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他行走在雪山裏。

鹿安清感覺到疲倦,冷,以及臉頰刺骨的疼,寒冷刮過,細碎的雪花落在他的眉頭,肩膀,将他的頭發都染成了雪色。

他去過最冷的地方,叫邑西山。

邑西山很高,很冷。

縱有災禍,也很難影響到人。

可在邑西山下,有個村落,就是靠着邑西山存活。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一貫如是。

鹿安清路過那裏,住了幾日,聽到村中人說,最近半年,進山的人,總是沒了命。

不是折損在山裏,就是出來後,莫名其妙死去。

鹿安清買了點口糧,借了他們進山的裝備,在一日雪停後,慢吞吞地進了山。

村長帶人追出來時,進山的腳印都快沒了。

“壯子,你瘋了嗎?一個瘸腳的,你把東西借給他進山,這不是害了人家嗎!”

“他跟俺說,借給他,他就能幫咱解決邑西山上的麻煩。”

“笨蛋,蠢貨!”

村長氣得直拍膝蓋,帶了幾個人追上去,可始終,沒找到人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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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半個月後,村子裏的人,在山腳下發現了幾近被凍僵的瘸子。

等他醒來後,村子裏已經欣喜地發現,邑西山的怪異,已經消失無蹤。

只是等他們再想起那個瘸子時,他已經消失無蹤了。

鹿安清已經不太記得當初在邑西山的事情,這樣重複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回想起,只記得那徹骨的冰涼。

他在白雪裏跋涉。

風,雪。

刮在皮肉上,好似淩冽的刀鋒。

如今,他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那樣的雪山,險些被傾倒的寒意壓垮。

寂靜的雪山裏傳來“嗚嗚”的怪異聲,有些耳熟,仿佛是在哪裏聽過這樣的叫聲。

鹿安清停下腳步。

腳下是一片潔淨到可怕的湖面,被層層的冷意凍結成冰,仿若能倒映出天際。

澄澈的冰面上,若隐若現着朦胧、灰白的霧氣。

好似是蒙上了一層擦不幹淨的污漬。

他下意識去看。

一種無形的吸引,迫使着他的眼睛必須盯着湖面。

漸漸的,冰白的湖面被暗色浸染,好似有什麽東西在水下搖曳晃動。

它無比龐大。

擁有着怪異的色澤。

它在呓語。

重重疊疊,如同翅膀拍打的聲音不斷在耳邊回蕩。

冰層下亮起了兩團碩大無比的紅光。

鹿安清盯着猩紅看了一會,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那是它的眼睛。

【滴答——】

清脆的,好似是雨水濺落的動靜。

【滴答——】

猩紅在冰層下晃動,猛烈地撞擊着。

【滴答——】

那條瘸腿該死地跳痛起來。

漂浮在冰層之上的灰白霧氣降了下來,如同軟乎乎的棉花将鹿安清包裹住。

他覺得不對勁。

他本——

應該覺得不對勁。

濕冷的霧氣好似雲朵,在邊上挨挨蹭蹭。

不知不覺,耳邊的滴答聲,已經消失了。就好像是有一雙大手,無聲無息地捂住了鹿安清的耳朵。

轟隆隆——

整座高|聳的雪山,在剎那驟然崩裂,千斤重的白雪鋪天蓋地而來,如同洪流将人卷走,那一刻——

鹿安清霍然睜開了眼。

頂上,是熟悉的床帳。

底下,是舒适的被褥。

他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睡在自己家裏。

不在雪山。

也不在任何別處。

夢裏冷,可夢外熱。

呼吸很是滾燙。

他克制地壓抑住身體的顫抖。

鹿安清側過身,沉默地蜷|縮起身體,好似這樣就能掩飾得了身體奇怪的反應。

可過了許久,濕|膩的物什還是不肯褪|去。鹿安清忍了又忍,只得低低罵了一句,将手伸了進去。

不知到了何時,許是将要天明,阿語起身,剛推開窗,就看到郎君正在後院。

阿語:“郎君,你作甚?”

