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非石不敢停下馬車。
車廂內奇怪的聲響,讓他根本分不清楚,主子和鹿祝史,到底在做什麽。
“你讓開……”
“鹿祝史,讓我袖手不理,可不是該有的事。”
“……便是你……惹來的呃嗚……”
“只是一樁,還未确定的事。至少,讓我将你扶好。”
“唔嗚……”
“……”
漸漸的,那細細碎語也低了下去。
縱然非石耳聰,也聽不仔細。
待他将馬車停在門外,車廂內已是寂靜無聲。他沉默了一會,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公子,鹿祝史,已到鹿府了。”
車簾猛被掀開,露出一張略帶羞惱的面容。
鹿安清板着臉下了馬車,就算非石伸手要去扶,也被他下意識揮開。
透過剛才的只言片語,非石清楚這是自家主子造的孽,就往後退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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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安清踉踉跄跄在馬車邊站定,語氣冰冷地說道:“公子這般悠閑,那也不着急着回去罷?”
公西子羽:“若是鹿祝史有請,不敢不從。”
端得是優雅從容。
他的面相實在是好,可是一看他那張漂亮的臉蛋,鹿安清就會想起馬車上的事情。
“那就請公子随臣入內,”鹿安清硬邦邦地說道,“的确是有些事情,還未議透。”
阿語聽到門外的動靜,趕過來将馬車停好,又眼帶警惕地看着新來的兩人。
“郎君,今日的事情,官府已經接手了。”阿語低聲說道,“白大人……說,希望明日前來拜訪。”
“不見,明日我上值。”
鹿安清道,一瘸一拐地往裏面走。
他的臉上還帶着淡淡薄紅,那是剛才在馬車上鬧出來的痕跡,還未散去。
可聲音卻有些冰冷,不像他往常的脾氣。
鹿安清走得慢,公西子羽墜在他身後,也走得慢。
還聽着,他在問阿語話。
問起了今日發生的事情,以及那位白大人。
阿語見郎君沒攔着,就老老實實,将早些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公西子羽。
公西子羽若有所思:“看來,鹿祝史和白彥的關系,不太好呀。”
阿語有些緊張:“公子,郎君只不過是不喜應酬,談不上好與不好。”
公西子羽:“白彥是戶部尚書的幺兒,老來得子,寶貝非常。以他的身份會出現在衙門,碰巧撞上這事兒,大抵是因為他有公差去辦。”
他說話的聲音溫溫柔柔,縱然鹿安清心裏帶着氣,也還是聽得進去。
“他的性情在諸多貴族子弟中算不上壞,甚至有些柔和。不過也是個清高的脾氣,若非在意你家郎君,他不會這麽失禮。”
不然登門前來,總也得遞個拜帖。
鹿安清的身影在書房前停住,冷冷說道:“可不巧的是,公子猜錯了。”
他推開門,側身看着公西子羽。
“請吧。”
…
“敞開天窗說亮話,公子今日,此舉為何?。”
鹿安清甚至都沒用上疑問的口吻。
公西子羽真誠地搖頭:“在下當真不知。”
鹿安清一口血都快噴出來。
不過,公西子羽緊接着說道:“父皇不喜史館,讓老師入宮,也是勉強。在我被廢前後,于我身上,的确出現了一些問題。不過還未等我與老師探讨,便無法聯絡。”
鹿安清不客氣地打斷了公西子羽的話,“若公子當初無法聯系上太史令,那如今又為何可以随意出入宮闱,進出史館?”
公西子羽如今的表現,絲毫不像是一個被廢除的太子,更像是随意灑脫的公子哥。
公西子羽一笑,眼眸裏仿佛洋溢淺淺的光澤:“鹿祝史說得不錯,從前,的确是我不願,而不是我不能。”
鹿安清凝眉盯着公西子羽。
他說的并非狂言,乃是事實。
公西子羽,不是被囚禁的雛鳥,而是自願入樊籠的大鵬。一旦大鵬不願再被困在籠中,他想要離開,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鹿安清沉默了片刻,緩聲說道:“所以,公子想說,當時存在的問題,便是引發一切的原因?”
“今日我在史館所言,并非虛言。”公西子羽的聲音輕柔,緩緩道來,如似水的清流,“所謂觸須,在我身上,的确有過片刻的顯露。”
他看向鹿安清,一雙眸子清透。
“就如同那日,鹿祝史在城南,面對那只災禍一樣。”
怪異的觸須從人的肉|體上恣意蔓延……以摧枯拉朽之勢撕裂了玄級災禍!
鹿安清:“……公子此前不是說,這是無形之物,只能靠人感知?”
