如果可以,趁早抽身。”王阗說。
“我知道。”
可只有他,在密密麻麻的山城陪過我。
我們已經分開了。
她沒說。
王阗說:“給你說個好玩兒的,續也要結婚了。”
“他還是難逃聯姻命運?”
祝初一偶爾刷到他的動态,大約是相親後的放縱局,話很狂:爺得跑死多少汗血寶馬。
王阗是向往結婚生子的男人,渴望家庭,想有個歸處。
祝初一說:“父母希望你結婚的心情,等同于當年送你上學,給你報補習班。同齡人都在進行的階段,都擁有的經歷,他們以為你也一定要有。可是,戀愛婚姻不是人生必修課,沒了它不會吃不上飯,不會窮困潦倒,不會技不如人。我不排斥任何的伴侶形式。但如果身側沒人,自己過下去也沒問題。”
王阗跟她碰杯,“初一,你現在有點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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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瘦了的,還有閻齊。
他把車開到祝初一家樓下,完全是無意識的。
髒亂的垃圾車提醒嗅覺,他并沒那麽灑脫。
狠心死了,寧願住這也不願跟他在一起。
他想念祝初一,和她身上的味道,整夜失眠。從沒這樣過。
但這是他咎由自取,怪不着她。
窗口的燈沒開,她不在。
他把車停在路口拐角,熄了車燈。
等等看,她什麽時候回來。
這破街道沒保安,治安很成問題。
十點,恰好看見王阗送她回來,三十來萬的SUV,憋屈。
祝初一拎着包,看起來過得不錯,腰又細了。
她說斷,就真的斬斷和他的聯系。
林至舫送去的包,她全都退回來了。
如果給不了未來,他不該再去招惹,她玩不起,和他想象中不一樣。
閻齊讓林至舫查過祝初一所有的經歷。
記憶很神奇。當年沒注意記的人,卻能在腦海深處想起來。這大概是命運。
他從前其實見過祝初一,在他公司附近,很多年前,久到想不起具體年份。
有天他下班,在路邊等一個女伴,無聊打望周邊。
大冬天的,有個女孩穿着單薄毛衣,一直在過馬路。
紅綠燈有八十秒,她過了一遍又一遍。
他看笑了。
那女孩挺傻的,魔怔了還是有強迫症。
那時候,他靠不正當手段坐穩了公司位置,僅次于空譚,也就是那時候,她被逼得走投無路。
當時他幫祝初一辦扶竹路的房産證,查到房子原房主名字,一點印象沒有。經手這麽多事,怎麽可能記得。那天粉碎舊資料,無意間看見祝晉鴻的那頁。
他看到男人照片,那張跟祝初一相似的臉,那些破碎的線索漸漸連接完整。
對了時間,他想起了這個人,那事他沒直接經手,但脫不了幹系。年輕氣盛,底下小兄弟做事魯莽了些,聽說把屋裏的老人給吓到醫院去了。
祝初一不知道這些,就讓她永遠不知道,想起他是南山煙霞,而不是絕望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