鹿安清:“洗衣服。”

阿語翻過窗,急急上前。

“我來就好,郎君快去休息。”

鹿安清端着那盆衣服默默又轉移了位置,瘦削的背影瞧着還有些悶悶不樂。

阿語不得已,只能去準備早飯。

鹿安清将濕噠噠的衣服晾起來後,盯着緩緩滴落下來的水漬。

最近他夢到那座雪山的次數越來越多。

每次醒來後,總會起些……不太得體的反應,這讓鹿安清有些羞惱。

這麽些年他在外奔波,甚少會有這樣的事。偶爾晨起有幾次,他就等着自行消退,也費不了什麽事。

可現在,只要他不做點什麽,根本就不可能退下去。

十分朝氣蓬勃。

鹿安清:“……”

還有那座雪山……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夢到了邑西山,可夢的後半段,卻十分怪異。

當初他上了邑西山,拔除了災禍後,回來的路上因不熟悉雪山環境,險些死在了那裏,後來是被村民救回去的。

所遇,所見之事,根本沒有夢裏這般稀奇古怪。

如此頻繁,如此生動,卻又與他自己格格不入,總有種好像走錯了夢境,進了別人的意識裏……

滴答——

鹿安清一個激靈,猛地擡頭。

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打濕了地面。

鹿安清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剛剛洗好的衣服,面無表情地扯下來,面無表情地卷了卷丢回木盆,端着木盆面無表情地進屋了。

阿語得說,很久沒看到郎君那麽臭臭的臉了!

德天殿內,明康帝正在處理奏章。鹿安清就擱個不起眼的地方坐着。

一個上午過去,除了姚英偶爾會在皇帝耳邊說些什麽,德天殿很是安靜。

“嗚嗚……”

幽幽的哭聲從殿外傳來。

鹿安清的眉頭微動,沒有擡頭。很快,姚英便悄然出去,又回來,立于桌前。

“官家,是唐貴妃求見。”

“不見。”明康帝的語氣有些暴躁,“讓她回去躺着休息。”

唐貴妃前些日子摔了一跤,懷上的孩子掉了。

她本來就四十來歲,只生下了三皇子,這孩子來得突兀又驚喜。

偏生一次意外後沒了,寧皇後那次匆匆離開,就是為了處理此事。

可現在來看,唐貴妃并不滿意。

很快,那若有若無的嗚嗚聲消失了,明康帝卻是重重摔了筆,顯然沒了心情。

“鹿安清,這宮中可有災禍?”

這是明康帝第一次和鹿安清說話。

鹿安清:“臣不曾在官家身上感受到災禍的氣息。”

明康帝:“是嗎?”

鹿安清:“官家乃天子,有真龍之氣庇護,不論災禍,還是鬼怪,都不能近身。”

“呵呵,既如此,那最近京都,又為何多了數只災禍!”明康帝将手裏的奏折摔倒地上,語氣厭惡地說道。

鹿安清斂眉,這的确是事實。

災禍在天子腳下開始滋生,這并不是好事。本該有真龍之氣庇護的京都,是不該如此。

姚英從外面走來,聲音低低地說道:“官家,四皇子去了思庸宮,不巧和大公子起了些沖突,現在還鬧着呢。”

明康帝:“皇後呢?”

“皇後娘娘去迦南寺為皇太後祈福,還未回來。”

明康帝的臉色陰了下來,起身朝外走去。

鹿安清默不作聲地跟上,在隊伍裏,間或地聽到幾句關于公西子羽的非議。

心聲裏五花八門的猜測許多,一個賽一個離譜。

将到思庸宮門外時,一把尖銳的嗓音正巧響起:

“你不過就是父皇厭棄的一條狗,你真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就該跪在爺腳底下卑躬屈膝,還敢這般裝腔作勢,給小爺打!”

寂靜。

“你們怎麽回事,都說打啊,都呆着做什麽?”

四皇子的聲音變得愈發大了起來。

“想必,他們也懂得,什麽叫做禮義廉恥,什麽叫做尊敬長兄,可偏偏是你不懂。”

鹿安清甚至能想象得出,公西子羽說這話時,是什麽模樣。

想必是眉眼微彎,淺淺笑着,溫柔得不可思議。

卻也疏遠得,如同世俗外人。

思庸宮內,四皇子一臉怒容,霍然抽|出侍從的佩劍,對準了公西子羽。

公西子羽:“你敢嗎?”

溫溫柔柔的聲音,好似帶着無數的蠱惑和扇動。

【滴答——】

四皇子仿佛被憤怒控制了頭腦,在他的耳邊,莫名響起了清脆的滴答聲。

滴答,滴答,滴答——

他着了魔,莫名舉起了長劍。

劍鋒刺過血肉,濺起血花時,四皇子猛地清醒,驚恐地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

剛才那短短的片刻,腦子好似空白,怎麽都想不起,為什麽如此瘋狂。

他看到公西子羽的嘴邊,緩緩勾起了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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