鹿安清看不到他的身上到底有沒有意識蔓延的觸須,只是依稀靠着感知,察覺到應當是有的。
公西子羽擡手觸碰了下自己的眼角,淡笑着說道:“這雙眼,總是有點用處。”
鹿安清:“那公子是承認,這接連兩次戲弄我,是有意為之了?”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公西子羽苦笑着搖頭,輕聲細語地說道:“若我知道,或者可以控制,就不會來尋老師。”
他朝着鹿安清示意,然後閉上了眼。
鹿安清一下子知道他要嘗試什麽,下意識将身體往後靠,一下子撞上了椅背。
……什麽都沒有。
這寂靜屋舍內,只有閉着眼的公西子羽,和身形有些緊張的鹿安清。
并不存在什麽額外的怪異。
片刻後,公西子羽睜開了眼。
“方才我想要使用你說的那種能力,卻沒辦法挑起一點點反應。”他道,“就如我也無法看到自己身上,到底是不是存在着那樣的觸須。
“若非祝史接連兩次都與我接觸時有所……不便,不然,我也不會懷疑到自己。”
話及此,公西子羽輕輕嘆了口氣。
這話可信,卻也不可信。
公西子羽看着溫潤如水,可鹿安清和他幾次接觸下來,深感此人不可測。
他要是真的一點本事都沒有,只靠着寧皇後茍活,是不可能養出這樣通身的氣派。縱他再低調從事,可這數次來,但凡和公西子羽有所接觸者,誰能真的将他無視?
鹿安清嘆了口氣,又聊了些關于此事的猜測,總算勉強打消了心中的猜忌。
剛想送客,便看到公西子羽主動辭行。
鹿安清自無不可,起身送客。
一路送到門外,早有馬車等着,車夫是個丢進人群裏,都找不到的陌生面孔。
馬夫和非石行了禮,待公西子羽上了馬車後,車簾忽而又被掀開,露出他的面容。
“鹿祝史,那日我相贈的玉佩,最好還是帶在身旁。”公西子羽斂眉,帶着淺淺的憂愁,“說不得有用,也再不會遇到那樣的事。”
鹿安清欠身行了禮,馬車這才緩緩離開。
阿語站在鹿安清的身後,欲扶着他往裏面走,卻看到剛走了兩步的鹿安清若有所思地回首,盯着遠去的馬車。
阿語:“郎君,是這位羽公子,有什麽不妥嗎?”
鹿安清:“……無事,回去罷。”
方才公西子羽提起那枚玉佩的口吻,好似有些奇怪。
…
漸行漸遠的馬車上,非石正跪在角落裏,深深地趴俯下去,語氣略帶一絲緊張顫抖:
“主子,官家對您最近的行蹤很上心,已經派人盯着。”
“今日我拜訪老師,求教祝史,有何不妥嗎?”公西子羽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就讓父皇盯着罷。”
非石心稍安,又說了幾件事,看着公西子羽閉目養神,就跪坐在角落裏安靜下去。
這不算大,也算不得小的車廂空間裏,非石不知為何,莫名覺得越來越擁擠。
呼吸間,總有濕|漉漉的感覺。
他下意識看了眼主子。
公西子羽拄着側臉,微合着眼。
眉目隽永,甚是光風霁月,好似一副漂亮的山水畫。
公西子羽并沒有欺瞞鹿安清。
至少在最開始,他的确不知道這一樁,這一件事。
正如他所言,那都是看似無意的行徑。
只是現在……他回想起鹿安清在自己懷裏顫抖的模樣,卻也有一種奇怪的錯覺。
在看不到的地方……确有無數粗壯的觸須密密麻麻地擠占了整個車廂,瞧着怪異非常。
有一根非常調皮,眨眼間穿透了車廂,追尋着氣息往後蔓延。
若是肉眼可見,便能看到有一條充滿亵渎感的觸須貫穿整條街道,如同蜿蜒爬行的巨蟒鑽進鹿府。它穿過牆壁,透過布料,像是無數濕答答的粘液拍打在耳邊,發出普通人難以覺察的摩擦聲。
柔|軟濕|潤的觸須爬上鹿安清的肩膀。
“郎君?”
朦胧模糊的聲音透過觸須感知而來,好似是那個叫阿語的侍從。
他焦急地看着莫名其妙站起身來的鹿安清,因着動作太快,都險些撞上桌邊。
“……沒事。”
旋即,是鹿安清帶着一點疑窦的回應。
他的手指下意識撫上肩頭。
方才那一瞬間,好似有什麽東西輕巧地戳弄了他一下。
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