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鹿安清回家時,阿語迎了上來,面露難色。

還沒等他開口,鹿安清就知道是為何。

在那屋內,他聽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心聲,帶着尖酸刻薄的強調,聽了可真是讓人回憶起許多無聊又乏味的過往。

阿語低聲快速地說道:“午後,鹿途郎君就帶了幾人擅闖進來,不肯離去。”

鹿安清摸了摸他嘴角的紅腫,皺眉:“他打你了?”

阿語捂着臉搖了搖頭,“只是在攔着他們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

鹿安清聽着阿語如出一轍的心聲,這才點了點頭,慢吞吞地往屋裏走。還沒踏進,就聽到鹿途高聲說道:“賢弟,你這屋子又小又破,奴仆也就這麽一二個,怎麽能稱得上你如今的地位?還不快快與我家去,好與家人團聚,也免落得這一室寂寥!”

鹿安清站在門口,安靜地看着他。

鹿途的相貌和從前相差不多,說話的腔調裏帶着與生俱來的倨傲,仿佛和其他人說話,都是強忍了顏面。他吊兒郎當地坐在正堂的高位上,一手撐着臉,仿佛他才是這裏的主人。

見鹿安清不說話,鹿途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怒意。

“鹿安清,別以為你得了新帝的恩寵,就當真把自己的家門抛棄在身後不管不顧了!若不是因為你姓鹿,你以為……”

“我也可以不姓鹿。”鹿安清淡淡說道,“我現在就可以改。”

鹿途被鹿安清這句話噎住,一時間瞪大了眼看着他。

鹿安清跨過門檻,眼角不知為何有着點點的微紅,卻讓他的氣勢愈發淩厲,仿佛一瞬間從一陣暖風,變作了冬日狂暴的冷雨,“鹿途,我不怕死後無葬身之地,也不懼無人為我收屍。我若立刻改姓,怕的不會是我。”

他微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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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鹿家,又是個什麽東西。”

鹿安清的語氣平和,穩定,不因話裏的情緒激昂,僅僅只是這般說出這句話,鹿途便氣得整個人從位置上跳起來,一巴掌就要朝着鹿安清抽過來。

他左右兩個侍從猛地撲過來,一下子将鹿途給攔住。

一者說:“大郎,大郎,可要想想老爺的囑咐。”

一者說:“鹿十七郎,你縱然對本家沒什麽留念,可也要想想,十七郎的父母也在本家,怎能不回去看看呢?”

鹿安清淡淡地說道:“若他們在本家出事,我自會查個清楚。若無事,百年後,我也自會為他們供奉。無其他事,爾等還是出去罷。”

鹿途氣得整個臉都紅了,豎起來的手指點着鹿安清,都在顫抖。

“你,你,好哇……”

他氣得摔袖離開,兩個侍從匆忙忙地跟了上去。落在後面的人面露猶豫,突然轉身,從懷裏抽出一封書信塞給鹿安清,小聲快速地說道:“抱歉十七郎,這都是沒法的事。這是你的母親托我給你的信。”

他說完這話就急急地跟了上去,跟着鹿途一起離開了這裏。

阿語剛才站得遠了些,不知道那侍從說了什麽,伴随着大門被撞開的聲音,他看到了鹿安清手裏的那封信。

鹿安清夾在指尖看了幾眼,然後慢吞吞下了臺階,将書信丢在了廊下的水缸裏。

阿語:“郎君,這是……”

鹿安清淡淡地說道:“我娘寫來的信。”

阿語大吃一驚:“那郎君為何要丢棄,難道這信不是夫人寫的嗎?”

