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丫鬟難做
丫鬟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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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時,院裏風雪愈大,二郎韓籌和四郎韓樓都回來用飯,席間夫人吩咐和樂院的兩位管事王妪和毛妪:
“過兩日便是除夕,三郎要回家裏住,你們把東院的屋子收一收。四郎,到時你帶人派兩乘轎子,去書院接你三哥,順便給溫家的九郎備一份禮,三郎蒙他們不少照顧。”
白素站在丫鬟隊列瞄去,四郎韓樓乍一看肖似韓攻,五官細致俊美,正皺着眉毛挑剔碗裏的菜。
不過再細一看就有差異了,韓樓雙頰瘦削,少了些灑脫不羁的氣态,像他三哥的窮人版。
這兩兄弟小時候常在一起玩,韓樓聽見三哥要回來,一掃頹靡神情,振奮道:
“這太好了!上個月我在多寶齋開出塊一尺見方的金青玉石胚,不曉得訂做個什麽物件好;三哥回來我就有主意了——弄一副青玉棋子,我們哥倆下着玩。”說着快樂地扒了幾口飯。他的妻子褚氏一聽,那金青玉價值又不菲,轉眼就要送人,頓時臉色不快。
晚飯結束,大丫鬟們攙扶各房主人回屋,使女們要收拾好碗盤才能回到後廚吃飯,采薇帶白素轉了一圈,教她看看姐妹們怎麽做事——
“這些跟在主人身邊的是貼身丫頭,平日負責伺候主人飲食起居,夜裏可以跟着主人睡在偏房;屋裏幹雜活兒的是普通丫頭,跑腿幹點雜活兒;外面的粗使丫頭不能進來,不能亂摸主人碰的物件,要幹最重的髒活累活,她們只能睡靠近柴房後廚的大通鋪。”
“你運氣好,本來三公子房裏是沒有丫頭;王妪把你放在東院,意思要培養你做三公子的貼身丫頭。粗活我也不讓你幹了,就先學着沏茶倒水收拾屋子罷,不過最重要的,是要學會看主人眼色,什麽時候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心裏都要有個數。”
“比如,你總是自稱‘我’,這就很不好,當着我面不打緊,可是三公子回來了,主人面前,你應該自稱奴婢,來,同我念一遍,奴——婢——”
白素臉頰抽搐,她的字典裏沒有這個詞。見到那些夫人細君的能屈一屈膝蓋,已是極大的忍耐了。
“跟我念啊,你啞了嘛?”采薇見白素遲遲不張嘴,伸手給她撈了一下。
白素的發髻包歪了一邊,震驚瞪着采薇。
“來,一二三,奴——婢——哎你還想不想吃晚飯了?”
拿食物威脅,可惡得很。白素企圖含混過關:“……路、比。”
“不是盧比,是奴婢;再跟我念一遍,奴——婢。”
“盧比。”
采薇還就不信了,她教不好這個小丫頭:“奴婢奴婢奴婢跟我念!”“盧比盧比盧比。”
“……得了,先吃東西吧。”采薇袖子一揮,心頭納悶,剛來的時候也沒發現她大舌頭呀。
夜裏,白素躺炕上翻來覆去,外面雪停了,一絲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
她坐起身運功調氣,感覺體內仿佛有三處大穴氣脈不暢。嘗試沖了一下穴位,卻頓感疼痛鑽心,不敢再亂試;腦海裏浮光片影地想起過去和師兄蕭讓的種種仇隙,又想起自己如今的落魄模樣,頓感心浮氣躁。
她拿出韓攻給她的蟲玉墜,對着月光慢慢地看。
将他那句“吾寧卑微如蝼蟻,不願扭曲似蛆蟲”偶爾拿出來思量一番,心情漸漸平靜。
她将挂墜貼身地放好,身子一蜷,慢慢睡去。
……
兩日後,除夕悄至,韓攻回府。
三郎搬回來住,這對韓家本是一件高興的事,不料當日卻鬧出一樁小插曲。
因韓攻搬出去太久,他的屋子長年空置,便被同院的四郎韓樓所占。待要搬進去住時,發現已經容納不下多餘的行李。
韓樓埋怨自己老婆亂堆亂放,褚氏罵道:“你天天搬些石頭回家,倉庫沒地方堆,還能放到哪裏去,要不然丢了你那些破爛,讓三伯兄住進來?”
那些玉石胚哪裏是破爛,皆是韓樓心血,他醉心賭石,還将房裏幾個下人全改了名字,兩個丫鬟叫做獨山岫岩,書童便叫做藍田和田,保佑他把把手紅之意。
韓樓尴尬呆在原地,韓攻倒先笑了:“老四不必麻煩,我住祠堂那邊去。”“那怎麽成?三哥剛回來,我就把你逼走,我豈不成了混蛋。”韓攻哈哈大笑:“你就當你的混蛋吧,祠堂旁邊廂房多,我就愛那清靜。”
韓攻在祠堂院裏挑了間東南朝向的大屋,書童阿武住在相通的耳間。
白素因為還沒有訓練好,于是被王妪安排住在和韓攻相鄰的偏房,繼續跟着采薇學習如何做一個得體的丫鬟。采薇拿了本韓氏家訓來每天給白素念一段,要她背誦,白素裝作不識字,丢在枕頭一邊。
這夜大年三十,整個許昌城都徹夜燈火通明,鞭炮聲此起彼伏,白素一個人在屋裏練了整晚的功。
早晨起來,院子裏滿是大紅的鞭炮屑,按規矩年初一不能打掃洩了財氣,下人們正簡單地将積雪和鞭炮屑掃至道路兩旁。白素跟采薇一人捧一只彩蝶藍小瓷碗,給院壩上的鹦哥喂食。
那鳥學舌,聽見有陌生人來,立刻撲扇翅膀,在籠中鬧騰起來:“吾齋之中,不尚虛禮!不尚虛禮!”
