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
下
伊利亞呼喚他靈魂深處的女人，他的身心完全屬于畫中的女人。
就在阿納斯塔西娅告白的同時，伊利亞看到自己一直渴求的、從沒有想過放棄的女人在畫中對自己微笑。
沒能得到伊利亞回應的阿納斯塔西娅詫異地轉過頭看向他，她聽到伊利亞呼喚的名字，以為他在用一種極其痛苦又充滿執念的語氣呼喚自己。
阿納斯塔西娅雙頰泛紅，眼中的愛意如解凍的泉水汩汩流淌着，濕潤明媚的雙眸中只看得到伊利亞，她站起身走向伊利亞。
阿納斯塔西娅本以為伊利亞會擁抱自己，用他溫暖的胸膛将自己溺斃，她太過盲目，被對方渴求的目光欺騙。
面前出現的一道陰影使伊利亞從畫中回過神，他看向從沙發上離開走到自己面前的阿納斯塔西娅。
那雙注視着自己的眼中充滿了他所熟悉的感情，伊利亞面無表情看向對方，不聽話的模特令他無法再維持虛假的溫和，他冷冷的和對方四目相對。
“你想做什麽？”伊利亞問阿納斯塔西娅，這冰冷疏遠的語氣讓阿納斯塔西娅不解。
她克制着自己激動的心情，又一次地對伊利亞說：“我愛你，伊利亞，我無法自拔的愛上了你，我的厄洛斯，我的——”
難以遏制的情感使阿納斯塔西娅的語氣變得狂熱，她伸出雙臂靠近伊利亞。
“閉嘴！”伊利亞高聲制止阿納斯塔西娅。
他站身避開阿納斯塔西娅的靠近，看向對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令他心生厭倦的存在，就算阿納斯塔西娅用那種被羞辱又困惑不解的無辜神情面對伊利亞，也只會讓他憤怒。
“伊利亞？”阿納斯塔西娅怯懦地看着無比陌生的伊利亞，那個時而會流露出愛意的眼睛去哪了？她不安地看着伊利亞那張冷峻緊繃的面龐。
伊利亞握着畫筆的手幾乎要捏斷這根畫具，他的怒火從何而來，阿納斯塔西娅不知道，可她知道面前的伊利亞不是她所愛的男人。
無論是他怒視的雙眼，還是毫無半點笑意的嘴角。
伊利亞站在陽光無法觸及的陰影中，身軀散發着被激怒的危險。
伊利亞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把沾染濃郁香氣的呢絨大褂丢給阿納斯塔西娅，他克制想将女人轟出去的沖動。
“阿納斯塔西娅·索科洛娃，你可以離開了。”
“為什麽？伊利亞，我、我做錯什麽了嗎？”聽到對方趕走自己的話語，阿納斯塔西娅的臉上只剩下驚恐，她赤腳走在冰涼的地板上。
“最後一次的錢我會寄給你。”伊利亞走到門前，背對着阿納斯塔西娅的他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在他轉過身時被女人從身後抱住，凹凸有致的身體靠近伊利亞。
也許那個給予阿納斯塔西娅建議的模特說的沒錯，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單身年輕的男人能冷下心拒絕一個眼中含淚的女人，尤其是阿納斯塔西娅這樣樣貌出色的女人。
可伊利亞從未真正活在這個世界上，準确來說是他只活在那個女人存在的世界，其餘時刻的他只是一個行走在聖彼得堡街道上的空殼，一具冰冷的屍體，一個被瘋狂的愛意和醜惡嫉妒填滿的鬼魂。
伊利亞擡起手，他毫不留情地把阿納斯塔西娅推倒在地。
伊利亞厭惡任何人的接觸，那些奇怪的觸感即便是隔着衣物也令他惡心。
他人的觸碰讓伊利亞陷入無限自責和莫名的痛苦，他不願和任何異性接觸。
除了那個從未讓伊利亞靠近過的女人以外，他不渴求任何人，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伊利亞的雙眼冷得像一條蛇，他看到阿納斯塔西娅的淚水以及受傷流血的手掌，打開門的他繞過對方，重新回到自己的畫布前。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阿納斯塔西娅崩潰哭泣，“你不能這樣對我！”
伊利亞冷聲回道：“你只是我請來的模特，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異性的接觸。”
“可你愛我！”
阿納斯塔西娅忘不掉伊利亞的神情，倘若那神情不是愛還能是什麽，滿是愛意的眼中充滿了垂憐，疼惜和濃濃的、幾乎要讓人窒息的yu望。
“你那樣看着我！你毫無遮掩的用那雙眼睛看着。
“我看到的不是你。”伊利亞說。
伊利亞的話語讓阿納斯塔西娅陷入呆滞，她死死地盯着男人蠕動的薄唇，但伊利亞卻不為所動地看着畫布上的女人。
阿納斯塔西娅也終于看到了伊利亞一直不讓自己看的畫，那副畫上的女人不是她，那個女人不是她。
那個女人不是阿納斯塔西娅。
