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今宵夢中人
今宵夢中人
017
韓攻朝外望去,屋裏沒人,晨光從窗縫裏朦朦透入,預示天剛亮。
他微微活動右臂,繼續躺下睡覺。
床底下的白素舒一口氣。
等了一陣,聽到韓攻均勻的呼吸聲,白素知道他又睡着了,悄悄爬出床底,扯了他一件披風裹身,溜回房。
回想昨夜,一定是給他包紮傷口以後看他入睡,自己也累得睡着了,白素心有餘悸。在屋裏一直躲到了中午,才變回孩子的身體。
白素發現自己功力不穩,狀态時好時壞,之後的日子便更加謹慎,不敢輕易地在人前睡着,練功只在半夜,可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時間一久,韓府便傳出異聞,說祠堂鬧鬼。
韓攻對此倒不以為意,倒吓得堂兄韓瑜提前早早搬出了祠堂,告辭回家了。
老太君迷信,平日裏在韓園修設經堂,誦經拜神從不間斷,自從韓攻破了隆通寺,她一直不滿,擔心孫子此舉得罪神明,果然這祠堂鬧鬼的消息一傳出,她再也坐不住了,馬上命夫人謝氏請了幾臺道士來看香,敲鑼打鼓燒符鬧了好幾趟才離去。
轉眼正月快過,逢那雨水節氣,按規矩出嫁的女子都要回去探望父母,夫人謝氏早早回陳郡去了,秦姬和兩位細君也不在,韓府裏面的主子只剩下三位公子。韓樓早就憋不住寂寞,前腳母親老婆一走,後腳把兩位兄長叫了出來。
廊庑下落雨沙沙,兄弟三人坐在花廳裏吃茶點,一邊商量去哪裏鬼混。
韓樓第一個提議去賭石,被二郎韓籌一口否決。
一來,韓籌手頭不似韓樓寬裕,二來他的通房丫頭素娥剛剛流産,翟氏天天找他扯皮,素娥也怨言頗多。雖然按照母親的吩咐已将素娥擡了妾,可是未出月的素娥面黃肌瘦,看起來也不如往日豐腴美貌了。他惋惜紅顏寂寞良宵之餘,打起了院裏丫頭香羅的主意。
這年一過,香羅就滿十五了,正是長個抽條的時候,韓籌越看她越覺清純柔嫩秀色可餐,早就恨不得一親芳澤,平時有翟氏在,他不好下手,今天翟氏回去省親,夜裏對他來說是個絕好機會,他才懶得出去賭什麽石。
于是指着外面的天道:“外面哪比得上家裏暖和。這種天氣正适合點一爐香,在屋裏用功。”
韓樓嘴角微撇,鬼知道你在屋裏點香還是點秋香,和這□□素沒話聊,轉過身去,見韓攻托着腮耷拉眼皮,便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三哥,這天陰雨綿綿的,又冷又濕,不如咱們去泡湯罷?”
韓攻頭往前一恣,瞌睡被敲醒了,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手沒好全呢,你給老子搓背啊。”“成嘞。反正不還有下人丫鬟呢麽。”韓樓大大方方。
小時候兩人穿一條褲長大,每回韓樓逃學,功課都是二哥韓攻給代寫的,晚上回來就給他敲背讨好。“三哥你的傷能下水了吧,泡熱湯祛風濕,對關節也好,就這麽說定了,我讓下面準備起來。”
韓籌一聽——泡湯?聯想了一下香羅手捧金盤穿着肚兜活色生香侍奉自己沐浴的情形,心思又活絡起來:“四弟,你叫毛妪燒兩個池子的水,我也要去。”
韓樓奇怪了:“咱們仨一個池子不行麽,你是少點家夥事兒怕人看怎麽着,非要跟咱們劃清界限啊?”“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就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洗。”
見韓籌支吾,也不知道他打什麽主意,韓樓擺擺手,示意沒話同他講,把凳子朝韓攻邊上搬,湊近了親親熱熱問:“他屁股大一個澡堂子坐不下,咱們兩個好;三哥,我還叫人打了一副金青石的棋子兒,晚上弄個棋盤,讓它漂在水上,咱們立個彩頭賭棋。”
韓攻含糊嗯了一聲,韓樓見他也心不在焉,奇怪了:“三哥,你怎麽沒精打采的?”
