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宋晉在秦淮河邊慢慢踱步,看着夕陽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感受着浮光躍金的浪漫,躁動的心難得平靜了下來。空氣清新,帶着幾分水鄉的濕潤,不知不覺中,月亮爬上了枝頭,路邊草叢裏傳出蛐蛐的鳴叫,給靜谧的夜晚添上了小弦切切如私語般的靈動。月明星稀,夜晚很晴朗,天上看不見一片雲彩,皎月在水中留下了影子,所謂靜影沉璧。

揚州,無愧她“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的稱譽。宋晉以前也去過揚州,那是一座兼具古今特色的美麗城市。他眼前的揚州少了記憶中的高樓大廈和霓虹燈光,卻多了自然逸趣和古香古色。

宋晉沒有往人多的地方走,他不想看百姓的凄苦,這一路走來他看的太多了,多到他生不出更多的憐憫之心。這是誰的錯呢?是時代的錯,是封建王朝的錯,但他能做什麽呢?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慢慢推廣高産作物,讓從地裏刨食的農民們多吃幾口飯。

宋晉突然想起一件事,看風景的心一去不複返,急匆匆回了別宮。和納蘭明珠打過招呼後,宋晉便進了空間,邊思索邊等待玄烨。

“谷賤傷農”,這是一個經濟問題,後世國家設立了糧食最低價格保證農民收益,但這個時代卻沒那麽多保障。宋晉高中學過的那點經濟知識早就還給了老師,不然也不至于才想到這個嚴重的問題。糧食從來都是一個國家重中之重的問題,宋晉越想越覺得事态嚴重,不知不覺就鑽了牛角尖,懷疑自己好心辦了壞事。

玄烨一進來就發現宋晉以手撐頭擰着眉一動不動在思考些什麽,整個人的狀态以“苦大仇深”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哎呦,我的寶貝兒,你可終于來了!”宋晉終于從繁雜的思緒中回過神,抱起玄烨就是一個愛的轉圈圈。

玄烨的擔憂立即變成了氣憤,“我已經十歲了!哥哥不要再把我當小孩子看!”

宋晉像拎小貓一樣捏住玄烨的脖子,“你這四舍五入還怪厲害,虛歲都沒這麽虛吧?沒聽說一句話嗎?男人至死是少年,你爹永遠是你爹。”

玄烨氣得磨牙,“啊啊啊啊,你的歪理好多呀!”

“怎麽就是歪理了?多有內涵。”宋晉仗着自己身高腿長力氣大鎮壓還沒長大的小朋友。

“哥哥再這樣耍無賴就不要問我問題啦!”玄烨氣鼓鼓地威脅。

宋晉“大驚失色”,抱着玄烨“埋頭痛哭”,“不要啊崽,你舍得哥哥想破腦筋輾轉反側睡不着覺頭發掉光病入膏肓嗎?”

玄烨崽靜靜地看着宋晉表演,神仙哥哥瘋啦!

沒有觀衆的耍無賴是無趣的,宋晉見騙不到玄烨便收了癡狂,一秒切換正經模式,虛心向天才帝王崽求教經濟問題。

“哥哥真是後知後覺啊!”玄烨學會了陰陽怪氣的精髓。

宋晉讷讷不敢言,剛剛把小家夥得罪了,得讓崽消消氣。

“哥哥以為朝廷中那麽多人都是吃幹飯的嗎?”玄烨還是氣呼呼的,“哥哥是我的守護神,那麽憂國憂民做什麽?”

宋晉很輕易被玄烨帶偏了話題,“我也不想憂國憂民,這不是想到了嘛,再說那些高産作物是我拿出來的,萬一出了什麽事導致生靈塗炭,怎麽會沒我的責任?”