畫中女人的眉眼讓人覺得過于熟悉，只是對不甚了解斯捷潘·尤裏·伊凡諾維奇的阿納斯塔西娅來說，畫中的女性是她此生最憎恨的人，她心中充滿妒意和痛苦，這痛苦來自伊利亞心中的那個女人。
“我始終沒有看向你。”
就連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伊利亞的目光也從未回到阿納斯塔西娅身上，他被畫中的人奪去了心神，被自己畫中的女人支配着作為人類的最後的情感，他的心和他的靈魂已完全不屬于這個世界。
“說實話，你究竟長了一張怎樣的臉，我對此毫無興趣。”
“我不過想通過你看到她而已。”
“但直到今日已足夠了，因為你不過是個庸俗的女人。”
“你的愛讓我覺得——”
惡心。
說完這句話的伊利亞聽到阿納斯塔西娅崩潰的哭聲，女人的哭泣回蕩在公寓樓中，直到她狼狽的消失在這條街道上。
阿納斯塔西娅的淚水讓伊利亞扭曲的內心得到緩解，他會多寄給阿納斯塔西娅一些錢，從他少得可憐的助教工資裏拿出将近三分之二的錢寄給對方，這是伊利亞能夠做到的唯一一件可以安慰對方破碎的心的事。
讓曾溫和的伊利亞發生天翻地覆改變的人，讓他再也不無法愛上任何人的人，讓伊利亞對自己敬愛憧憬的兄長斯捷潘只剩嫉妒和無盡的恨意的人，是她。
“娜斯塔西娅。”伊利亞喃喃着。
他用顫抖的手指撫過畫中女人的臉龐，他無比眷戀地觸碰對方的眼睛，無數次幻想着能用自己的畫筆畫下對方的面容。
可這幅面容，只在哥哥斯捷潘的手下綻放，躍然紙上。
她的笑容只在斯捷潘的面前出現。
她的雙腿。
她的手臂。
她白皙光滑的脊背。
她的一切，只有斯捷潘才能擁有。
想到這的伊利亞将臉埋進自己的掌心，他無法再去回想對方的容貌，因為一旦想起就會萌生更多無法克制的感情，愛是被點燃的一根火柴以極快的速度消耗着伊利亞脆弱的神經。
娜斯塔西娅。
娜斯塔西娅。
娜斯塔西娅。
伊利亞緊閉雙眼，他蜷縮身體，跪坐在畫布前，手指插入濃密金發中，恨不得将腦海中的女人揪出來。
如果能做到，伊利亞也不會如此痛苦。
伊利亞愛上的女人，不，一個愛字不足以形容他對娜斯塔西娅的感情。
伊利亞知道這不僅僅是愛，這已是扭曲的情感，被瘋狂至極的感情所污染的情感，如果只是愛，怎會如此痛苦。
伊利亞嘴唇蒼白者擡起頭，仿若一個垂死掙紮的野獸。
他眼中充滿了比愛更濃厚的感情，恐怖的、狂熱的、渾濁的、偏執的感情在他眼底深處化作一個旋渦，濃稠的紫色旋渦把所有色彩吸入其中。
無數次在夢中呼喚着她的名字，無數次在腦中回響着她的聲音，無數次祈禱着能夠将她的面容複刻在自己的畫中。
“就像斯捷潘那樣擁有你唯一的目光，你只看着我，在這世界上只看着我，就像我是你最愛的人，你唯一的愛人啊，娜斯塔西娅。”
多年前，伊利亞遇到斯捷潘畫室中的你時，年輕的畫家伊利亞打從心底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這個名為娜斯塔西娅的女人。
這種致命的感覺讓伊利亞時刻都會被娜斯塔西娅無意的舉動灌醉丢進結凍的冰湖，縱使這般，他仍無時無刻不懇求神明或惡魔讓娜斯塔西娅在入夜時分能念起他。
哪怕只有短暫的一瞬間，就算把他當作為斯捷潘的弟弟出現在娜斯塔西娅的夢中——讓他就現在娜斯塔西娅腦海中是伊利亞唯一渴求的事情。
他渴望娜斯塔西娅把他從這世俗的愛意中打撈，或将他推入狂熱的萬丈深淵。
只要她能明白，他對她的感情已然使這個被兄長的光芒遮蓋的年輕畫家病入膏肓。
那麽無論娜斯塔西娅給予伊利亞怎樣的結局，他都欣喜的視為使自己解脫的恩賜。
可娜斯塔西娅只屬于斯捷潘，在斯捷潘完成他失蹤前的最後一幅畫作，這幅被世人稱贊為絕唱的畫，娜斯塔西娅也随着離去的斯捷潘消失在聖彼得堡的街道上，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她消失在伊利亞的世界。
從不被人重視的人生給了伊利亞太多沉重的枷鎖，而娜斯塔西娅的出現曾使他以為她會是他唯一開啓天堂的鑰匙。
他甚至曾在天主的凝視下發誓，如果娜斯塔西娅能夠愛上自己，哪怕只是短暫的一刻，只要娜斯塔西娅的心曾為他跳動過一次，他甘願丢棄自己的名姓和一直追求的一切，只作為斯捷潘的弟弟存活于世。
哪怕永遠活在斯捷潘的陰影下，只要娜斯塔西娅允許他畫下她的眉眼，用盡貪婪的目光把她的輪廓印刻在這副軀殼內。
“娜斯塔西娅，我怎麽舍得把你交給天主，交給他人。”
伊利亞握緊空蕩蕩的雙手，嵌入掌心的指甲內充滿鮮血，“我要把你握在手中，即便是以落入地獄為代價，我也心甘情願。”
伊利亞知曉自己已然跌入地獄，無論娜斯塔西娅是否愛他，無論娜斯塔西娅是否知道他的存在，伊利亞今後的人生都會為她而痛苦。
全文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