韓籌剛掀開茶壺蓋,見狀插嘴:“定是下雨天傷口疼,再叫個醫匠來家裏瞧瞧,哎,那個什麽。”他揮動手,卻想不起來韓攻身邊的這個小丫鬟叫什麽名字,于是随便她叫什麽,“出去喊個大夫來。”
“哦。”白素放下果盤,望望下着小雨的院子,在廳角落裏找了把小傘。
“最近總夢見一個女人。”韓攻道。
韓籌一口茶噴噗出,韓樓遭了水災。“……什麽?”
“我也不知為何,”韓攻漫不經意地繞撥了撥鬓發,自個琢磨着,又覺得不可思議,搖頭,“這幾日總是夢見同一個女人。”
撐傘試高度的白素手突然哆嗦,傘骨打在臉上“嘶”了一聲,疼疼疼。
韓籌見韓攻一臉被支配掏空的疲憊樣,本着自己豐富的經驗,鄭重告誡:“二弟,這等事我們作為男人都懂,可是作為斯文人,沒有人會将它說出來。”韓樓頭一回附和二哥:“就是,給我媳婦聽了還不大耳瓜子刷我。”屋裏還有小丫頭呢,多麽少兒不宜。
韓攻繼續道:“那女人越看越眼熟,我越是想看清楚她的臉,便越是看不清楚。”
他一面說,一面搓了下眉心,竭力回憶。
韓籌煞有介事的湊上來:“那她标致麽。”“你聾啦,沒聽到說沒看到臉嗎?”韓樓鄙夷打斷,随即也綻個垂涎臉湊上來,“三哥你接着往下說,下面呢?”
“下面?”“嗯!”“下面沒了。”“……我是說,你就沒有幹點別的什麽。”
韓攻一巴掌扇弟弟腦門上:“你想甚麽,給老子滾蛋!”後又若有所思補了句:“不記得了。”其他兄弟倆都嘁了一聲,甚是掃興。
白素聽到這句,才稍稍放心。
又聽他道:“不過,她背上好像有一道疤。”
白素一顆心吊到嗓子眼,下意識地反手捂住了後背。
忽然間韓樓抓住了重點:“沒有臉那還是人嗎?都說最近鬧鬼,三哥,你該不會是被女鬼纏身……”
他話音剛落,白素臉色鐵青,一道勁風旋身吹起!
平地無端吹來陰風,韓樓猛打了個哆嗦,心頭發毛:“不成不成,三哥我害怕,今晚我要跟你睡。”媳婦不在的他變成了一朵無依無靠的嬌花。
韓籌斜眼飛他,看你那點出息。想着自己今晚便有香羅暖床,軟玉生香抱滿懷,美滋滋。
……
白素愠怒不已地從前廳裏出來,一路在青石板地磚上濺起水花。
廊庑下面阿武經過,看見她冒雨,手裏有傘卻不撐開,很奇怪問:“小不點,你的頭很癢嗎?”
從白素聽到韓攻那番話之後,便氣惱得一直抓頭。
白素經阿武提醒,松開看看自己的手,懊喪吐氣:“沒有。”“那你為什麽一直揪。”“不用你管。”
阿武莫名被個小丫頭兇了,很詫異;好在他心寬不介意,又提醒:“你要小心,這幾日請了天師來驅邪,家裏布了法陣,走動的時候注意別碰着。”
白素擡頭一瞧,諾大的院子裏,四方角上、屋檐下、門窗的邊邊角角都貼了許多黃紙符,上面蘸狗血畫着各種道家符印——唉,韓老太君病急亂投醫,不知哪兒請來的游方道士冒牌貨,有幾個符還畫錯了。
也怪不得韓家人緊張,白素自己回想起來,确實有那麽幾次,她練功的時候不夠謹慎,跑到韓園高處的塔樓上去冥思,也許就是這個過程中被人看見了一兩撇影子,才會有鬧鬼傳聞雨後春筍般冒出。
而且也有過她突然發病,就挨在他身邊睡着的時候,還有一回半夜她睜開眼睛,剛好對上韓攻也朦胧睜眼,吓得她出手點住了他的睡穴,讓他醒來以為是夢,才蒙混過關。
這樣下去似乎不妙啊。
白素想到這裏惴惴不安,手繞過頸子,捂住了那道舊傷疤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