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官家,三皇子近來,總是頻繁去拜訪相國府。”

明康帝閉目養神,德天殿內,除了跪在地下的男人,以及站在皇帝身後的姚英外,就再無他人。

明康帝沒有對男人說的話作出反應,姚英就示意男人繼續說下去。

“……大公子半月內,拜訪太史令七次,鹿安清府上三次。因這兩地特殊,卑職不敢遣人入內。”

姚英一聽這話就暗道不好,怒罵一聲:“牧明,藏影裏人才濟濟,怎會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許多人才都聚集在史館,可是皇帝的手中又怎會沒有自己的力量?

在姚英的罵聲裏,明康帝睜開眼,懶散地擺了擺手,漫不經心地說道:“藏影比不得史館,這也正常。不過……”

皇帝笑吟吟地看着牧明,忽而暴起,抓起手邊的筆洗狠狠地摔在男人的頭上。

在發悶碎開的聲響裏,明康帝溫和地問,“現在知道該怎麽做了嗎?”

牧明捂着流血的額頭,語氣艱澀:“卑職知道了。”

“太史令那個老東西且不說,最近子羽對鹿安清,倒是十分在意。”明康帝語氣幽幽地說道。

姚英欠身:“官家,您先前,不正是選了幾個合适的祝史,以奴婢看,或許鹿安清,還是留在京都為妙。”

明康帝微眯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姚英,明日将入選的祝史名單加上鹿安清的名字,而後送去史館。”

姚英畢恭畢敬行了禮數。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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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刻,他才在心裏稍稍松了口氣。

早在公西子羽和史館頻繁接觸前,姚英便知官家有意選擇鹿安清,只是出于某些考量,才一直按下不表。

可,這也不過是早,或者晚的事。

史館,公西子羽……

姚英微眯着眼,這位廢太子,在官家的心中,可是連太史令都比不上的麻煩。他頻繁接觸過的人,官家更不可能讓人離開京都!

鹿安清上值時收到這個消息,人是有些麻木疲倦的。

明武江祝史等人,也在名單之上。

事關皇帝自己的安危,挑選的人自然都是高級祝史。

在衆多祝史裏,唯獨鹿安清是個黃級。

消息傳出來時,史館內是有些議論。

史官相生和江祝史等人在一處說話時,發覺各個祝史的神情各有不同,有的聽到鹿安清在名單上明顯很是不滿,可也有聽到後很是高興的。

江祝史便是其中之一。

鹿安清剛到史館時,便是江祝史高興地迎上來報喜,只是不曾想,聽完他說的話,鹿安清的眼睛,好似一下子失去了光彩。

正此時,明武走來。

“太史令召我們過去。”

這裏的“我們”,自然是名單上的人。

十名祝史站在廳堂前,看着太史令慢吞吞地在他們跟前踱步。

身着玄色官袍的太史令捋着胡子,語氣不緊不慢:“入了宮後,凡事少說,少聽,官場上,後宮裏的事情少摻和。記住,你們拔除的是災禍,不是人。。”

他例行公事地吩咐完後,又将他們的職責一一道完。

直到衆人都散了,這才留下鹿安清。

鹿安清:“官家真的沒手抖點錯人了嗎?”

他仍然想垂死掙紮。

“這話可不能在人前說。”太史令斜睨了他一眼,好笑地搖頭。

“這兩天,臉色倒是好了些。”

後半句,語氣聽起來又溫和了些,好似長輩般。

“只是睡得好了些。”鹿安清先回了太史令那話,才又說道,“莫不是,您召我回京都,便料到了今日?”