白素朝院門看去,只見一行人從正廳的回廊裏出來。
冬天衣裳都穿得厚實樸重,但這幾人衣裳卻甚是華貴亮麗,大夫人的丫頭紅繡引路在前,一面道:“郎君姑子請稍後,這便去通報。”
說罷一溜煙的跑來,壓低聲音問采薇:“三公子起了麽?”采薇看看白素,白素搖頭。
——韓攻這種人,不睡到日上三竿起身才有鬼了。
紅繡甚頭疼,掩飾住尴尬朝身後望去,恭敬朝來客們一笑,示意請稍作等待。然後催促:“趕緊去屋裏催一催,就說謝家郎君和姑子來了。”
白素跟着望去,只見幾人都風度高雅;兩女姿色秀麗,其中一女膚白貌美,卻豔而不俗,一件水藍色留仙裙簡簡單單穿出了韻味,使人過目難忘;她身旁站一穿着束腰改制胡服的青年,同她五官神似,神采翩然,一看便知是兄妹,正是将要走馬上任郡都尉的謝惟。
紅繡催促道:“你還不快去。”白素發覺她看得是自己,一愣:“我?”采薇有心歷練她:“你是三少爺貼身丫頭,不是你是誰,趕緊的吧。”
白素跑了去,先敲門找阿武通報一聲,想讓阿武叫起韓攻。
門打開一道縫:“一大清早叫魂吶。”聲音慵懶悠長,卻是韓攻在說話。
原來韓攻素來喜歡睡硬板床,嫌那大屋裏的榻太軟,故而昨晚非要同阿武換一間,去睡那下人房。
白素道:“有客人來拜見……”“說大爺不在。”
“是謝家的郎君和姑子。”
門開了。韓攻探頭出來,睡眼惺忪,胡子拉碴:“你等等。”
不一會兒,韓攻從屋裏出來,朱衣墨發,面如冠玉,整個一光鮮得體。
……
白素在月臺上和采薇整理小花盆,将那些冬天調零的花搬到廊檐下的大株灌木底下,聽見韓攻等人的聲音忽遠忽近地從廳堂中傳出——
客廳裏,韓攻招待着客人,仍是那副心不在焉地樣子,慢悠悠捋着鬓角那一束尤長的頭發,聽表兄謝惟說話:
“賢表弟,這次我們從陳郡來得倉促,還不曾在官邸安頓落腳,便沒有及時上門道謝。若非你出手襄助将那隆通寺和裴轍一網打盡,為兄如今還不能得官呢。”
韓攻不置可否,剛好采薇和白素上來奉茶,采薇提着壺,白素擺茶盞。韓攻道:“喝茶。”
謝惟是個聰明人,看韓攻仿佛并不喜歡提起這件事,馬上轉了話題:“我們這次來原打算暫住在官邸,但不巧遇上官邸漏雨正在翻修;我一個男人随便住沒甚麽講究,小妹卻多有不便,姨母好心道可以讓小妹在府上借住,我們不勝感激。就是希望沒有打擾到賢表弟。”
說罷頗有深意地看向在座的另一位女子。
那姑子正是先前那位藍衣美人,謝家的嫡長女謝冰卿,她長相嬌豔,但從進屋到現在卻不曾笑過一笑,姿态端得極高。
謝冰卿神色淡淡:“阿兄,看來人家并不歡迎,你又何必故意套近乎。”這話卻是說給韓攻聽。
白素聽她口氣,總覺得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麽舊怨似的。
韓攻還未說話,又有一青年搶着站了起來:“怎麽會呢!”
他是一同前來拜年的堂兄韓瑜,他的父親和韓攻的父親乃異母兄弟,和謝家勉強攀個遠親。
韓瑜早就聽聞謝家大小姐才貌雙全秀外慧中,在陳郡一帶便是世家子弟們夢寐以求的才女佳人,今日一見果然風骨出塵,頓時好感倍增:“卿表妹和惟表兄肯在這裏住,正為韓園增光添彩,豈有不歡迎的道理。早就聽聞卿表妹琴棋雙佳,剛好我也是一個愛好手談之人,正想要請教呢。”
韓瑜那熱絡過勁兒的态度,使得坐在他身旁的妹妹韓眉面色不悅。她心不在焉去拿茶盞假裝喝水,剛好白素來續茶,兩人一碰,韓眉手裏的茶淋了白素滿頭。
韓眉一愣,遷怒起來:“你沒長眼呀,丁點大就出來沏茶,桌子這麽高,你夠的着麽!自己多大能耐心裏沒點數麽,別不知天高地厚!”
她口中吼的是白素,卻教韓瑜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