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珠聯璧合

珠聯璧合

澤澤和小凡将所有生了蟲的花都沖洗了一遍,并噴灑了秘制的殺蟲藥。

清理好工具,又把戰場打掃幹淨,董姨的晚餐也做好了。

不用喊話,兩只“餓”虎已經聞着飯菜的香味圍了過來。

晚餐完全是按照澤澤的口味做的。董姨來家裏也有十幾年了,從最初的鐘點工到現在的住家保姆,對家裏每個人的偏好都了如指掌。

澤澤自然是吃得既順口又開心。

這個新來的小姑娘呢,确實如澤澤所說,澤澤能吃的她都能吃,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偏好,一幅吃嘛嘛香的樣子。

老倆口對這兩個孩子的喜愛之情無以複加,話多了,語速快了,音量也提高了,眼睛裏都現出了光芒。

飯後收拾停當,姥姥姥爺和董姨照例出去散步。

小凡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三個人的背影消失在前樓的拐角。

多麽神奇啊!自己一下子就飄移到這裏,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跟這素昧平生的三個人有了如此深入的交往,沒有猜忌,沒有防備。

只是因為那一個人——愛那個人,信任那個人,于是信任他所愛着的每一個。

澤澤悄悄地出現在身後,雙手環着小凡的腰,頭抵着頭。

“還在看你的蟲蟲世界?”

“那些蟲蟲本來過着其樂融融的生活,卻在剎那間不知身歸何處,魂歸何處,這世間的變數又有誰能預見?”

“……能預見也未必能改變……不過,無法預見的也不都是壞事……如果能預見這世間有你,我會放棄一切去尋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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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是伊人對面不相識!”

“不,相識!第一眼,我便認出了你!只是,我不敢與你相認!”

“怕我并不真的就是你心裏的那個人?”

“怕我傷害了你,也傷害我自己!”

“……”小凡沒有回應,只用頭頂蹭了蹭澤澤的下颏。

“我父母的生活,概括起來就是戰火中的苦侶——一直在戰鬥,卻又一直糾纏在一起,分開了放不下,在一起又片刻不寧。”

“奶奶管這種叫‘冤家’。”小凡低聲應了一句。

“對。可怕的是,我的身體裏流淌着這對冤家的血,那是我的來處,我的血液、細胞、基因,不可逆轉地承襲了他們的代碼。那麽去處呢,可逆嗎?這兩年我驚恐地發現,我竟跟他們越來越相像——厭倦、暴躁、消極甚至絕望……”

“……”小凡後傾了上身,倚在澤澤身上。輕拍了拍澤澤的手臂,又捏了兩下。

“這裏是我的避難所,只有在這裏,我才可能找到片刻的安寧,找到曾經的自己……只有那個我,才配和你在一起。”

“那個你就是現在的你!”小凡轉過身,篤定地看着澤澤,“你可以懷疑自己,卻不可以懷疑我!我辰小凡歷盡千山苦苦追尋的人豈容你質疑?”

“……你确定?”

“……我确定,非常!”

面對澤澤濕熱的目光,小凡瞬間緋紅了臉。她深吸了口氣,将頭埋在澤澤的胸前,雙臂緊緊地抱着澤澤的背。

澤澤只覺一股暖流油然而起,從小腹,是丹田嗎?一直向上,沿着脊背,直沖到頭頂,遇阻回流,分道傾瀉,一支走眼,一支走鼻。

……

“喂,問你個事兒呗。”洪流退卻,澤澤将臉頰在小凡頭上蹭了蹭,拖着鼻音說。

“什麽事?”

“為什麽……每次到了關鍵時刻……你總是把臉藏起來?”

小凡埋着頭沒有作聲,澤澤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的震動。

“別笑!為什麽,嗯?”

“因為……奶奶常說……病從口入。”

“啊——”澤澤故意歇斯底裏地長吼了一聲,用力地勒緊了小凡的腰,“你奶奶這盞電燈泡的瓦數也太大了吧!”

……

老人家睡得早,通常散步回來吃藥、洗漱之後便會休息了。姥姥和董姨檢視了小凡和澤澤睡覺所需的用品,又閑聊了幾句便各自安歇了。

澤澤和小凡也早早地洗漱完畢,但這會兒睡覺還嫌太早。兩個人偎在沙發上,開着電視,聲音調到了最低。

這樣的氛圍,這樣的關系,兩個人都盡可能地把注意力放在電視節目上,對節目中的人物悄聲地品評。

卧室裏頻繁傳出姥姥的咳嗽聲,澤澤把遙控器交到小凡手上,起身過去查看。

姥姥的房門虛掩着,澤澤輕輕地推開。因為咳嗽,姥姥床頭的聲控夜燈亮着,姥姥則躬身坐着喘息。

澤澤打開了頂燈,小心地坐在姥姥床邊。

“沒事,就是一躺下會刺激氣管,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咳一陣子,都習慣了。”

姥姥看到澤澤關切的眼神,反倒安慰起澤澤來。

“您沒到醫院去看看嗎?總這麽咳也不行啊!”