“我的确打算讓你在京都多留些時日。”太史令嘆了口氣,“你的身體,你自個兒清楚,再那般拼,遲早有一日,我簽署的絞殺令,便有你的名字。”

鹿安清抿唇,沒敢在這時候觸太史令的黴頭。

年少時,他和太史令有過一段特殊的交情,他後來能入史館,避開鹿家那一攤爛事,也有賴于太史令的協助。

當年,更是太史令親自測試的鹿安清。

鹿安清對太史令自然敬重。

他是黃級。

這個評等并沒有錯。

可他能越級拔除災禍,這也沒錯。

這些年鹿安清拔除災禍的數量他習以為常,可旁人卻能感覺到其中的可怕。

太史令嘆息:“你是該好好歇息段時間。”

而在京都,在天子腳下,有真龍之氣的滋養,的确是最好的選擇。

鹿安清:“我不适合。”

太史令:“我知你不适合,名單也不是我點的。”

正是有着太史令在,鹿安清才能安枕無憂這麽些年。

他壓低了聲音。

“官家,是盯上你了。”

近日來,明康帝身邊的史官換了一批。

此乃尋常事。

可不尋常的是,其中有的史官身形異于常人,便叫人不自覺留意了幾分。

——鹿安清。

鹿姓,鹿氏。

這些祝史就如同普通的史官,悄無聲息地融入其中。

正今日,官家已至大殿,官員更是落座兩側。

坐在角落裏的鹿安清縮着身子,存在感低得讓人無法發覺。

在皇帝與朝臣議事的時候,鹿安清就頭也不擡地記錄着他們的對話,不改一字,不更一句。

待到他們對話結束,恰是鹿安清停筆的時候。

他心無旁骛的時候,下筆是又快又好。

朝臣們的心聲,大概是源于朝堂的肅穆,許多人的心聲都很安靜,偶爾才有一兩句。往往只有說話的人,心音會大一點。

不好的地方是一旦吵起來,就聒噪得好像兩百個市集。

至于明康帝和姚英那些人,他們心裏的想法更少,像是密不透風的殼子,偶爾才會自言自語念叨一句。

這樣的人最危險。

朝堂之上,對鹿安清來說,的确是一批最危險之人聚集之地。

且人實在太多,再如何豎起屏障,總會有所遺漏。

【……太子之位……子羽……】

鹿安清的動作微頓。

這細細碎碎的聲音,居然是明康帝的心聲。

朝上争辯的,的确是儲君的選擇。

這已經吵了好些天了。

“官家,老臣以為,正如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儲君之位,也是安定百姓的一劑良藥。自打先太子被廢,儲君已空懸數年,再遲遲不定,恐有不妥。”

“徐侍郎此言差矣,官家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儲君雖重要,卻也非最緊要的。臣以為,選擇儲君需謹慎再謹慎,不可随意定下。”

“哼,龐副将這話,難道是在辱及官家嗎?”

“胡言!”

“官家在先太子年幼時就選擇了他,你方才的話,豈非是在攻讦官家!”

“嫡長子繼位,本就是天理人倫!除去先太子外,其餘諸子想要繼位,本就該精挑細選!任是誰來,都是這個道理!”

朝堂之上,風聲漸起。

如今是神元二十七年,明康帝已經五十有六,膝下共有十一位皇子皇女。皇帝到了知天命的年紀,盯着座下儲君位的人,便愈發多了。

便是有意無意,許多話題,便會引到太子之位上。

這都是老生常談,無法回避的事。

【……怪物……】

鹿安清微微蹙眉,只覺得那聲音異常刺耳。

心聲如人心,歡愉的,高興的,聽起來就不那麽尖銳;厭惡的、憎恨的,聽着就莫名難受。

【要不是那一天……】

底下吵得如火如荼,明康帝看似認真在聽,實則已經開始回憶往昔。

鹿安清:“……”

就在他正想努力着将屏障弄得更厚實些,将那些斷斷續續的聲音徹底屏蔽的時候,突然一陣陰冷的寒意爬上了他的脊椎骨。

鹿安清的心口劇烈疼痛起來。

貫穿他心口的,不是任何外在的利器,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

四周的空氣都開始逐漸扭曲起來,仿佛一切都在旋轉。

鹿安清竭盡全力,才沒讓手中的毛筆掉落。

恐懼。

——來自于明康帝。

一份深藏多年,直到今時,今日都還歷歷在目的恐懼。

以至于他的心聲,都透着癫狂的寒意。

【公西子羽,那就是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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