“不會的,糧食推廣需要時間,哥哥拿出的良種雖多,放在整個大清根本不值一提;土豆、紅薯、南瓜都無法長期存放,需要經過加工,更重要的是佃農、稅收和人口問題,至少十年乃至二十年不用擔心量價上漲。”玄烨言簡意赅,但宋晉沒聽懂。

玄烨搖搖頭,開始進行晚間的休閑活動——看奏折,宋晉在旁邊思考,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于是宋晉決定放棄。這不是他擅長的領域,既然玄烨說沒問題,那就不用他操心,天塌了有個高的頂着,朝廷裏的老狐貍們私心很重還有階級局限性,但對有關糧食和朝廷平穩的大事還是挺在行的。

于是宋晉便愉快地開始打擾認真看奏折的玄烨崽,不睡覺會覺得精神不振的宋晉無法理解永遠精力充沛的玄烨,把奏折當閑書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永遠不可能發生在宋晉身上。還好宋晉心大、好勝心不是很強,很早就意識到人和人沒有可比性,不然早郁悶壞了。

“崽啊,來聊天。”宋晉說起揚州府的事,很是唏噓了一番。

玄烨聽後很不高興,“聰明反被聰明誤,雷應元心思不少。”

宋晉沒看出雷應元有多少心思,但人有心思多正常啊,宋晉大方地表示了諒解。

“菩薩心腸佛陀心,我就沒見過像哥哥這樣善良的人。”玄烨恨鐵不成鋼,神仙哥哥一點脾氣都沒有,太讓人放不下心了,被有心人利用了可怎麽好?

宋晉給了玄烨一個腦袋崩,“好好說話,在內涵誰呢?”小家夥說話越來越陰陽怪氣了呢,前一段日子才給他講了“舍利子”的梗,現在就活學活用來嘲諷他,是誰信誓旦旦表示反應褒義詞呢?

玄烨哼哼了兩聲,他就是內涵了,哥哥能把他怎麽着?他早就發現他哥就是色厲內荏外強中幹,連揍他都是不疼不癢的。話說他哥很久沒有揍他了,有點想念。再成熟的娃在貓嫌狗憎的年紀都會幹幾件讨打的事,皮皮崽躍躍欲試。

“你怎麽才走到揚州?水路如此便捷,就算哥哥想去福建也該到了。”玄烨抱怨,盡管每天晚上都會在空間見面,小家夥還是想念宋晉,他哥從他記事的時候就一直在他身邊,隔着一個世界反倒沒有現在的思念深刻。

宋晉笑笑不回答,他有跟小家夥談論每天的所見所聞,玄烨明知故問,明晃晃地鬧脾氣了。

小孩兒鬧脾氣了怎麽辦?作為溺愛孩子的家長,宋晉把玄烨抱在懷裏輕聲哄。這時候玄烨不說自己是大孩子了,心安理得享受長輩的寵愛。除了宋晉沒人會這樣和他親近,就連太皇太後也只抱過他一次。

經過昨日揚州萬人空巷的盛況,宋晉省了許多功夫,不用像剛到蘇州時每到一個地方就要停留一番,再加上玄烨的催促,宋晉決定加快行程。

宋晉像其他地方那樣走了宴請流程後,決定在知名景點逛游一圈後就帶着南巡隊伍離開,也許是命運的指引,宋晉不耐煩官場交流出來散心,漫無目的走到了集市上,一眼就被全是孩子的攤位吸引了。

攤位的主人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在集市上兜售自己制作的小玩具,有能在傾斜平面行走的木頭人,有會叫的狗,有會跳舞鳴叫的小鳥,攤面上吸引了一群鬧哄哄的小孩子。

宋晉驚訝了一瞬,便就近找了名在附近閑逛的随從,讓他去探聽情況。宋晉剛開始并沒有意識到這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就是清初民間著名的的制器工藝家和物理學家,只覺得這孩子有天賦,他希望小孩能在這條路上走遠些,如果能跟着他回京城便最好不過。侍從詢問其姓名宋晉才反應過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黃履莊,再看攤位上的那些小玩具便能發出“怪不得覺得眼熟”的感慨。

宋晉學歷史學得不怎麽好,一些旮旯角角的知識點根本記不清楚,他只知道江南有這麽一個人,但住在哪裏多大年紀叫什麽名字他都說不上來,就像多年不見的高中同學,他知道有這麽個人,卻怎麽都叫不上名字,但只要有人提起就會恍然大悟。