“歲數大了,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小毛病,治不過來。”

澤澤無奈地握着姥姥的手,摩挲着。

“姥姥已經很幸運了,沒病沒災地活到了八十多。現在有些個小毛病也正常,只要不是那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毛病就都不算事!”

“小毛病該治也得治,別把小病拖成了大病!”

“知道,姥姥心裏有數。小凡睡啦?”

“沒有,自己看電視呢。”

“哎呀,姥姥今天高興,好多年都沒這麽開心了!這心裏呀,就像開了幾扇窗一樣透亮!你媽小看姥姥了!姥姥就算不能錦上添花,總不至于給你添亂!要是早點讓姥姥知道,姥姥也能早點跟着高興不是?”

“……我們……定下來也沒多久,之前……”

“之前的事不用你說姥姥也知道。唉,那該是怎樣一個煎熬的過程啊!可惜,最艱難的時候姥姥沒能幫到你,好在你自己熬過來了!這也說明我的大孫子成熟了!既然已經戰勝了心魔,沖破了自己內心的禁锢,後面就都是自由自在的廣闊天地啦!”

“嗯。”澤澤輕聲地應着,心裏不禁湧出一股酸楚。

“要是小凡的家人不反對,你們争取年內就把婚事辦了吧。”

“太快了吧?”澤澤湊近姥姥勉強壓低了聲音,“我們才剛剛确立關系。”

“對的人,看一眼就夠了;錯的人,糾纏一生,也未必明白究竟。你們倆的樣子,讓我想起一個詞,應該是叫珠聯璧合吧?

“你所謂的确立關系與旁人不同。別人是開始戀愛,而你們已經是托付終身了!你自己是什麽心勁兒自己清楚;那個孩子也不簡單,心裏清亮着呢。若是沒有認定你,就算是五花大綁抑或是八擡大轎,她都不可能跟你來這兒!”

“可是……她還太小了……才剛畢業。”

“正因為她小,結了婚,你才可以更好地照顧她。兩個人共同成長,總好過現在這種幹柴烈火的,各自煎熬。”

“哪有?瞧您說的!”澤澤竟有些羞澀。

“有沒有的你自己清楚,姥姥就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供你參詳。也不早了,再陪陪那個孩子,就早點休息吧。”

從姥姥房裏出來,便看見小凡正蜷縮成一個團偎在沙發裏。她那乖乖巧巧的樣子,令澤澤産生一種沖動,很想過去把那個團抱在懷裏。

可是想到姥姥剛才說到的幹柴烈火,澤澤遲疑了一下,轉身進了廚房。半晌,才端了兩杯水出來,一杯給小凡,一杯自己抱着。

“姥姥為什麽一直咳?”小凡不知道祖孫二人的對話,還特意朝澤澤身邊挪了挪。

澤澤繃緊了一下,卻也沒舍得挪開。

“姥姥說每天躺下都會咳一會兒,因為躺下的時候會刺激氣管。”

“哦,那也一定是因為氣管有些炎症。”

“姥姥說年紀大了,小毛病太多,治不過來,她也習慣了。”

“就算不治也還是要有些應對。你可以提醒姥姥,以後每次睡覺前在床頭放杯溫水,覺得嗓子癢了就先喝點水舒緩一下,別讓它咳起來就好控制。”

“喝水能治咳嗽?”

“試試呗,反正又沒副作用。”

“好,我明早就跟她說……哎?我是擁有了一位神醫嗎?還是植物與人類都能治愈的那種?”

“療效尚待驗證,且勿妄下結論!”

不知是不是受了“幹柴烈火”的暗示,從姥姥房裏出來之後,澤澤時不時地就會心潮洶湧,臉頰一陣陣發熱。

這可不行,今晚必須平安度過,否則自己帶她來看姥姥的動機就有了污點。

長出了一口氣,澤澤突然站了起來,聲音很低卻不容置疑地說:

“神醫,時間不早了,請回你自己的小窩就寝,把我的床還給我!”

看着澤澤抽風一樣的舉動,小凡先是一驚,轉而笑成一團。

“好的,好的,忘了現在這是你的床了,還你,還你!”

小凡一路忍着笑跑掉了,澤澤徑自拍了拍心口,“小夥兒,千萬挺住,挺住!”

……

小夥兒在沙發上安睡了一夜。

清晨,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鑽進室內,形成一道光束。

廚房傳來嘩嘩的水聲,董姨開始燒水、做飯了。

卧室那邊傳來門碰兒撞擊的聲音,緊接着是緩而輕的腳步聲,這是姥姥。

衛生間傳來水箱沖水的聲音。

又是開門的聲音。

“姥姥!”是小凡輕聲地打着招呼。今天又不跑步,你起這麽早幹什麽?

“睡得好嗎,換了地方?”姥姥輕聲問。

“挺好的,我不挑床。”對,豬不挑食也不挑床哈!