“是她寫的。”鹿安清疲倦地說道,“鹿途上門是虛的,這份信才是實在。他們想讓我回去。”

阿語咬牙:“當初是他們害得郎君如此,現在又居然有臉皮上門,這可……夫人為何偏如此,明明郎君才是她的……”

鹿安清摸了摸阿語的腦袋,淡笑着搖頭。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寵愛自己的孩子,你又不是第一日才知道他們是何模樣。莫要想了,今夜我想吃些清淡的。”

阿語撸起袖子,“我這就去給郎君準備。”

阿語做廚的手藝還算不錯,聽到鹿安清這麽說,就興沖沖去準備了。待轉移了阿語的注意,鹿安清這才看着水缸裏蕩開的墨痕,臉色微微沉下來。

他不知在哪站了多久,忽而意識裏傳來了淺淺的聲音。

“鹿安和。”

“官家,我仍在生氣。”

鹿安清平靜地回應。

旋即,是低低的笑聲,如同在另一端撥動的聲線。

“這可不能怪我,分明,是祝史也要嘗試的。”

鹿安清抿住唇。

眼裏帶着幾分難得的羞惱。

今日鹿安清入宮,本是公西子羽召見。

自打新皇登基後,并未令祝史入宮。大部分祝史都各歸其職,暫時還未有定論。如非必要,鹿安清也不曾踏入宮闱。

倘若新帝有意重新選擇,那鹿安清都想自請離開京都。

而這日他入宮時,也的确不曾想到,先帝剛死未久,朝臣就已經在奏請新帝立後。

當初公西子羽被廢除太子時,年紀還小,根本還未到嫁娶。後來居于思庸宮,皇後沒提起來,也沒誰會為了個冷宮的廢太子去得罪明康帝。所以直到今歲,新帝都已經二十來歲,身邊都沒有個女眷。

如今新帝剛登基,朝臣們會在意也正常。

只是這的确太過着急了些。

然這事,本也和鹿安清沒有幹系,直到公西子羽對他說,關乎娶妻生子此事,應當問過他的看法。

當時鹿安清的确是愣住,不知公西子羽結婚與自己有何幹系。

公西子羽:“你與我之聯結,雖是臨時,卻也互有标記。倘若一方情緒過甚,另一方也會有所感受。”

甚至于,只要有心,都能窺探到雙方的情緒。

鹿安清沉默了。

這的确是他們現在的情況。

公西子羽最初的存在感對他而言非常強烈,偶爾就像是腦子裏住進了另外一個人一樣,可是過去幾個月後,那種異樣的感覺早就消失了,如今那更像是一種雙方已然接受的默契,不會再有那些激情流動,而只在于尋常間,好似已經融為了一體,互不打擾。

這是一種非常隐秘,不該外人道也,不當流露于表的情況。

倘若他們之中有一人與其他人成親,那結果……

鹿安清打了個寒顫。

着實叫人毛骨悚然,不能細想。

鹿安清:“不能斷了這份聯結?”

公西子羽:“我從未試過。安和若是願意,可以一試。”

鹿安清當機立斷,就與公西子羽嘗試了一次。

只不過,這結果,不是非常好。

不好到,現在鹿安清聽到公西子羽再提起此事,就會有些惱羞成怒。

于情于理,他都知道這并非公西子羽的問題,然落到他身上,每一次摻和進這些意識觸須的事都會叫人失态,也怨不得鹿安清如此。

“鹿安和,明日進宮一趟罷。”公西子羽的聲音在心裏緩緩流淌,“是時候和太史令好好談上一談。”

鹿安清沉默片刻:“還請官家,也将明武與江臣兩位一并請進來罷。”

公西子羽自知鹿安清想做什麽,笑吟吟應了。

待安靜下來,鹿安清捂住自己的臉,不知在思索着何事。

身後傳來阿語的聲音:“郎君,快做好了,你怎麽還站在廊下,快快進來——”緊接着,又是另外一句。

“噫,剛才還沒細看,郎君的官袍什麽時候換過了?之前的那件,在衣袍的下擺應當有一處縫補的痕跡才對,怎麽找不着了?”

鹿安清驟然轉身,看向身後端着盆的阿語。

阿語滿臉無辜,剛才那話擺明了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心音。

“郎君,怎麽了?”

“無事……我去換件衣裳。”

阿語茫然地跟着點了點頭,“不是剛換的嗎?”

鹿安清沉默,再沉默。

狠狠掐斷了意識裏潛伏進來的一根漆黑觸須。

德天殿,公西子羽忽而挑眉。

這可是,遷怒呀。

抱歉前兩天去漫展太累了,今天睡得太沉起不來……omg……腳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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