宋晉這次下江南根本沒有想到會遇見幼年黃履莊,但既然遇到了,就不會讓他走脫。宋晉覺得自己有些喪心病狂,連十歲小朋友都不放過,但在毫無基礎的清初搞科研實在太難了,遇到一個有天賦的人很不容易,既然讓他見着了就不能讓人才埋沒。抓童工?怎麽會呢?他只是見才欣喜,想深入挖掘黃履莊的天賦,讓他更加成才罷遼。

憂國憂民的阿飄守護神能有什麽壞心思捏?他只是想培養人才罷遼。

清初的八旗子弟完全看不出未來的纨绔頹廢,資格被送到宋晉身邊的更是其中佼佼者,不僅身強體壯武力值高,察言觀色的能力也是一流。在宋晉稍微流露出想把黃履莊帶走的意思後,就有人把黃履莊的資料擺在了宋晉面前。

啧,萬惡的統治階級,這擱現代是犯法的吧?侍衛卻做的這麽理直氣壯。宋晉邊罵邊打開了資料。他好似看見了一顆物理新星冉冉升起,拳打牛頓、腳踢愛因斯坦,大手一揮帶着東方古國大踏步前進。過于不現實,但擋不住宋晉心潮澎湃,他早就想辦學校了,碰到一個有天分的學生不趕緊收入囊中還等着過年?

剛看了第一行,宋晉就皺起了眉,同時心道:穩了。

黃履莊聰穎且過目不忘,他在集市上售賣的能在傾斜平面上自動行走的木頭人是在七歲左右讀私塾時制作的。就算是在江南富庶之地,也不是人人能讀得起書,有閑錢供孩子上私塾的家庭情況都不會很差,但天有不測風雲,黃履莊的父親去世三個月,母親憂思成疾,家境一落千丈,所以黃履莊才會把心愛的玩具帶到集市上賣。

宋晉嘆了口氣,帶上納蘭明珠前去黃履莊家中拜訪。黃履莊父親去世後,黃家的宅子被賣去為黃母治病,黃履莊母子二人便搬到了“貧民區”。說是“貧民區”也不盡然,在城內買不起房子的人比比皆是,這裏只是比富貴人家住的區域髒亂差了億點,是宋晉在北京城中絕對不會踏足的區域。

宋晉二人到時,黃履莊不在,是黃母強撐病體招待的二人。黃履莊是個孝順的孩子,會為母親講近來發生的趣事,皇帝的守護神抵達揚州城的大事自然不會錯過。宋晉身形顯露後,黃母納頭便拜,納蘭明珠沒來得及阻攔,讓她結結實實跪了下去。

“夫人請起,我二人此次前來是為令子。”納蘭明珠上前扶起黃母,道明來意。

黃母震驚得說不出話,半晌才啜泣道:“神仙是來接我兒修仙的嗎?如果我兒有仙緣的話就把他帶走吧,求求神仙了。”說着又要跪拜磕頭。在黃母樸素的觀念中,成為仙人就要斬斷塵緣,比道士、和尚出家還要徹底的那種。

宋晉有些酸澀,他媽媽在時的時候也全心全意為他打算,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宋晉不是接黃履莊修仙的,而是讓他去學習的。

“不!我不要!我要陪着阿娘!”黃履莊突然從門外進來,撲到了黃母身上。

“傻孩子,快給神仙道歉!”黃母拍了黃履莊一巴掌,又朝宋晉鞠躬,“小兒頑皮,請神仙多多包涵。”

眼看誤會漸深,宋晉連忙辟謠:“不不不,黃夫人,您誤會了,我是想帶令子去京城學習。”

黃母聽到前半句話大失所望眼看就要哭出來,聽到後半句不禁喜上眉梢,她推了兒子一把,“不管神仙你去做什麽,被神仙看中就是福氣,還不快謝謝神仙?”