“那個臭小子也不挑床,在沙發上都能睡到太陽曬屁股!不過以後不許他賴床了,你洗漱完了就去喊他起來!”

澤澤知道這是第一遍叫早,他還可以繼續睡。

走廊裏響起重而疾的腳步聲,伴随着響亮的清嗓的聲音——姥爺一起來,噪音的分貝顯著增高——這是第二遍叫早。澤澤翻了個身,再抻一會兒。

通常,再過一會兒就該媽媽出場了——沒有聲音,直接掀開被子,然後是清脆的一巴掌……

這就是澤澤起床的組合指令。今天媽媽不在,加上昨晚睡得不算太好,能賴就再賴一會兒……

怎麽有股清香味兒?澤澤半睜着眼,發現小凡正貓着腰,湊近了他的臉在端詳他。

“真好!睜開眼就能看見你!”澤澤輕聲地嘟囔了一句。

“你說什麽?”小凡只顧着躲閃沒有聽清。

“知道嗎?你現在入侵了我的私密空間!”

“哦。”這句小凡聽清了。

只見她走到窗前,一溜小跑地将兩扇窗簾依次推開,客廳次第亮了起來,澤澤的耳邊也響起了語音播報:

“請注意,此空間已切換為公共空間模式!”

“你暴露了我的隐私!”

“各位街坊鄰居:現在是睡美人展出時間,請注意參觀秩序,切勿踩踏 !”

“啊!”澤澤哼哼唧唧地翻滾着,“陸芸有傳人了!”

……

吃早飯了,澤澤洗漱完畢最後一個就位。

咦?姥姥姥爺什麽時候商量好的,居然同時穿上了昨天他們帶來的情侶裝,那叫一個精神!就是顯得有些正式,看起來好像是要出去參加一個什麽活動一樣。

見澤澤一直在笑,姥姥嗔怪道:

“你得有點大樣了啊,以後在這家裏你可不是最小的了!”

“知道,‘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嘛!”

“你還別不服氣!”姥爺居然發話了,“要論貼心,你可沒法跟小凡比。看看以前你給我跟姥姥買的衣服,牌子倒是挺硬,可不是套頭的就是系扣的,穿呀脫呀不那麽方便。你看這衣服,是開襟的,還是拉鏈的,料子也舒服,以前都不知道我們老年人也有這樣的衣服!”

“姥爺!”澤澤放下碗,委屈地看着姥爺,“您表揚歸表揚,能不能不拉一個踩一個?姥姥,您得主持一下大局!”

“呃……是的……衣服是小凡選得好,但追蹤溯源,還是我們澤澤這媳婦兒選得好,大家同意嗎?”

“同意!”

異口同聲,但怎麽會出來四票?姥姥自己也投票了!難道是在表決嗎?

“同意!”小凡趕緊補了一票。

很好!全票通過,大家用笑聲代替了掌聲……

早飯後,澤澤和小凡一起又給姥爺的花澆了一遍水,以清洗昨天殘留的洗衣粉。

小凡用手機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個別葉芽處仍能看到一些零星的蚜蟲,花芯裏應該也有。但這麽多花放在院子裏,有一點蟲也能接受。

兩個人把澆水和噴施洗衣粉的注意事項又逐一跟姥爺交代清楚,收拾停當便準備離開了。

姥姥将兩個人叫到卧室,從枕頭下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這個盒子澤澤看着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裝的是什麽。

姥姥打開盒子,裏面竟是一只玉镯。姥姥小心地拿出镯子,展示給澤澤和小凡看。

澤澤想起來了,小時候曾見姥姥戴過這只镯子,每次幹重活時姥姥都會把镯子摘下來放在這個盒子裏。

“這是姥姥最喜歡的一件首飾,也戴了很多年。後來年紀大了,不适合戴了,就一直收着,偶爾拿出來看看。今天姥姥就把它送給小凡,也算給它尋了一個新的主人。”

“姥姥,我不能要。這是承載您記憶的老物件,留在身邊,就是留住了歲月。”小凡邊說邊往澤澤身後躲。

“傻孩子,歲月豈是物件能留住的?那些經歷過的人和事,該記住的,閉眼那天也忘不了;那些忘卻了的,本來也不屬于你了!

“你看這只镯子,像水一樣通透,裏面飄着的這一縷縷青綠,透着靈氣,這也是你在姥姥心中的印象。

“玉講究緣分,有緣的人拿着它才能相生相養。姥姥自己生了兩個女兒,結果都像了她們的奶奶和姑姑,沒一個像我和姥爺。倒是你這個小姑娘,眉眼間竟與我年輕時有幾分神似……呵呵,這是姥爺說的,我自己就只是覺得咱祖孫倆投緣!”

澤澤深知姥姥對這只玉镯的鐘愛。如今她把镯子給了小凡,其中的深意澤澤還不能完全領會,收與不收之間他也沒了主意。但幾番推卻,最終還是拗不過姥姥的堅持,小凡和澤澤勉強收下了玉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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