黃履莊仰頭看宋晉,語氣堅定,“我要和阿娘在一起。”

宋晉失笑,早慧的小孩都挺有主見,“當然會讓你娘和你一起。”

黃履莊才勉強放下戒心,詢問緣由,宋晉将在集市上的見聞和思考告訴他。

黃履莊很高興,旁人都說他玩物喪志,沒把心思放在正途上,但他就是喜歡這些奇淫巧技,如果神仙能支持他研究再好不過了。

“你似乎一點也不驚訝。”納蘭明珠暗暗稱奇,這孩子果真聰慧,居然能讓神仙看中。

黃履莊嫌棄地看了納蘭明珠一眼,“我過目不忘,昨日見過那人身披铠甲的樣子。”這是說宋晉随便叫的那個侍衛。

宋晉有些驚訝,更多的是高興,他對物理科學的發展充滿了信心。

然後宋晉樂極生悲,在回別宮的路上遇到了刺殺。

沒有驚心動魄,沒有慌亂無措,宋晉只覺得新奇。宋晉的第一反應是“哇哦,居然真的有人來刺殺我了”,第二反應是“我居然重要到會遇見刺殺”,第三反應才是“終于來了”。

是的,所有人都做好了遇到刺殺的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第一次遇刺這麽晚。

能被人殺死的神仙不是真神仙,宋晉靠着此次刺殺将神仙馬甲牢牢焊在了身上,他并不是故意的,但敵我雙方以及不幸在旁的百姓都看到箭矢穿宋晉的胸膛而過後,宋晉依舊好生生站在原地。

邊上的百姓們嘩啦啦跪了一地,有些侍衛看着也想下跪,被納蘭明珠呵住,“上仙不用爾等保護,還不趕快捉拿賊人?!”

這些侍衛無愧于八旗精銳,不到一刻鐘就将所有的刺客捉拿歸案,還找到了兩個探子。接下來的事情宋晉沒有插手,他比任何人都能代表皇帝,不是宋晉擡高自己,但刺殺他可以用謀反定罪。民族矛盾無關對錯,改朝換代是歷史規律也是定局,宋晉怕自己不忍心。

因為遇到刺殺,宋晉次日就準備離開揚州,黃履莊和黃母也随船而上。

“怎麽把他們帶來了?不是說好等回去的時候在彙合嗎?”宋晉皺眉,黃履莊還小,黃母身體不好,接下來很長時間都在路上,他們能受得住路上的颠簸嗎?他還有很久才能回航,正好讓黃母趁機養養身體。

“請您恕罪,是我擅作主張,求納蘭侍衛将我帶上。”黃履莊向宋晉行禮告罪。宋晉将他扶起,用眼神示意納蘭明珠解釋。

“此小兒聰慧,聽聞您遇刺,當機立斷處理好家産跟在隊伍後,直至到碼頭才被發現。”

宋晉聽着直皺眉,好嘛,又是一個叛逆兒童。

“神仙恕罪,非小兒無狀,是婦人之過!”黃母連連告罪,“昨日我見神仙,欣喜若狂,被鄰居聽見,消息傳了出去。”

宋晉這才恍然大悟,他們擔心的有道理,連“神仙”都能遇到刺殺,說不定有人聽說“神仙”要帶他們去京城後動了壞心思或者引起賊人注意生命安全受到威脅,不如孤注一擲,直接跟着“神仙”南下。

“好了,不要動不動就跪,我不喜歡。”如果沒有意外,黃履莊會跟着他學習好一段時間,宋晉可不希望他受黃母影響動不動就跪,他很不習慣就不說了,等到京城達官貴人多了去了,如果總是下跪,他這個神仙的面子都要丢光了。

宋晉讓人為黃履莊母子二人安排了一個靠近他房間的艙室,并讓禦醫為黃母醫治,順便為黃履莊把脈。黃母知道這是禦醫後惶恐至極,宋晉嘆了口氣讓黃履莊跟上,讓一個知道他習慣的宮女安撫并教導黃母。他知道這是時代的限制,他還是很難受。

宋晉愛憐地拽了拽未來大物理學家的小辮子,帶着他去船尾釣魚。

“诶呦!”黃履莊正在走神,一不小心被拽了個踉跄,随後驚疑地試探着摸了摸宋晉的衣袖,“我能摸到您呀!”

宋晉對上他閃亮亮的眼睛,有些頭疼,未來的大物理學家不會将他當成研究對象了吧?

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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